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女人——最好的朋友


文/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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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后。

夏日的夜晚沉闷得令人窒息。

周冰驾驶着从城东到城西的末班车,穿过依旧喧闹的市中心,驶上了最近扩建成功的世纪大道。大道宽且新,两旁几无树木,十余米高的路灯十米一立,照耀前行的坦途,两侧,相对而立、数十层高的新建商住楼盘正跨步修建中,建筑工地时而震响的大机器如怪兽,吞噬黑夜,嗷叫空灵。

这个时间,这座城市,这条街道,不太可能有人。而车上,也仅仅只有两个乘客。一个脱了皮鞋、躺在最后排座位上睡死了般的醉汉,一个戴着墨镜、靠窗而坐的年轻女子。

按照公司规定,她把车厢内的灯全部关了,唯有少许的月光和路灯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车厢里显得更加宁静。

在倒数第二站——司前街,那位醉汉猛地站了起来,慌乱地套上鞋,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大力拍打车门。她朝车内后视镜中看了一眼,按下电动开关,车门“哗”的朝右侧折叠过去,醉汉瞬间扑了个空,跌跌撞撞地下了车,差点摔一大跟头。她按下车门开关,踩下油门,右后视镜中醉汉伏地而吐的景象随着距离的拉大越发微小起来。

下了班,她在公交总站更衣室里换下工作服,折叠整齐,放进属于自己的柜子,锁上,拎着半透明的褐色茶杯,来到院里的自行车棚。她将茶杯杯盖紧了紧,横放进电动车狭小的后备箱内,将钥匙插进车孔内,打开龙头锁,踢开脚撑,将车缓缓推了出来。在大院门口,她跟传达室的老李打了个招呼,然后将自己硕大的臀部堆上了座垫,扭动把手,便呼的一下冲进了夜空。

拐过一条街,进了小区,又行进了一段距离,周冰才到达自家楼下。将车锁好后,她用门禁打开楼门,然后开始艰难的爬楼历程。她家在六楼顶层,上到每一层的拐角,她就用力跺一下脚,迫使头顶的感应灯点亮楼道。

听见动静的齐天披上外衣,打开房门,等待周冰的回归。先前,他在看当地电视台夜间档的一部国产连续剧,后来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切安置妥当后,齐天给她放好洗澡水,便关了电视,先上了床。浴室里,她先用手试了试水温,摘下眼镜,脱掉衣裤,前后脚踏进了浴缸。水慢慢溢了出来。

神经终于松驰了下来,她于是有了些思考的气力。嫁给齐天这三年来,她几乎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对此,她谈不上麻木,也说不上喜欢,只是尽量使自己适应。习惯就好,这是她最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水冷却得很快,她稍稍泡了泡,便急匆匆地从浴缸里爬了出来。披上浴袍,她将浴镜上的雾气用手擦拭,拿出吹风对着镜子吹了会儿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难过。

从浴室里出来,她顶着蓬松的鬈发,拖着自己硕大的身躯晃晃悠悠地进入卧室。卧室里的床头柜上开了一盏橘色小台灯,丈夫齐天靠在床上阅读一本情感类杂志。她走到床边,将被窝掀起一角,费力地钻了进去。

当齐天在她身上蠕动的时候,她却在想着另一个人——她曾经最好的朋友。大概还有三个月就到那个日子了吧。整整十五年过去了,朋友就这么眼睁睁地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力去拯救。每当她回想起当时的那个场景,泪水就开始止不住。

还好,屋内漆黑一片。齐天每次与她做爱的时候,都喜欢把灯关掉,这也给了自己掩饰的好机会。通常在黑暗中,她才能轻易触摸到可怕的真实。

忙活完后,双方各自清理了一下,丈夫翻过身去,很快就打起了鼾。她却毫无睡意。她感觉到饥饿,便打开台灯,下床,披上外套,来到客厅。这些年她已经养成了习惯,喜欢在家里备一些甜点和饼干,用以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饥饿。齐天已经三令五申要求她减肥,并多次找到这些藏匿很深的储备粮,没收或销毁,但依然不能阻止她这样去做。她和别的胖姑娘不一样,从来就不会因肥胖而带来的丑陋感到悲哀,最多也只是在行动不便、气喘吁吁之时,发点小牢骚罢了。

她发现自己藏饼干的罐子里空空如也,冰箱和厨房连一丁点儿粮食都没有,就连她放在电视机后面的浓香椰子糖也不见了。她用玻璃杯接了杯水,有些伤感地坐在沙发上,一仰头把水都灌进了喉咙。在她低头喘息的同时,茶几下层一包半开的食品包装袋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把杯子放在一旁,轻轻地拿起包装袋,打开一看,顿时嘴里分泌出大量的唾液。里面有一块被咬了一小口的巧克力蛋糕派,她迅速狼吞虎咽地干掉了它。

第二天一早,齐天并没有对那块蛋糕派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简单扒了两口周冰熬的南瓜粥,便匆匆忙忙上班去了。周冰收拾完碗筷,然后提上竹篮去了趟菜场。因为这段时间上的是晚班,她只需在傍晚六点前赶到公交总站即可。

到了下午两点多钟,她关掉看了一半的韩剧,上床睡了一觉。大概一个小时后,她被一个电话吵醒。电话是齐天打来的,说是女儿齐萌放暑假了,想接过来住一段时间。齐萌是齐天与前妻的女儿。通完电话,她看了眼时间,倒下头去继续睡。

后来,她是被热醒的。她从床上坐起来,口干舌燥,头昏脑涨,身体像被淋了水一般湿透了。她走到立式风扇旁,尝试着拨弄了几下开关,发现无济于事,又来回按了按墙上的开关,才确认家里停电了。待她看清楚墙上的时钟——4点50分,神志开始清醒了一点,走到卫生间冲了个凉,换了套清爽的衣服,然后用热水瓶里的温水泡了碗中午剩下的冷饭,就着一个咸鸭蛋和腐乳,痛快扒拉了几口饭,便出门了。

在楼梯口,她特意去看了眼电表,发现里面仍剩余一百多度电。

 

奇怪的是,今天,她又见到了那个戴墨镜的女子。而且,仍旧是末班车,仍旧是昨天的那个位置。

到了终点站,她刻意把车厢内的灯全部打亮,但该女子似乎有意遮掩住自己的脸庞,下车后头也不回朝车的后方走去。唯一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女子穿了一双后跟高而尖的皮鞋,走起路来“噔噔”作响。

回到家后,出乎意料的是,齐天已经睡着了,她只好把所有的动作都放轻一些。洗完澡出来,她注意到茶几的下层与昨天同一位置,又放了包封口打开的巧克力蛋糕派。她犹豫了一下,没去碰它。

在进入睡眠之前,她突然记起,电已经来了。

第二天是周六。通常这样的假日,是齐天给她做早饭的,而她则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一个懒觉。果然,等她睁开眼时,厨房里已经飘出了煎蛋的浓香。

她穿上家居服,伸着懒腰走了出来。她有意看了看昨天的那块蛋糕,发现已经不在那儿了。她走到印有名牌跑车照片的挂历前,取下它,将最面上的一页翻过去,稍稍整理,又把挂历挂回到了墙上。又是新的一月开始了,这意味着距离那个日子正式进入倒计时。

刷牙的时候,由于心不在焉而导致方式不正确,她吐出来一大口红白交融带血的牙膏泡沫。

那天下午,周冰让齐天陪她去商场转转,买几件衣服,放松放松。

一路上,她勾着丈夫的手臂,微笑着迎接众人异样的眼光。的确,齐天年龄不到四十岁,一米八十的个头,相貌标致,虽然有了一个中年男人惯有的小肚腩,走路稍稍有些驼背,但依然不失为一个有着些许魅力的男人。而这样的人与周冰站在一起,难免会让他人心生疑窦。

说是逛街,其实对于小县城的人来说,也没太多新鲜感可言。中心区域就只有一个商场,上下四层,连电梯都没有,而且每到周末,各乡镇的少男少女都“上街”来了,人多得让人失去仔细挑选的耐心和欲望。

周冰给丈夫挑了一双皮鞋,给自己买了一件淡蓝色的长款连衣裙,由于店里没有她的号,热情的店员还特意跑了一趟仓库。穿上连衣裙的周冰很是高兴,在试衣镜前比划了十几分钟。说实在的,肥硕的她极少穿过裙子,今天穿上心里却十分坦然,并且把店员和丈夫虚伪的赞美之言吸纳进了心里。

后来趁丈夫去洗手间的空隙,她还去卖游泳衣的柜台转了转。在售货员不怎么热情的介绍下,她挑了两套游泳衣——一套分体式,一套连体式。分体的S号,连体的XXXL号。

在回家的路上,她还拖着疲惫不堪的丈夫进了一家珠宝店。她兴致颇高,而齐天却无动于衷,甚至表现出了小小的不耐烦。看着一款自己中意的鱼纹黄金戒指从自己小手指上被拔出、退回,她不免感到失落。

吃过晚饭,齐天陪着她坐在沙发上了看了一部迪斯尼拍摄的动画片。两人被片中夸张而有趣的动漫人物逗得开心不已。大概在十点钟左右,他们便分别洗漱完毕,上了床。

让她感到不舒服的是,齐天这次动作非常大。他趴在她身上喘了几口粗气后,用手捏着避孕套的边缘退了出来。

“糟糕,破了。”

她感到一阵厌恶,将齐天推到一边,迅速去卫生间冲洗了一下。

当天晚上,她再一次失眠了。不知为何,她想起了那个在黑夜里戴墨镜的女子。

“她是谁?这段路上的乘客非常少,如果以前坐过我的车,应该会有印象,可是她……”她被这个貌似毫无价值的问题纠缠了很长时间,最终被肚子里发出的一声“咕噜”打断了思路,于是,穿衣下了地。

令她感到疑惑的是,客厅的茶几下层竟然又放了一包开过封的巧克力蛋糕派。没道理啊,刚才确实是齐天比自己晚进房间,可他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呢?他不是一向反对自己夜晚吃零食么?而且这已经是第三次,偷偷摸摸的,其实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为什么都不跟自己说一声?

她这么想着,走过去,拿起蛋糕派,狐疑地放在鼻边闻了闻,随即,她很快就打消了疑虑。她微微一笑,心想,我这是怎么了,居然怀疑起了自己丈夫。

虽然给了自己安慰,她在吃派的时候速度还是慢了不少,甚至在细细品味。最终,她剩下了一小块,包好,塞在了挂在门口的上衣的口袋里。

第二天同样的休息日。周冰本来想看看齐天的反应,但他却对蛋糕派的事仍然只字未提。在早饭后,他说约了同事打麻将,强调可能要在外一整天,让周冰自己安排,便出门了。等他走了之后,周冰反锁好门,把前一天在商场买的游泳衣拿了出来,在大衣柜上的穿衣镜前比划了一下,然后脱去衣服打算试穿。

当她穿上那套XXXL的黑色连体游泳衣,在镜前来回走动的时候,她突然有了非常强烈的晕眩感,紧接着呼吸不畅,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趁着还有一丝意识,她奋力朝电话机爬去,然后艰难地按下了齐天手机的号码。

对不起,暂时无法接通。

她这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齐天去哪个同事家打麻将了。结婚这三年来,除了婚宴那天,之后她压根没有见过齐天的任何同事。对了!想起来了!婚宴那天……那个女人的脸,冷酷而充满仇恨的表情,不会错的,即便戴了墨镜。

随即,她昏死了过去。


(《最好的朋友》于每周二、四、六、日晚间在连载版面进行更新。)

 

(责任编辑:好谢翔)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作者


慢三
慢三  @慢三
慢三,作家。自诩为“致郁系”领军人物,负能量传播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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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锅净明
就我自己没看懂吗 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
慢三
第二章更新了,大家有什么想吐槽我的吗
好谢翔
慢三老师太坏了,每次看到最后的胃口都被吊到嗓子眼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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