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目之夏·第十二章·六月台风


文/吴沚默

列表

16.

台风终于呼啸而至。

“热带风暴‘莲花’正在我市西南方向登陆,我市已启动防风应急响应,请各位市民留在安全地方,做好防范措施。”小小的电视播着这样的新闻。

两个女孩坐在地毯上,一个仍在抽泣,一个抱着膝,突然一阵大风吹开玻璃窗,窗帘瞬间被急流吸了出去。陶雅桥连忙站起来冲上前拉住窗帘,再用力拉回窗户,但她刚刚松手,窗帘又被吹了出去。

“喂,来帮忙啊!”她对着瘫坐在地毯上的傅薇生说。

傅薇生的眼睛红红的,她不想起身,但突然闯入的巨大风势一下子把房间吹了个乱七八糟。刚才好不容易被陶雅桥收拾好的玻璃碎片,也被吹散开来。

此时陶雅桥一手拉着窗户,一手拉着窗帘。“呼呼”一声,一股大风袭来,她痛叫一声后松手,窗帘和窗户再次被吹开,那白色窗帘如同乱流中挣扎的帆船,在窗外玉兰树的残枝败叶中稍作挣扎,便随风飘远。

眼见陶雅桥痛苦的表情,傅薇生这才梦醒似的站起来,两人合力把窗户关上,再锁好。这一切做完之后,陶雅桥捂着手蹲坐下去。

“你怎么了?”她摇摇头,眉头紧锁,傅薇生见她捂着左手大拇指,应该是刚才风扯开窗户时食指和拇指之间被拉伤了。傅薇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窗外风横雨大,要怎么送她去医院,陶雅桥却摆摆手,自己半躺在地上。

她只好去冰箱取了罐可乐,手忙脚乱地给陶雅桥敷上,弄完之后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又一鼓作气地去整理。整理到地上的碎玻璃时,傅薇生突然停了下来。

“诶,对了,眼泪算不算……体液?”傅薇生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啊,什么?”陶雅桥没反应过来,傅薇生不放心,拿起笔记本电脑劈里啪啦打了起来。陶雅桥一时之间明白了傅薇生的担心:因为艾滋病毒是通过体液传播的。

不一会儿,傅薇生对着计算机松了口气,然后瘫坐下来,好像发条的劲儿用完的玩具,动也不动了,一会儿,两行眼泪又掉了下来。两人就这么坐着,连电视空调什么时候自己熄了也没察觉,直到热气赶走冷气,陶雅桥才说了句“好热!”

台风吹坏了附近电缆,夏天黄昏是真的热,又不能开窗。陶雅桥捂在手中的那罐冰可乐也渐渐暖了。此时一把小纸扇递了过来,是傅薇生擦干了眼泪给陶雅桥折的。

陶雅桥愣了愣,还是接下了。

傅薇生倒是直言不讳:“我刚刚查过,眼泪不会传染的,你放心吧。”那纸扇子小小的,歪歪扭扭的,稿纸上都是考前温习笔记,旁边还画了个圆脸猫。陶雅桥看着想笑,又觉得不应该,于是就拿起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我跟你说,我得病这事你别告诉别人。”傅薇生突然严肃地说。

陶雅桥不说话,继续扇着风。

“如果你说出去,我也会把你假装摔断腿,不负责任不参加公演的事说出去,社团学分拿不到,你就毕不了业了。”

“那你说啊。”陶雅桥无所谓似的,把可乐打开,喝了一口。

傅薇生张了张嘴,无可辩驳,最后泄了气:“我没想和你争,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这次体检报告是要交给电视台的,我现在肯定没戏了,还要存钱治病。”

她苦笑着,一仰头倒在了沙发上,头发四散开来,像撒下的一泓墨水。她闭上了眼睛:“可真想死啊。”

陶雅桥看着傅薇生,风就在外面呼呼地吹,天色越来越暗,电还没来,台风级数也没见降低,她的眼睛在渐渐暗下来的房间里闪烁着微光。

“可真想死啊。”傅薇生继续喃喃说。

傅薇生醒来时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一时之间她以为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她也希望是梦而已。直到看见开放厨房的一角,有团小黑影开着手机手电筒,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

“你干嘛?”傅薇生迷迷糊糊地问。

那黑影有些慌乱,但很快恢复了镇定,“你有蜡烛吗?手机快没电了。”那是陶雅桥的声音。

“没有。”傅薇生又躺了下来,她现在只想睡过去,永远睡过去。

翻箱倒柜的声音还在继续,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微弱的火光咔嚓咔嚓地靠近傅薇生,她又张开眼睛。是陶雅桥拿着打火机,一下一下打出火光。

她的一只手拿着什么在傅薇生面前晃了晃,另一只手却藏在身后。傅薇生定睛一看,在眼前晃着的是罐年代久远的吞拿鱼罐头,她也忘了什么时候买的。她一脸疑惑,陶雅桥叫她打开罐头一角,她照做了,然后陶雅桥用纸巾捏了条细细的灯芯塞进罐头里,用打火机点燃了露出来的灯芯头,一点火光在黑暗中,颤动了两下,然后便乖巧地停留在罐头中央,成了一盏小小的灯。

陶雅桥轻轻把罐头放在地毯上,微黄的光芒下,两人像在另一处空间,外部都是暗色风雨,只有这里,这小小光芒所照耀之处,是唯一安全的所在。

“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你记得吗,在高中……”傅薇生自己摇了摇头,“不啦,你肯定不记得我……”

“我记得啊。”陶雅桥捉起傅薇生叠的小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扑着。

“你在三班,坐最后一排,你头发总是不扎起来。”

傅薇生心脏一阵缩紧,陶雅桥却发出轻笑声:“那时我经常在上课时偷跑去厕所抽烟,每次路过你课室,你们老师在台上认真讲课,你总是在最后一排呼呼大睡。”

她洁白的牙齿在火光里闪闪发光,像一颗一颗小宝石,小小的嘴巴喃喃地说着:“那时我可羡慕你了,我上课偶尔也想睡觉,可我不敢,我妈早就拜托了老师看着我,要是哪门课成绩掉下来了,就要立刻给我补习,要是哪个男生追我,就要立刻告诉她……所以呢,我才和别校的陈子谦在一起,就是为了气她,我倒是看看她人在国外,眼线还能多广。”

傅薇生差点叫出声:“气她?”那个温柔可人,每个礼拜发电邮体贴生活方方面面的妈妈,为什么要气她?她在心里呐喊。

陶雅桥轻声说着:“她把我每一秒该做什么都安排好了,却一秒都不愿意陪着我,你说,我该不该气气她?”

“所以你才假装摔断腿不去公演?好幼稚!”

陶雅桥摇摇头,“我是想看看她会不会亲自飞过来找我,这些年她飞回中国的次数我一只手都数得完。”她失笑,“也不对,她飞来中国开会,却没有时间飞过来找我。”

“然后……呢?她来吗?”傅薇生急切地问,她也想见一见陶雅桥妈妈真人。

陶雅桥耸耸肩:“结果她说弟弟在准备升读高中考试,加上公司最近忙,所以……说到底,我还是不那么重要。”

傅薇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她想不到陶雅桥这样的大小姐也会有这般烦恼,她突然想,可能什么也没有也是一件好事,这样才能目标明确,只能向前不能后退,才不会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羁绊。

“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

陶雅桥拿出手包里的一枚信封,从里面掏出一张模样相似的诊断书,然后拿着傅薇生的诊断书,两截雪白的胳膊在烛光下交叉一晃,令火光一阵摇曳,打破了她脸上的阴影。

“什么?”

“我们的诊断书,交换。”陶雅桥在烛光中像个天真的孩子。

傅薇生睁大眼睛,但她很快明白这个提议对她来说是有多么重要。她要顺利进电视台,她要证明自己,至少要让陈子谦和她那个不成器的爸看看,她能做到。对于陶雅桥的提议,她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可是你……”傅薇生有些担心。

“我要看看,如果我得了艾滋病,我妈会不会来找我。”陶雅桥没有笑,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的计划:“你用我的学生证换一家医院做检查,我用你的学生证再做一次检查……”傅薇生根本没有听进耳朵,她有些心疼陶雅桥的妈妈,但现在可不敢想太多,她得把自己那关先过了,得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但她真的可以走下去吗?她用力点了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陶雅桥的声音慢慢停止了,空气里只有傅薇生的抽泣。

不知过了多久,一支凉凉的东西被放在傅薇生手心,她定睛一看,是一支暗红色光泽的钢笔。

“送给你。”陶雅桥勉强笑了笑。

“啊?”

她展开那张折了纸扇子的稿纸,然后把钢笔盖子拧开,在纸上不停写着“死”,写了很多很多个。

“你看,我教你,就这样一直写,写到钢笔没墨水了,你就一点也不想死了,真的。”她再笑了笑,傅薇生这才发现她有着两颗小虎牙,笑起来有点可爱。

“你试试看。”

傅薇生还没抹干眼泪,犹疑地从陶雅桥手里接过笔,在纸上写了起来,这笔手感一流,那一串串“死”字慢慢流畅地填满整张报纸。渐渐地,滴在纸面上的眼泪干涸了,墨水被晕染开来,就像一小颗一小颗绽放的蓝色花朵。

 “没事的。”

陶雅桥没有看她,只是看着烛火,“一切都会没事的。”她轻声说。 

 

 

莎莎,

 

结果那天,你还是没有来我们的聚会,我真的很失望。

所以,你在逃避什么呢?

还是说你在什么偏远的地方没有网络,所以没有看到邮件?

可是不对哦,即使用电邮自己寄给自己时,如果没有点开,收件箱还是会显示“未阅读”,标题颜色也会有所不同。但上一封邮件却显示 “已阅读”,我问过文倩和陈子谦,他们都是收到电话通知才来聚会的。所以,点开邮件的只有你了吧。

即使来不了,也要说一声嘛,这不是做人的基本礼貌吗?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对于我们这个小团体,你并没有什么感情。当初你是因为裴南阳才加入剧社的,对吧?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测:你从很早就认识裴南阳吧?是中学同班同学?

我为什么这样猜测,是因为大家一开始交换了msn,你的账号和裴南阳账号注册的邮箱名字都带有0403的后缀。这是什么意思呢?“2004年高中入学的三班”?那个电邮后缀是为了方便老师收功课而叫同学们统一这样设定的吧。当然msn现在早就没有人用了,但我们的剧社邮箱可是有着大家最初始的邮箱地址呢。

可是,为什么在入社的时候裴南阳对你的态度那么冷漠呢?按理说既然是中学同班同学,不应该那么陌生吧。那个年纪的女生在聊天的时候,总是喜欢叽叽喳喳地发表意见,只有你,总被当做转移话题的工具,而你自己也总是自动负责在谈话进行不下去的时候,悄悄地帮大家转移话题。其实你一直在留意所有人说的话,不是吗?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肯做像你一样的角色。

一直以来,剧社的每一个人都有强烈个性,只有你,安安静静,大家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甚至你姓什么大家也不记得了。或许可以把这称为“普通”,但是越普通的人,有没有可能其实正在伪装着自己呢?

还记得吗,在一开始我就和你说,虽然你当时把对裴南阳的喜欢掩饰得很好,可是我都知道呢。

因为我看见了那一幕。

当时,每个同学在社团都有个小柜子放社团的私人物品,而有一次,我看见你打开了裴南阳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些东西,扔在垃圾桶里。

之后我趁你不注意,去垃圾桶里找回你扔掉的东西。那是一封写给裴南阳的情书,来自某个新入社的学妹。

其实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阻挡着别人接近他,对吧?在大学期间裴南阳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是因为你,你悄悄守在他的身边,把所有想要接近他的人都一一挡在外面。

包括陶雅桥,也包括傅薇生。

你有想过裴南阳也会孤独吗?

我无意评判你对他的爱,说那么多,其实就是想让你面对自己——你其实一点也不普通,相反,你非常聪明、有目标,但你用“普通”掩饰了一切。这样的人,会为了心中最重要的事情付出一切。

帮裴南阳隐瞒罪行,算不算是一种付出呢?

其实我和你,我们都知道:杀死傅薇生的凶手就是裴南阳。所以你才会回复我的电邮,你想试探我到底知道多少。而你又不敢在聚会上现身,因为你不敢面对我,不敢面对那个帮忙隐瞒罪行的自己。

爱一个人究竟可以到什么地步?值得用自己整个青春去盲目追逐吗?

顾莎莎,其实你才是我们之中最偏执的那个人。让我猜一猜,你用帮裴南阳隐瞒罪行来交换和他在一起的权利,你追逐着他去世界每一个角落。

裴南阳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自己跑去尼泊尔、菲律宾,逃去各种偏远的角落,可是即使这样他也始终摆脱不了你。

是这样吗?

你真的太傻了,你这样为他付出,他其实一眼也没有看过你,他和你做了三年高中同学,连你叫什么都说不出。

裴南阳喜欢的人,是我。你明白了吗?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让我告诉你,大学时裴南阳会兼职帮学校做些刷油漆一类的零工赚外快,有一次,我的内衣晾在女生宿舍的天台不见了,我在剧社里和大家说过,你记得吗?

当时我一直以为是被风吹走了,后来又听说学校附近有个暴露狂,我又以为是被坏人偷走的。但宿舍空调坏了,我到楼下管理处申请修理时,无意间看到登记访客记录,在我内衣丢失的那日,上过平台做零工的人,刚好就是是裴南阳。

其实对青春期男生来说,“偷喜欢的女生的内衣”这件事情是有一点变态,但也可以理解,当时的我很矛盾,不知道该不该质问他。后来我还是没有这么做,因为我知道他喜欢我,这种心态我无法定义为犯罪,我决定给他一次机会。

其实我当时就原谅他了,可我没有办法原谅他杀了傅薇生。所以,现在的我必须向大家说出我知道的真相。

莎莎,很抱歉,你帮忙隐瞒了十年的秘密,已经不配再隐瞒下去了。

 

雅桥

责任编辑:蝉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灼目之夏》于每周一、三、五更新。编辑部微信:oneapp2019。定期发布活动,赠送签名书和周边,欢迎添加。

作者


吴沚默
吴沚默  @吳沚默momo
编剧,TVB演员。
关注

评论内容


桔子桔子敖闰知
他偷雅桥内衣被薇生发现了,薇生以此威胁他教她唱作。他后来受不了想杀了薇生,误杀了互换身份的雅桥。然后,这件事被莎莎看到了,又开始被莎莎胁迫,太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柠檬水和淑女和夏天_
之前有讲过用吞拿鱼罐头做蜡烛的是付薇生吧!肯定是雅桥和薇生两个人从那时起互换了身份!
闌珊處
陶雅桥钢笔里毒液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自杀,再不喜欢这世界都不要自杀
查看更多

 

微信打开

微信打开

灼目之夏·第十二章·六月台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