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一条降临人间的萤火虫小巷
校园十佳歌手大赛之后,王小丁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搭理我,直到数周后的一天深夜,我们才在校园里不期而遇。
那天夜里两点钟左右,睡在上铺的我忽然感到铁床一阵剧烈的摇晃。我挣扎着爬起来,借着窗外的灯光,发现舍长正在下铺哆哆嗦嗦地穿衣服。
“哥几个快爬起来啊!”宿舍长喊道。
“啊?怎么啦?”宿舍三哥揉着惺忪的睡眼说。
“好像是地震了,快爬起来看看。”宿舍长催促说。
“不会吧,我怎么没感觉呢?”三哥回复说。
“丁零零——”
写字台上的电话忽然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猛地探出身子,伸出长臂把听筒抄了起来。
“苏秦吗?刚刚地震了,宿舍楼还好吗?你们赶紧起床。”电话里传来辅导员急切的声音。
“哦,是我,地震了——大大大家都没事。”
几个同学听出是辅导员的声音,也顾不上穿衣服,有的抓着裤子和毛衫,有的干脆光着身子,竖起耳朵,贴在我的身边。
“你们要警惕,可能还会有余震啊。”辅导员深吸了一口气,“今晚还是到操场上避一避吧。我这边有校领导的电话要打进来了,先挂了。”
“好的,马上通知大家。”我说。
众人胡乱地穿好衣服,趿拉上鞋子。楼道里陆陆续续传来了开门声和叫嚷声。
“要不……再睡会儿吧。”宿舍老三说,“不会那么巧还有余震吧……”
三哥话音未落,整座大楼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这次震感非常强烈,伴随着一阵眩晕,房顶的吊扇咔嚓一声砸了下来。细长的电线,在空中甩出诡异的弧线。宿舍里顿时弥漫着一股土腥味。
“妈呀!”三哥吓得光着屁股从被窝里抱头蹿了出来。
“余震!余震!”宿舍长惊厥地大喊道。
“啊……啊……”
宿舍楼里乱成了一团。
“同学们快跑——去操场啊。”我招呼着大家,夺门而出。
窗外的路灯在这个时候齐刷刷地熄灭了。
我一头扎进了漆黑的走廊里,随着人流左冲右撞,一边伸手摸索墙壁,一边抓着前面同学的肩膀,在人肉堆里左摇右晃地向前挪动。好一会儿工夫,才跌跌撞撞地从三楼逃了下来。
一路上,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跑到操场上,才敢大口喘气。
天空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淡紫色,像条洗褪色的牛仔裤。隐现的白色云团仿佛这条牛仔裤上磨出的毛边。操场上并没有聚集多少同学,借着马路对面一点光亮,我看到几个衣着单薄的女生聚在一起,哆哆嗦嗦地直跳脚。走近时,我从中认出了艳青。
“学长,你也跑出来了。”
“是啊,是啊!你们女生的反应好快啊。”
“多亏王小丁啦!”艳青颤抖着说,“刚刚我们宿舍楼的大门都卡住了。第二次震的时候,门锁怎么也打不开,好多女生都吓哭了。小丁直接冲上了二楼阳台,从上面跳下来,又跑回大门口,用了好大的劲才把门踹开。大伙这才跑出来。刚刚真是吓死人了……”
“王小丁呢?”
“我和她跑散了,应该就在操场附近吧。”
没过多久,李佳岩也带着几个同学走了过来。起初,大家还聚在一起说笑几句。冷飕飕的秋风扑打在身上,很快把人吹了个透心凉。
“咱们男生把厚衣服给女生穿吧。”我带头脱下了运动服。
李佳岩赶紧把他的线衫脱给了艳青。
“小青,你快穿上,可不能感冒了。”李佳岩毫不犹豫地将线衫递了过去。
“这……谢谢学长啦!”
“你们几个男生也发扬一下风格嘛!”当着艳青的面,李佳岩故意把讲话的声调提得老高。
“噢噢!”男生们应和着,纷纷脱下外套。女同学们也顾不上矜持,麻溜地就把带着体温的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
“苏秦,太冷了,我感觉我得回趟宿舍。”李佳岩颤抖着说。
“不行,太危险了,万一再有余震怎么办?”说着,我吸溜了一通长鼻涕。
“唉!要是这时候能找个背风的地方,有一床垫子坐一下就好了。”李佳岩感叹道。
“对啦,我们可以去体育器材室里搬海绵垫用啊。”我脑中灵光一现。
“靠谱吗?”李佳岩追问。
“绝对靠谱。器材室在一楼,跳窗进去很方便,万一有余震,跑出来也利索。”我说。
我和李佳岩招呼了十多个男生,一路摸黑走到体育器材室。沿着外墙挨个拉动门窗,竟然发现了一扇敞开的窗户。器材室里一片寂静,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谁第一个进去呢?众人沉默了。
李佳岩战战兢兢地说:“这窗台这么高,万一再有余震,恐怕一时也逃不出来啊……”
我壮着胆子说:“要不……要不我先爬进去找垫子吧。如果找到了,大伙在外面接应我一下就成。”
“好啊,好啊!”众人毫不迟疑,异口同声。
我小心翼翼地扒着窗户框,抬起一条腿,慢慢攀上水泥台。望着身后的同学,我深吸了一口凉气,心脏在胸口怦怦狂跳。谁知我刚把脑袋探进黑黢黢的房间,就看见一团淡绿色的荧光嗖的一下朝我飞了过来。
“啊!”我双手酥软,从阳台上连滚带爬地跌到地上。
“是余震吗?”李佳岩警觉地大叫着,几个男人呼啦啦地散开老远。
我直挺挺地摔在了水泥地上,拭去脑门上的冷汗,正看到那团荧光飞到了窗户上。
“嘿!学长,是你们啊?”
是王小丁的声音。众人一片哗然,待我定睛再看时,王小丁已经抓着窗户框,把半个身子探了出来。一大串荧光哨正挂在她的脖子上,淡绿色的荧光在她的胸口闪闪发亮。
“不好意思啊,学长。你们也是来器材室搬海绵垫的吧,咱们真想到一块儿去了,嘿嘿。”
“你……你带那么多哨子干吗?”我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问。
“里面太黑了,啥也看不到——就这一大把夜跑用的荧光哨在桌子上发光。我就把它们挂在自己身上当照明用了。”说话间,王小丁已从窗户钻了出来,站在窗台上挺了挺腰杆,胸前那团荧光竟然让她看上去有点像钢铁侠。
“呀,丁哥真帅啊!”一个男生喊道。
“你先出来,我们来搬。”我大声说。
“你让我出来?”王小丁问。
“万一还有余震呢?你出来,我们几个男生进去。”我说。
“没事,没事。”王小丁忙摇摇手说,“学长啊,这跳进跳出的事,可能我比你还利索点。”
“嘿嘿嘿……”众人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我,发出一阵坏笑。
“来来来,拿到垫子的同学,也顺便拿一个荧光哨。等会儿到了操场,一看哨子就知道垫子在哪儿了。”
王小丁摘下几个哨子放在窗外,然后毫不犹豫地开始从器材室里往窗口递海绵垫。李佳岩和我连忙爬到窗户上,搭手将垫子一一拖出,再递到在外面接应的男生手里。
王小丁出手快,力量足,不一会儿就把器材室的海绵垫全都拖了出来。末了,她撑在窗户框上,一边轻轻地抹着汗水,一边大口喘气。
李佳岩称赞道:“到底是练过打狗棒法的,出手就是麻利。”
我脸上有些挂不住,顿了顿说:“小丁,你快出来啊,里面太危险了!”
“好啊。”王小丁纵身一跃,攀上阳台。
“快看,好美啊。”王小丁忽然大声叫道。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向身后望去。抬着海绵垫的同学,依次排开长队,他们手中的荧光哨在器材室外黝黑的小径上微微发亮。点点星光,上下浮游,恍若一条降临人间的萤火虫小巷,让这个紧张的秋夜倏然妩媚起来。
因为有荧光哨做标记,搬到操场上的垫子很快被聚集在一起。我们招呼了好多同学,密密匝匝地围坐在垫子上,抱团取暖。沁凉的秋风,终于把云团吹得干干净净。遥夜的寒星,在墨蓝色的穹顶摇摇欲坠。
而余震,终于没有再次袭来。
第二天,学校召开了应对地震的紧急布控大会。会上还点名表扬了我们这支扛垫子的团队,尤其表扬了奋不顾身打开女生宿舍大门的王小丁同学。不过我没能参加这次大会,因为受凉外加受惊,天亮之后我就开始发高烧,不得不跑到校医院去吊盐水。
散会后,李佳岩径直跑来校医院看我。他说:
“苏秦,我今天看到王小丁了,顺便把校园十佳歌手大赛的结果也跟她说了。”
“你怎么说的?”
“我就是告诉她,当初被苏秦学长从第三名改成第一名的那位新生,不负众望地成了校园十佳歌手。其他的几个人,根本连复赛都没有进啊。”
“那个同学本来就实力出众嘛。”我说。
“开始小丁啥也没说。我就又补充了一句,咱们苏秦副主席看人一向很靠谱的,要不是上次老师们打分实在不公平,他才不会更改比赛结果的。”
“就是嘛!那小丁后来怎么说?”我问。
“她说——哼!苏秦学长的脸现在是不是特别大?”李佳岩一边绘声绘色地比画着,一边补充道,“没有啊,苏秦现在特别后悔,当初时间紧急,没能好好地说清楚。”
“就是嘛!要是那天不赶着提交打分表,我会跟她好好解释的。”
“然后,我就说你发高烧了,在校医院里正吊水抢救呢……”
“啊,她有没有说要来看看我?”
“别自作多情啦!人家姑娘说啦,苏秦学长的小身板应该好好锻炼一下了。”
说罢,我俩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李佳岩补充道,“王小丁说,她会把‘12·9’长跑接力赛的选拔工作做好,让你安心休养。”
“太好啦!”我一骨碌从病床上坐起来,手上的针头都差点跑了。
6.人生就像盗墓,自己努力挖坑,自己再跳进去
“12·9”长跑接力赛是我校的一个传统运动项目。它要求每个学院派出5个男生和5个女生,组成10×400米的大型接力队伍。因为是全年文体工作的重要考核项目,各个学院都很重视。
那一年的接力赛,由于王小丁在校运会上树立的超高威望,男女新生全都积极响应。她认真地在新生里动员和选拔,很快就组建了一支优秀的接力队。
经过半个月的筹备,接力比赛终于开始了。
砰!
发令枪响后,我院的运动员迅速建立了场上优势。
啦啦队队员在学生会宣传部部长赵英曼的带领下,呐喊声此起彼伏,可谁也没想到,在第八棒和第九棒交接时,突然出现失误。等到第九棒的运动员拾起接力棒重新起跑时,先前的领先优势完全没有了,反而还落后了两名。
危急之中,摩拳擦掌的王小丁,匆匆踏上了第十棒的起跑线。
我忽然有些后悔——不该把压轴重任交给她。她毕竟是短跑运动员,400米对她来说太长了,到后半程她的体能会不会突然崩盘?我正狐疑着,王小丁已经急速地冲出起跑线,高频摆动的大长腿,银光闪闪,犹如开足马力的飞轮。
接棒毫无差错!她在赶超!拼命奔跑!超过了!上弯道了!
哇!技术真棒!还在加速!拐入直道了!又超过一个——哇!
“丁哥加油,丁哥加油……丁哥加油!”电气信息学院的啦啦队终于全面爆发,扯破了嗓门齐声高喊。
近乎全程的加速跑,真是太飒啦!
我还没完全缓过神来,王小丁已经超越所有对手,轻轻甩了甩她齐整而黑亮的短发,在一群同学的簇拥下,朝服务台走来。那阵势,完全看不出刚刚经历过一场狭路相逢的恶战,更像是刚刚消受完一套心旷神怡的洗剪吹,信步走出了一贯光顾的美发店。
人群中,她得意地望向我,迅速比出一个剪刀手。
“其实我以前是练中长跑的,后来改的专项。苏秦学长你肯定想不到吧?”
“难怪体力分配得那么好,为啥改练短跑啊?”
“练中长跑没难度,短跑项目更有挑战性啊。”
当晚学院组织了庆功宴,在学校西门外的姊妹饭店,学生会主席刘大云破天荒地让我们开了几瓶啤酒。坐在对面的王小丁得意地说出她改练专项的理由时,我差点把一大口燕京啤酒喷了出来。
哼!要不要这么嚣张啊。隔着好几个同学,我端起酒杯对王小丁说:
“喂,今天的大功臣,怎么不喝一点酒啊?”
“还是可乐好喝。”王小丁腼腆地笑道。
“难得大家这么开心,一起来喝杯啤酒怎么样?”
“喝,喝,喝!”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的同学们纷纷起哄。
“好,喝就喝。”王小丁说。
“爽快。”我抓准时机,将酒杯递了过去,心中暗想:关键时候,还是被脸皮忒薄害了吧。这妹子怕是从没有喝过啤酒吧。
不出所料,王小丁猛喝了一大口后,分期付款似的将啤酒小口下咽,表情痛苦——我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这啤酒的麦芽味好像还不错啊!”王小丁咽下了最后一口燕京啤酒。
“早知道以前就用这个牌子的啤酒洗头发了。”吧嗒着嘴唇的王小丁,竟小声地自言自语起来。
啊,我怎么能忘记她用啤酒洗头的事?!
忽然间,一个诡异的画面出现在我的大脑中:宿舍里,王小丁一脚踩地,一脚踩在凳子上。她把大半瓶啤酒倒进洗脸盆里,然后脖子一仰,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在橘子瓣似的红唇上,王小丁抹下了最后一点飘着麦香的泡沫……
“苏秦学长啊,你的杯子再加满一点嘛。”王小丁竟然抄起一瓶啤酒站了起来。
“好啊,好啊!”我大方地递过杯子。
哐的一声,和我碰杯后的王小丁,迅速把啤酒喝了个精光。
“丁哥好飒啊,嗷——嗷——嗷!”
体育部的男生开始起哄了:“苏秦学长,丁哥喝光啦,看你的喽。”
我也爽快地干了一杯。
“这不行。我看苏秦跟小丁喝酒,要1∶2。”刘大云说。
“对啊,对啊!苏秦个子这么高,1∶2才公平嘛。”宣传部部长赵英曼应和道。
“喝就喝。”我不假思索地抄起杯子,再次加满啤酒,一头扎进了“1∶2”的赌注里。
这一杯可不得了,所有的同学都站起来鼓掌了。
“1∶2,1∶2……1∶2!”
“他奶奶的,下午喊比赛口号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整齐过。”我暗骂自己刚刚实在太冲动,不该逞强斗狠。还是王小丁善解人意,她缓缓地坐下来,并没有响应男生们的集体起哄。
停顿了大约三秒钟,王小丁示意体育部的男生全都坐下,转而望向我,莞尔一笑:
“学长,不如咱俩一起打圈吧。”
这下,男生们终于全炸了!
“嗷嗷……打圈,1∶2……嗷嗷……打圈,1∶2……”
我呆坐在酒桌上,刹那间石化,只有李佳岩暗地用手指戳了戳我,轻声说道:“喝吧,苏秦,这是树立威信的好机会。”
人生就像盗墓,自己努力挖坑,自己再跳进去。
这场“1∶2”的斗酒打圈,无疑掀起了当晚气氛的高潮。我和王小丁就像一对玩着跷跷板的好朋友:她起身敬酒再坐下,我旋即端着酒杯站起来,如此往复,她一杯,我两杯。顺时针一圈,逆时针一圈,终于实现了杯酒人生的大圆满。
脚底下的酒瓶子已经数不清了,房间在我眼中晃动起来。刘大云招呼我去买单,我强挺着鼓鼓囊囊的肚子缓缓起立,身体像一枚装满液体的大号注射器,只消一丁点压力就能随时发射。我倚在收银台和餐馆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假装闲聊,心里翻江倒海,期盼着老师和同学们赶紧离开,我好冲进卫生间去吐个痛快。
可是,卫生间门口,老师和同学们秩序井然地排起了长队。
咬牙挨了好一会儿,人终于走得差不多了。我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卫生间。一大口啤酒喷射出来,我把双脚叉开老远,生怕有泥点子飞溅在我的新羽绒服上。刹那间,房间飞转起来,我不得不用两手死死地撑住墙壁,防止厕所随时坍塌。狂吐之际,我还不忘按下马桶上的冲水按钮,用哗哗哗的水声掩盖房间内狼狈不堪的真相。
吐过几大口之后,人舒坦了许多。我走出卫生间,突然看到王小丁正伫立在收银台旁。她一只手酷酷地揣在牛仔裤的口袋里,一只手捏着一张薄纸在灯下仔细打量着。
“你咋还不走啊?”
“老板说你忘拿发票了,我核对一下。”
“哦。快走吧,宿舍快锁门了,发票给我就好啦。”
“嗯哪。”
屋外,华北平原的冬夜里,飕飕的西北风小刀片似的在人的脸上千刀万剐。忽然,一个毫无征兆的冷嗝翻了上来。
“哎呀,我落东西啦!”
我拼尽全力跑回饭店,再次冲进了卫生间。这一次吐得干净利落,狂吐几大口之后,人竟然清爽了许多。
我缓缓走出饭店,路灯昏黄的晕光里,王小丁穿着单薄的运动服围着电线杆直跳脚,像只迷路的花猫。我顿时心生怜意,不假思索地解开了自己的羽绒服。
“学长,我没事,你快穿着吧。”
“我不冷,给你,给你穿。”
“不不不,我刚小跑了几下,还挺暖和的。今晚你喝太多了,不能受风,否则马上会吐的。”
这话不无道理,我旋即担心起来,生怕会在她面前突然失态狂吐,下意识地裹紧了衣领。
“那……那我送你回宿舍吧。”
“好啊。”
当时,这看似是无比机智的转移话题的一句话,事后证明却是极大的战略失误。我早说过,人生就像盗墓,坑挖得太大,容易把自己活埋进去。
冰冷的夜风,让人警醒起来。
“小丁啊,你酒量怎么那么好啊?”
“其实我老爸酒量就很好——这似乎遗传了我奶奶的优良基因。”
“你奶奶也喝酒?”
“嗯。奶奶当年是游击队里有名的女将,还会使双枪。”
“双枪?”看上去她并不像是酒醉说胡话的样子,我追问道,“是电视上那个双枪老太婆吗?”
“那倒不是,不过她当年上阵杀敌,非常勇猛。我们老家一带,奶奶是有名的双枪女将。县里和村子里,有不少关于奶奶打游击的故事流传呢。”
“那爷爷呢?”
“爷爷也是军官,获得过不少军功章。不过我觉得还是奶奶更厉害,奶奶现在80多岁了,每顿饭都要来两盅白酒,还能踩着桌子换灯泡。爸爸遗传奶奶的身体素质,当年是军区里千里挑一的特种兵。”
“啊——”我倒吸一口凉气,“虎父无犬子,你肯定是随你老爸了。失敬,失敬!”
“是啊。”王小丁开心地笑起来,“对了,你还要不要再喝一杯啊?”
说话间,她竟从运动衫的口袋里抽出了一瓶燕京啤酒。酒瓶子反射出路灯的亮光,在冷风中绿得瘆人。
“你咋还有酒?”我大惊。
“刚拿发票的时候,老板送的,他让咱们以后多来光顾光顾。”
“我……我不喝了,绝对不喝了。还是留给你洗头发用吧。”
“好啊!苏秦学长,我到了,你也赶紧回宿舍吧。”王小丁冲我招招手,轻盈地闪进楼道。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子一歪,完全瘫倒在水泥地上。
刚才是怎么走来的?我的宿舍又在哪里?我实在撑不住了。
一阵冷风袭来,像根擀面杖似的,在我的肚子上来回碾轧着,将胃里的啤酒连同京酱肉丝、水煮肉片、糖醋排骨和油炸花生米,一层层地赶到了嗓子眼。我屏住呼吸,绷紧嘴唇,把这股“菜浪”猛压下去,可那些碎末和肉糜迅速触底反弹,趁着风势又冲杀上来。
完蛋了,我回不了宿舍了,刚才真不应该逞强来送王小丁。我用尽最后残存的意识,摸出手机,打回自己的宿舍。
“喂,你谁啊?”
“我?我是苏秦,我在咱们学院女生宿舍门口,哥几个快过来救救我吧,我喝蒙了……”
等我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浑身上下皱巴巴的,像一张旧报纸似的团缩在床铺上。宿舍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我的下铺——宿舍里的老三,正坐在桌子上,抽着很大一卷卫生纸,用力地在擤鼻涕。
我友好地问:“三哥,你是感冒了吗?”
“你丫的,昨儿个把你扛回来,刚躺下你就吐了。哥几个大半夜光着屁股擦地,能不感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