《上海滩的贾斯汀·比伯》第十三话:午夜阳光指南针小姐


文/老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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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夕,WH公司的“午夜阳光指南针”梦露小姐又立了大功。先说什么叫午夜阳光指南针。张梦露升了总监以后,从公司的客户费用里申请了一大笔出来,在自己之前工作的夜总会订了固定的包月房,因为她之前在这里上班,所以费用给了优惠。张梦露自己每周至少有3天在这里,她不在的时候,WH公司的同事来报她名字也可以进来。这里不止招待客户,也招待加班晚归的公司员工。这一招,为张梦露赢得了不少人心,员工们对此纷纷叫好,老板也开心。要知道,基层广告狗收入不高,房子常常租在遥远的郊区,过了11点打车,常常打出上百块的成本,自从有了这个包房,不少人加班到晚上干脆不回去了,纷纷跑去这个夜总会,有时唱唱歌,有时喝点酒睡在地毯上,沙发上。张梦露除了特意嘱咐过没有客户不许点姑娘陪,其他随意。这样几个月下来,老板发现张梦露团队的成本反而比其他团队要低。不过这个夜总会门口就变得颇为诡异了,明明门口全是豪车,却时常有一些屌丝状的,满面倦容的小青年在深夜或者凌晨时分出入——如果你看到过,没错,那一定是WH公司的员工。创意部有个文案去了一次“梦露包房”之后,感叹不已,在团队QQ群里神经兮兮地吐槽说,“凌晨加班哪里去,梦总遥指夜总会!梦总,你知道吗,每逢午夜时分,大家加班后散去,我这种单身狗就在路上孤单徘徊,没有方向,而你,你就像午夜时分的一道阳光,温暖照亮了我的前路……你就是WH公司的午夜阳光指南针,自从有了你,午夜就有了方向……”大家哈哈大笑,从此张梦露午夜阳光指南针的名号传遍了全公司。


但在广告公司,这些对内的东西都是虚的。要想服众,重点还是要靠业务。张梦露跟单半年,终于拿下了一个大型新客户,乃是某全国知名的家电业巨头DY。全年预算5个亿,但客户要求在春节前交出未来一年时间的推广规划。客户开标以后,大半个上海公司陷入疯狂。离春节只有半个月了。这是真正的时间紧压力大。上海公司的大老板、赵林、张梦露、吴明、陈微微、王浚都被整合进了项目组,带着团队,开始了没日没夜的连续讨论与加班。


最终提案是在春节前三天,那年没有年三十,应该是腊月二十七,大清早,一行七人浩浩荡荡地开赴位于上海郊区的客户总部。提案的分工是这样的。大老板坐镇,负责补位。张梦露串场,赵林负责开头的市场分析与策略部分,吴明和陈微微讲创意,媒介总监讲推广计划,王浚负责技术实现部分的答疑。客户方除市场部以外,还来了密密麻麻一大群旁听的生产部门人员,坐镇的是统管销售与市场的VP。


整场提案非常不顺利。在赵林讲完策略部分以后,众人从客户这边的反应中就意识到,负责前期brief沟通的梦露小姐由于专业缺失,理解出现了极大偏差,导致WH的提案出现了方向性错误。客户VP的脸已经黑掉了,但众人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讲,吴明说完创意核心以后,陈微微起来讲各个执行端的表现形式。PPT上全是整个创意部没日没夜画出来的layout、3D模型,甚至初步的动画设计,这时PPT已经到了60页左右,那个VP对着陈微微爆发了:“你们搞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你们这群人都是骗子吧?我告诉你们,我们压力非常大,这就是我们要花5亿元去买的东西吗?你们不了解我们产品?你们知不知道我们的竞争对手是谁?小姑娘,你染个头发就以为自己很有个性了吗?你不要瞪我,我身后是整个DY人的身家性命,你们在我们这里做不好,换个客户接着服务,我要是由着你们瞎搞,我就掉脑袋了……”听着客户越骂越难听,大老板站起来打圆场,赵林看到陈微微的眼泪在眼眶里转,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他也看到吴明紧紧拉着陈微微的手示意她克制。她最终忍住,没有说一句话。客户的VP骂完之后,把WH做的打样稿直接扔在地上拂袖而去。客户市场部的经理安慰了他们两句,告诉他们回去等进一步通知。就这样,WH公司整个方案后面近一半的PPT都没机会讲,灰头土脸地出了会议室。


回公司路上,王浚为了活跃气氛,跟大家讲了几个笑话,但没有人笑得出来。然后就不再有人说话,快到的时候,大老板收到客户市场部的信息,说经过反复争取,年后初七第一天上班,客户VP最终答应再听一次WH的提案,最后一次机会,通不过就直接解除合作。大老板说,年过不成了,对不起大家。一车人都黯然。


回到公司后,大老板把张梦露叫进办公室,让其他人在外面等。众人先听到大老板在冲她吼叫,但听不到张梦露有什么声音。两人声音后来都压低了,又过了一会儿,竟听到了张梦露哈哈哈哈的笑声,众人在外面摸不着头脑。就这样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张梦露乐呵呵地从老板办公室里走出来。赵林想起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有过任何不开心。但还不待他们有什么进一步动作,陈微微率先冲进了大老板办公室,她进去之后就开始爆炸:“孙总!你们高层不是关系搞定了吗?这搞的是什么啊?策略全是错的,创意部在当场吃亏,那个罪魁祸首刚还在笑!这样半个月全白忙了,年也过不成了?全公司陪她玩,你们都在装逼,客户部都是吃屎的吗?策略又在哪里?我们执行都做了啊,那些图抠了几天几夜,眼都瞎了,Tina,Joker,Sean全病倒了,现在告诉我们全不对,还要再改,找谁做啊?姑奶奶不伺候了,什么土鳖客户……”陈微微骂得又快又急,像连珠炮一般,外面几个参加了提案的人面面相觑,倒是吴明阴着个脸说了句:“唉,你说她还真能骂,居然都不带歇气的,这也是一种种族天赋吧?”大家听得哭笑不得,没有搭茬。然后就听到大老板也对吼了回去:“陈微微,你不要冲我吼,接下来大家还得干,愿意干,我陪你们一起干!不愿意干了,你爱做做,不爱做滚!”陈微微哭着冲了出来。吴明摇摇头,跟了上去。


此事的结果是,陈微微被吴明劝了回来。所有DY项目的人员新年只放初一一天假,其余时间全部加班。不过经过年前最后几天的集中讨论和分工,过年期间不强求全部到公司出勤,可以在家完成各自负责的部分,初四全部提交,初五进公司整合,初六提案预演,初七原班人马再出发。


这对赵林倒是利好。他和叶小枚离婚的消息尚瞒着双方父母。以往过年,他都是带着叶小枚一起回去的,去年就没回了,今年正在愁怎么跟家里编个理由不回家。赵林家在汉中,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才回去一趟,父母早就在惦记了。现在好了,也不用编了,现成的理由。他跟家里敷衍过去以后,打算一个人过年。


大年三十下午,WH公司提前下班。赵林回到松江,把家里的电闸、电器都关掉,然后收拾了一些衣服,带上电脑,开车驶上了高速公路。下午的时候,他把上海的周边城市拣选了一遍,觉得沪宁线沪杭线肯定堵车,最后选中了宁波作为过年地点,他电话订了一个威斯汀的豪华行政房,也订了晚间的海鲜自助大餐,接线员问他几人入住的时候,他说“一人”。一个小时后,他已经开到了上海到宁波的跨海大桥上。车确实不多,到桥中间的时候,他停下车,走了出来。此刻天色已晚,海水是黑色的,远处一片虚无,但他贪婪地望着这一切,有了一种强烈的地广人稀感,风呼呼地吹着,他有点冷,但这冷又让他兴奋。他看到海水在巨大的桥墩下浩浩荡荡,世界在苍茫的虚空里搅动,他跺着脚,想发出几声吼叫,但没有成功。最后他回到车里,觉得自己第一次有点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东西了。他喃喃自语,觉得此刻没有人想起他,他也不愿意去想起任何人。


晚上,在威斯汀的西餐厅里,龙虾和帝王蟹像不要钱那样高高迭起。赵林晃荡着杯子里的葡萄酒,在餐厅里逡巡。边上都是携家带口的人,只有他孑然一身,仿佛乐不思蜀。他很快就喝多了,他和每一个看向他的人打招呼。不少人皱着眉头看他,觉得他很危险,也有人和他碰杯,祝他新年快乐。

因为是新年,餐厅舞台上的西洋乐队也勉为其难地唱起了中文歌。不伦不类的气氛里,人们觥筹交错。舞台旁边的电视无声无息地播放着春晚,赵林觉得真实世界在大陆的西边随着自己丧失的意志渐渐远去。


第二天醒来,赵林发现自己睡在房间的地板上。已是中午。他打开手机,收到了不少同事的新年祝福信息。其中唯一引起他注意的是陈微微。她给他发了四个字“新年快乐”。这是他跟她分手之后,她第一次主动发信息给他。他想了半天,决定不回。


赵林中午出酒店在附近吃了点东西,下午回到酒店写方案。这样的日子过到初四,他赶回上海。但初五进公司的时候,他居然在公司楼下看到了毕可文和陈微微,陈微微拿着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了毕可文。毕可文穿着一件宝蓝色的大衣,看着像是要去走秀,陈微微仍旧是一身黑的性冷淡装束。毕可文很快看到了他,朝他招手,但陈微微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走开了。两人面对面站着,赵林觉得毕可文又瘦了,就问,你来干吗?毕可文说,来拿点东西。赵林看看那个牛皮纸袋,没有说话。毕可文说,你们为什么要分手?赵林说,她怎么跟你说的。毕可文说,她能说什么?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什么都不说的。她就说,分手了,没了。赵林说,还是觉得不合适。毕可文说,你们真的太折腾。赵林说,我单身也挺好。毕可文笑,对嘛,你终于知道了,单身才是最好的啊。我走了,改天叫你打桌球。赵林说,好,那我等你叫我。毕可文转身走了几步,又扭头过来叫住赵林,赵林疑惑地看着他。毕可文说,我要和陈微微一起出去玩一趟。也没想瞒着你,这里面是她的护照和资料,办签证用的。赵林说,你们要去哪里?毕可文说,我们打算去欧洲。不过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就是结个伴,你不要介意。赵林笑道,我有什么资格介意,我们已经分手了。毕可文点点头说,但我们还是朋友,所以我觉得得告诉你,不希望你有什么不好的想法。赵林说,没事,你们去吧。


上楼进了公司,赵林看到吴明和王浚都凑在陈微微位置上,看到赵林来了,就走过来,跟他说,赵总,陈微微真辞了。赵林说,噢。吴明说,你不可惜吗?要不要去帮忙挽留一下?王浚说,我们都去劝了,没用。赵林说,我不去了,没用了,跟大老板吵那么狠,辞了也正常。她说了什么时候走吗?吴明说,她初四给孙总和我发的辞职信,按流程一个月,她说她会努力支持完DY这个项目的提案。赵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这时张梦露走着猫步进了公司,她走到陈微微的位置上,满脸关切地说,妹妹,听说你真的要走啊?陈微微看看她,点点头。张梦露说,为什么啊,你做得这么好!陈微微说,我在这里呆太久了,想出去呼吸一下不一样的空气。张梦露又东拉西扯了一阵,发现没什么用,只好自说自话着离开了。


给DY公司的新方案,策略方向是大老板亲自跟对方市场总监切的,没有出什么问题,所以初七的提案还算顺利。对方的VP是个非常强势和挑剔的人,还是从方案中找出了不少问题,所幸WH公司没有再犯什么大错误,加上之前行业口碑不错,算是涉险过关。不过,客户还是对第一次提案的失误进行了惩罚,他们改变了业务的支付方式,之前板上钉钉的5亿元预算,变成了需要每个季度去重新提案争取,争取到了有五亿,争取不到,只有基本的人员服务费。但对WH来说,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提案结束后的几天里,赵林看到吴明单独约陈微微聊了好几次,就去问吴明,吴明说,提案成功了,我又去试着挽留她,但是她很坚决。赵林说,你还不死心啊?吴明说,我搞不明白啊,她是老员工啊,其实之前她和客户,和大老板都吵过架的,她之前没有因为这种事情叫着要辞职的,她虽然脾气不好嘴又贱,但是心里还是有谱的我觉得。赵林说,这次也许真的到一个临界点了。吴明说,有可能,但我觉得可能也有别的原因,我偶尔看到她会走神,她以前不这样的。赵林不再搭话,吴明离开。赵林看看不远处盯着电脑的陈微微,心想她的辞职会不会和自己有关系,但他马上把这个念头赶出了脑海,不可能的,他没有那么大魅力,这种自作多情只会是自取其辱。


正月很快就过去了,某个周日的晚上,赵林突然接到大老板电话,说要招待DY的客户。赵林忙赶了过去。这次老板没有选常去的那间夜总会,而是找了长寿路的一家。赵林赶到之后发现,那家店正好是毕可文家的对面。来夜总会的客户就是DY的那个VP,还有几个在提案时出现过的市场部经理。和大家寒暄之后坐下,赵林和大老板开始尽心尽力地奉承DY客户。就这么折腾到凌晨3点,才宣告散场,大老板安排司机将客户们送去酒店后,自己也先行离去。赵林实在不想回遥远的松江,就想起了对面的毕可文,打算看看能不能借宿一宿,就直接摇摇晃晃地上去了。到了门口后,本想给毕可文先打个电话,却依稀听到房间里有音乐声,于是就敲门。开门的是个不认识的皮肤黝黑的小伙子,他看看赵林,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还是进来吧。赵林一进来,那小伙子立即把门关上,赵林才发现房间里乌烟瘴气有点呛人,且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毕可文坐在墙角的地板上,一副不清醒的表情,正笑嘻嘻地看他,朝他挥手。音乐声是从电脑音箱里传出来的,乐声缓慢而低沉。沙发上,刚开门的男生已经和另一个男生抱在了一起。地板上横七竖八地堆着好几个姑娘,有的坐着,有的互相靠着。他一眼看到其中一个女生一头白发,竟是陈微微。他忙走过去,拍拍她,她醒过来,说,谁呀?等她看出来是赵林,出乎意料的开心,给了他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并伸出手说,哎呀,亲爱的,是你啊,快来抱抱我,我好爱你!赵林惊得酒都醒了一半,说,你怎么像换了个人一样啊。陈微微说,你喜欢吗?赵林说,喜欢,感觉比平常那样好玩儿。陈微微突然提高声音哈哈大笑,说,那你想玩我吗?赵林语塞。陈微微说,玩嘛玩嘛,我可好玩了。赵林脸发烫,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又说,你不是还和我一起来劝过毕可文吗?怎么自己也这样。陈微微说,哈哈,为什么?哎呀,我想想,因为你不理我了嘛。赵林说,你也答应了啊。陈微微说,我答应了,对,我答应了,那你是不是很开心?赵林不说话。陈微微说,是吧,跟我分手最开心了,他们都这么说。赵林不说话,一把把她拖起来,拉着她推门而去。


好不容易叫到车,司机一直警惕地打量着赵林和神志不清的陈微微。赵林只好说,我女朋友,喝多了。陈微微抬眼说,对的师傅,他是我男人。司机嘟囔了几句,不再说话。


到陈微微家以后,赵林把她丢在床上,然后放了一浴缸的热水,又把她衣服脱掉,人扶进浴缸里泡着。陈微微迷迷糊糊地泡在水里,赵林怕她溺水,也不敢走,就搬了个椅子,就那么坐在浴室门口看她。陈微微的身材很好,匀称结实,两条腿又直又长。这会儿她不再说胡话,偶尔发出一两声无意识的呻吟。赵林盯着这个自己弄不懂也搞不定的姑娘,盯了15分钟。然后他又把她搀扶出来,擦擦干净,丢在床上,用被子裹好。他想走,但想想不能走。就呆在沙发上看手机。过了一会儿,他给何妮妮发了个消息,“你知道陈微微是毕可文前女友吗?”这会儿已经是凌晨4点多了,何妮妮没有回话。他听见房间里的陈微微发出了均匀而响亮的鼾声。

(责任编辑:金子棋)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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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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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老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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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囝
王子前面加了个老
老子中间加个王
语冰。
一直好奇,老王子这个名字,是在老王后面加了个子,还是在王子前面加了个老?
梦魇-One is all.
陈微微就是典型的外冷内热型的人吧,感觉和自己有点像,在乎一个人却不愿意表露出来。害怕让对方有压力,又怕对方让自己失望,更怕最终不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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