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天为止,她才认识到齐天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一直在伪装。在学校里,他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师,回到家中,他又扮演一个优秀丈夫的角色。他假装是个斯文人,读书,品茶,聆听古典音乐,看上去有品位,有文化,实际上背地里却是一个虚伪、做作、滥俗、带有暴力倾向的伪君子。
但现在知道已经晚了。她被囚禁了。
那天晚上,齐天将她双手用麻绳反绑在身后,嘴上粘住透明胶带,双腿被按住,然后连续扇了她几十个耳光,直到她脸颊红肿,不敢睁开眼睛。当然,他并没有碰她的肚子。
“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哪儿也不许去,直到把孩子生下来。”
他自顾自地吃完饭,然后将她费劲地抬到卫生间,扒光她的衣服,放进浴缸里清洗,动作粗鲁得就像在洗刷一头肥硕的生猪。之后,给手仍然被捆住、嘴依旧被封住的她找来一件大号的连衣裙睡衣,套上,再拖到了卧室。床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大碗饭菜,解开绳索,撕下胶布,威胁了几句,便关门出去了。
可想而知,这一切对她来说有多痛苦,身体与心灵遭受的创伤让她不禁大哭起来,委屈、羞愧、耻辱像波浪一般层层袭来。也不知过了过久,她感到浑身无力,饥肠辘辘,便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地扒拉了起来。可以说,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打算用绝食这样低级的方式来作出反抗,在卫生间里冷水浸洗着自己身子的时候她就打定了主意,一定得活下来,然后找个机会给这个王八蛋最沉重的打击,刚才的泪水算是一种自我告别和解脱吧。
这就是宿命吗?她不知道。她曾经以为,只要通过全身心的偿还,十五年前的那桩事件终究会被掩埋,长眠于冰冷的水底,泯灭于世,可如今看来,报应在一点点地降临,虽然离事情的终结还只剩下一点点的时间。
不过,对自己在这个时候认清齐天的真实面目,她还是高兴的。她对着镜子里的人喃喃说道:“周冰啊,为这样一个男人真的不值呵。”
这个时候,她对自己的前景还是比较乐观的。她并没有料到齐天所谓“哪儿都不能去”并非只是说说而已,而且只要后者不在家,她就有把握能闯出这个屋子。因此她吃完饭,恢复了气力,并没有挖心思去思考对策,而是站在窗前仰望了一番漫天闪烁的星空。
直到后来,她听到了剧烈的锤子钉木板的声音,才惊慌失措地回过神来。
她吃惊地发现,齐天正用粗厚的木板在门外一下下钉紧。她想从里面拉开木门,却死命也拉不开。
“齐天,你个王八蛋,想干什么?!”
问题没有得到回答,锤子击打的声音反而更大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内心一阵恐惧,慌忙寻找重物试图砸门,却发现屋内除了枕头、衣物和灯具,找不到任何能使得上劲的物件。这个屋子彻底成了一个无法与外界联通的囚牢!
不对,还有窗户。她急忙来到窗前,对着楼下和远处高呼起“救命”来。可还没叫上几声,只听见身后门被打开了,齐天手持羊角锤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从身后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就往里拽拉。疼痛与侮辱让她不得不顺着那股力量往后倒退,接着感到身体没有了支撑点,失去平衡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再叫一次试试?”齐天将锤子举得老高,恶狠狠地说。
她不说话,盯着丈夫那张扭曲变形的脸庞,内心没有一丝悲伤之情。该流的眼泪之前已经流完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自己不再受到伤害。
“告诉你,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你给逼的!”
好吧,是我逼的。
“你最好别做傻事。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一定剁了你。”
好吧,剁了我吧。
“还有,别大呼小叫,没用,搞得我烦起来再把你嘴给胶起来。”
好吧,我不叫。
见她被镇住了,齐天从门外拿进来几块木板,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然后用木板将它钉上,这样窗户从里面就打不开了。
“好好休息,我这也是为你好。冰。”
齐天突然温情脉脉地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准备出去,走到一半,转身,露出奸诈的笑容。
“噢,不,我还是叫你的真名吧。胡婷婷。”
看着她露出惊讶的表情,齐天哈哈大笑起来。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说完,他笑着走了出去。在关门之际,她看见房门在外面装了一道门闩。
原来自己这么傻,一直以为自己在骗别人,其实一直被人骗。她感到浑身上下难受极了,整整一夜,都没有合上眼睛。
到了第二天清晨,她隐约听到齐天在忙活的声响,便坐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递了进来。接着门很快就关上了。
她走到房门口,开始用力拍打木门。
“怎么了?”
“我想上厕所。”
“你看见床边那个塑料盆了吗?那就是给你上厕所用的,完了我给你洗。”
“我想去厕所。我保证不跑。”
“不行,就用那个盆。”
“神经病!快放我出去!”
她又开始奋力拍打起门板来。
“别闹了,否则我又得动手了。”
“来啊,打啊,最好打死我。”
对方突然没了声音。
“说话啊,你不说话我就打肚子了,把你孩子打死。”
“你不敢。”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她的要害,有气无力地坐回到床上。“没错,我懦弱,我不敢,否则也不至于造成今天的局面。”她痛苦地望着天花板,眼前飘过十五年前的那个画面。周冰,自己最好的朋友,就那样活生生地溺死在自己的眼前,却没有胆量和力量拉她一把。
这十五年来,她一直存活在痛苦的记忆中不能自拔,甚至不敢再真心结交一个朋友。在广东深圳,她与工厂里的其他女工格格不入,几乎不做任何深一步的交往,后来染上毒瘾,也是命运使然。回到此地以后,她依然不敢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在公交公司,她只开车,不说话,独来独往像个患有自闭症的孩子;下班回到家,她与齐天也并无感情,一切都是在做戏,只为完成某种救赎偿还的任务;实在要算,倒是和王猛还有那么一丁点的坦诚交流,只因为他知道一些自己的秘密,但也仅此而已,再说,他已经死了。
接着,她就想到了宋毅。再次遇到他,她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紧闭的心扉在一点一点地打开,虽然仍然有意识地隐瞒了许多事情。
如果现在能联系上他,他会前来拯救自己吗?她听到齐天出门的声音。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家里没人之后,她走到卧室门口,试着拉了拉门。门从外面被闩上了。她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右脚蹬住门边的墙壁,铆足了劲,往内拉扯门。
一点用也没有。
接着她换了种方式,抬起脚对准门板下方的中部使劲踹。一下,两下,也不知踹了多少脚,直到踹得她已经完全抬不起脚了,门终于出现了裂缝。休息了几分钟后,她将全身力气集中在脚上,对着裂缝狠狠一脚踹了下。
哗啦。门被踹出了一个大口子。
她蹲下来,将手臂从门洞里伸出去,摸索到门栓,一拉。
门开了。
她有一种获得自由后的快感,这快感差点把她弄哭。
她第一时间的想法不是赶紧走,而是打电话给宋毅。她要告诉宋毅真相,告诉他自己就是胡婷婷,一直在等他。她想让他赶紧过来,带自己离开这儿,离开齐天,离开这个肮脏的地狱。
她跑到电话机旁,飞快地播着宋毅的电话号码。这个号码在她心里已经背过千遍万遍,早已熟记于心。
电话接通。嘟……嘟……每一次“嘟”对她来说都是一年。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了宋毅的声音。那一声“喂”如同催泪弹,立即让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是如此激动,以至于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周冰?”
“是我。”她发现要说出真相居然并不容易。“你来我家接我,我有重要事情和你说……喂?喂?”
“什么?你大声点,我这儿信号不好,听不大清楚……”
接着,一阵杂音,只听见嘟嘟几声,对方手机的信号便断掉了。等她再拨号码,发现已经无法接通。
这时,她才想起,应该赶快离开。
她跑到门口,开门,下楼,往小区门口跑去。她内心祈祷,齐天千万不要回来。千万不要。
让人遗憾的是,刚到小区门口,齐天便出现了。她感觉心提到了嗓子眼。
与此同时,一辆路虎开进了小区,停在她面前。
“上车!”宋毅探出脑袋,朝她喊道。
她感觉自己像被王子拯救的公主,王子骑着宝马,手持宝剑,即将护送着她脱离巫婆控制的黑暗洞穴,幸福感从来没有如此的强烈。
她迅速上了车。
“刚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在附近办事,手机没电了,怕你有急事,我立即赶了过来。”
齐天把车掉了个头,刚想走,发现齐天拦在了他的车前。宋毅仔细辨认了车前的这个人,大吃一惊。
“齐老师?”
“不要下去。”她喊道。
宋毅并没有听取她的建议,而是打开车门,下了车。她看见宋毅面带微笑走向齐天,并礼貌地握了手。两人交谈着什么,并不时朝车内的她投来目光。她失望地看到,宋毅的表情从喜悦变成了严肃,再从严肃变成了愤怒。最后,宋毅几乎是跑了过来,她就意识到了事情已经改变了风向。
“下车!”
“宋毅,我可以跟你解释。”
“齐老师是你的丈夫?而且你还怀有身孕?”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只要回答我是和不是。”
“……是,可是我……”
“下车!”
“宋毅!帮帮我。”她哀求道。
“对不起,你们夫妻的事我管不了。”
宋毅把车门拉开,她无助地下了车。
“求你了,不要把我交给齐天,他会害死我的。”
“对不起。”
“宋毅。我是胡婷婷。”
她以为自己说出这个秘密,宋毅会吃一惊,结果并没有。宋毅只是朝她微微点了点头,说了声“再见”,就再也不看她,驾着自己的越野车驶出了小区。他开得飞快,心里没有丝毫愧疚,只觉得解脱。十五年了,这个心结终于打开了,胡婷婷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胡婷婷了,有关她的青春记忆就此封存吧。回到现实,下午,他约了美丽的未婚妻去影楼拍婚纱照。
从宋毅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开始逃命,像个疯婆子一般大叫着“救命”在小区里奔跑了起来。齐天见状,拔腿就追。于是小区里的居民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一个身体臃肿的肥婆衣衫不整地跑动,身后紧跟着一个打扮整洁、形象儒雅的男子,一边追,一边还不停跟侧目的路人点头致歉,解释说“对不起,这是我爱人,对不起……”。
很快,齐天就追上了她,然后死死地抱住她水桶般的腰部。她只好死命挣扎。有好事的人上来劝说,他只一个劲地赔不是,然后用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她这里有毛病”。
毕竟不是齐天的对手,她逐渐感到力量的消失殆尽,心里也愈发焦急。忽然,她看到围观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没错,是他,那个威胁过自己生命的杀手,戴着帽子,正冷冷地看着她。
她竟然内心一阵兴奋,像看到救星一般朝那个冷静的动物伸出了手,刚想喊,突然嘴被一块棉纱布捂住了,一股浓烈的药水味道凶狠地钻进了她的鼻腔,瞬间脑子便失去了知觉。她迷迷糊糊听见齐天仍然在嬉笑着解释:
“她是我爱人,她这里有毛病,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现在她知道了,齐天不但虚伪、阴暗,还手段卑鄙。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感到浑身酥软无力,眼睛迷糊,口干舌燥,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中了迷药。她的身体被摆成了一个“大”字,上下左右的手脚均被捆在了床沿,根本动弹不得。
齐天从外面进来,往她嘴里灌了几口水,差点没呛死她,头脑也比先前清醒了不少。齐天接着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白衣的女人。她努力睁大了眼睛,认出来是杜鹃。
“不用我介绍了吧。”齐天笑嘻嘻地说道。
“畜生……”她觉得说话十分费劲,便停止了后面的辱骂,但心情仍然难以平复。她现在知道齐天的迷药从哪儿来的了。
杜鹃走到了她的跟前,俯下身,用手抚弄着她的头发。
“真可怜。”
她奋力将头扭向另一侧。
“你先出去,我和她单独聊聊。”
齐天出去时把门带上了。杜鹃坐在床沿,轻轻叹了口气。
“我和齐天在一起差不多二十五年了。”杜鹃见她并没有反应,接着说道,“从中学就开始了。”
“我在高中时候堕过一次胎,损坏了卵巢,这一点,他始终觉得对我有亏欠。但其实觉得自己欠他的更多。因为我不能给他生孩子。
她突然想起在杜鹃办公室里看到的那个婴儿推车,毛骨悚然。
“我们有一个约定,他可以结婚生子,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是属于我的。作为代价,我一辈子不婚不嫁,作为他的影子情人。
“他的前妻给她生了一个女儿,显然他不是很满意,于是我鼓励他离了婚,重新找一个。
“他有个同事,叫王雪梅,两人不知怎么走在了一起。那是唯一对我形成威胁的女人,漂亮,极为厉害,尤其是那对眼睛。我担心齐天会被她迷住,于是就找人给弄瞎了。”
杜鹃说这话的时候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
“一开始我得知又有个女人在追求他的时候,开始还有点担心。可当我见到你本人的时候,一下子就释然了,我英俊潇洒的齐天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头肥猪呢?
“抱歉,我当时就是这么认为的,因此现在只是实话实说。我也不想伤害你。我鼓励齐天继续和你交往,并接受你的爱,与你结婚,当然,最好是给他,不,给我们生个儿子。
“你的婚检报告我详细研究过,非常健康,除了有点低血糖,完全具备正常生育能力,为了让我和齐天的宝宝健康出生,我个人暂时牺牲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之后你们结了婚,貌似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一年之后,你的肚子毫无起色。对了齐天早就知道你是胡婷婷,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假装周冰,但我觉得这是一个利用你的机会,就让他别揭穿你。
“因为你一直怀不上,我们也想过放弃你,可一时又找不到新的目标,再加上你对齐天很放松,也就无所谓,没想到转眼两年过去了,你仍然没有怀上。”
“我问过齐天原因,他说你似乎对性爱没有丝毫热情,甚至有些冷感,而且时常还要求戴套,与你做爱就像跟一摊肉泥做爱一般。以我的医学知识,这样对怀孕毫无帮助。”
“事实上,就在前不久,我们彻底对你失去了耐心,而你提出的离婚请求也正合我意。没想到你突然又怀上了,真是天大的喜讯,看来,我在你爱吃的巧克力派里掺加的药物起到了作用。”
她回忆起了那几天深夜出现在茶几上的巧克力派。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齐天时,他高兴得简直要疯了,虽然胎儿现在才六周,但我根据从你身上采集的DNA样本,以及B超室小杨给我的你的资料,科学分析后得出你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生男孩的几率,等到了三个月大,再带你去做一次B超,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了。”
听到这,她把头转了过来,盯着杜鹃。
“让我给你们生孩子,你觉得这样的事情可能发生吗?”
“当然。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齐天跟我说你有堕胎的打算,而且昨天差点让你跑掉。不过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我会一直盯着你。”
“贱人!”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疯狂挣扎起来。
“骂吧,随你骂,我不在乎。”
杜鹃冲她冷笑了一声,然后从不知何时放在床头柜上的医药箱里拿出一根针管和一支药水,将药水抽入针管内,再将多余的空气压出,从针头射出来的水柱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别动!”
她被杜鹃这一声吼叫镇住了,刚反应过来,钢针便插进了自己粗大的手臂,还没来得及感觉疼痛,便昏睡了过去。
接着,她做了一个混乱不堪却又真实无比的梦。
她梦见自己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四肢被护士死死地按住,一个身穿浅绿色手术服、戴着白口罩的男医生蹲在她的前方,冷冷地盯着她的下体。她感受不到羞愧,也感觉不到疼痛,只知道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躯体就像漂浮在水面上一般晃动,不,那不是水,而是鲜红的血,是的,自己被血包围着,护士和医生全都站在血中,如同血浴。终于,她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挤了出来,医生在往相反的方向拉拽,她一使劲,顿时体内一阵空荡,像一个被掏空五脏六腑的躯壳,绵软,虚无。她刚想闭上眼睛喘一口气,却看见那个医生手里捧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婴孩,伸到了她的面前,她想辨认一下孩子的性别,却双眼模糊,无论如何也看不透彻,这时,医生揭开了自己脸上的口罩,她眼睛一下明亮起来:这个表情阴冷、邪恶的男医生居然是宋毅!
她是哭着醒过来的。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身上的束缚解开了,窗户上的木板也已经拆卸掉,明媚的阳光照射了进来,令她有种身在天堂的美好感受。
齐天头戴纸帽,手持油刷,正快乐地将一大半的白墙粉刷成了天蓝色。杜鹃则手里张开着一幅印有一个漂亮、纯洁的外国婴儿图,对着墙壁四处比划,寻找粘贴的最佳位置……总之,在她的眼里,他们就像一对快乐的夫妻,正无忧无虑地享受着天伦之乐。
“你醒啦。”
见她坐了起来,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围了上来,并同时对她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自然的笑容。
“来,下来四处走走,看看对我们的布置是否还算满意?”杜鹃将她搀扶下床,仿佛之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我知道你对我们还有些看法,但是为了宝宝的健康出生,我想大家还是冰释前嫌,放松心态,齐心协力打一场漂亮仗。”
“对,没错。”齐天连忙附和杜鹃的“战斗宣言”,而奇怪的是,她生理上对此竟然没有产生任何不适反应,整个人麻木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你看,你的孩子也是我们的孩子,到时候一出世,有两个妈妈来疼爱,这么幸福的事去哪儿找呵。”
她觉得这话说得有点道理,但似乎又有点不对,可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你就好好在家养胎,由我这个医生照顾你,保管你生个漂漂亮亮、活蹦乱跳的大胖小子。你说对吗,齐天?”杜鹃最后将问句落在齐天的身上,后者像小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嘴里说着“对对对”。
她对此没有看法。不仅如此,她逐渐对任何事物都没有看法,也没有兴趣,而且浑然不知。
“好吧,大家也累了,休息一下,先吃饭。”
杜鹃完全像家里的主人一样发号施令,齐天和她都乖乖地离开卧室,走到客厅的餐桌前坐下。杜鹃走进厨房,从里面端出了早已做好的饭菜。
菜做得非常丰富,看得出确实用了心。三个人围坐在桌前,其乐融融地分享着美食和趣闻,时不时互相夹菜,逗乐,唯有她只顾着埋头吃饭,偶尔也因为齐天指出她嘴边粘了一粒米饭,而机械般报以傻笑。虽然她依然能准确回忆起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噩梦,但不知为何,自己对那些事情已经失去了情感判断。
她意识到自己病了,病症就是对任何事物都没有了感觉,包括对病症本身。她甚至不关心自己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可能是杜鹃给我下药了吧?谁知道呢,管他的,我只要把孩子生下来……我为什么要把孩子生下来?不知道。总之,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并不纠结于此类的问题,而且精神涣散得厉害,集中不起来,头脑和身体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状态。简直太松弛了。
整个下午,她都躺在柔软的沙发里,眼睛盯着不断闪烁的电视屏幕,思维放空。齐天和杜鹃仍在忙活,他们说要把这个屋子装扮成丹麦童话中的儿童乐园,一个个像打了鸡血般兴奋不已,与冷若冰霜的她形成极度鲜明的反差。
更匪夷所思的是,她连一丝逃跑的念头都没有产生过。那段时间她坐在客厅,独自一人,而剩下的时间都在卧室里,大门离她宽大的后背距离不足三米,只要一转身,跨上两步,拉开门,就能冲出囚牢。她却并没有这么做。有那么一瞬间,她侧身抬头仰望墙头的时钟时,余光瞟到了那扇灰暗的大门,可就是大约0.1秒之后,她便将视线收了回来。
这里是囚牢吗?或许是,可为什么要逃跑这样艰深的问题没有在她的脑海中停留过。到了晚上睡觉前,杜鹃把她送进房间后,就出去了。
等彻底安静下来,她开始有了点思考的能力。她很好奇杜鹃晚上是不是睡在这里。她轻手轻脚来到卧室门口,悄悄拧开把手,露出一小条门缝。透过这条门缝,她往客厅看去。
这一看吓得她魂不附体。
客厅里,杜鹃搭了个梯子,爬在客厅天花板的位置。她伸手将隐藏在吊灯后面的某个开关一按,天花板自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方洞。杜鹃爬进洞,对站在木梯旁的齐天道了声“晚安”,便关上了洞口。一切就像没发生过。
她这时才明白,齐天要买这套顶层房子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这其实是套复式的房子,齐天把它改造成了上下两套,并用天花板隔开。
也就是说,三年来,杜鹃一直住在这个屋子里!
(《最好的朋友》于每周二、四、六、日晚间在连载版面进行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