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最好的朋友


文/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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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救护车警报声,然后是嘈杂、繁乱的人声。周冰感觉自己被抬上了担架,左拐右拐下了楼,最终被塞进了车内。

她隐约听到了齐天呼喊她名字,但又不确定,直到周围的所有声响像被谁拧小了音量旋钮,便昏睡过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窗外黑漆,四周安静极了,这让她感到踏实,同时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她试着坐起来,摸索着打开床头的台灯,啪,瞬间的强光照得她张不开眼。适应了一会儿后,她随手摸过放在床头上的眼镜,戴上,才看清屋内的环境:这是病房,房内有六张床位,三三相对。她睡在最里靠墙的一张铺位,她一侧的另外两张床上也睡了人,对面的三张床只有靠门的那张上有人,剩下的则空着。

这时,她有了一丝便意,便掀开身上的被单,下地,蹲身找了找鞋。等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猛然出现了一张人脸,吓得她差点失禁。

“你醒啦?”齐天笑嘻嘻地看着周冰,问了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

她傻傻地点点头,挣扎着要站起来,齐天伸过手去,刚碰到胳膊,她就像被刺了一下弹开了。

“你要去哪儿?”

“厕所。”

“我陪你一起去。”

“别……不用了。”

她绕过齐天,看见隔壁床空了,才知先前是他睡在上面。她把手臂锁在胸前,飞快地朝门口走去。当她打开门的时候,靠门口那张床上的人猛地翻了个身,吓得她迅速逃离。

门外是一条非常狭长的走廊,前方十米处就没了灯光,如同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回过头来,可以看到走廊的末尾是一处丁字拐角。她犹豫了一下,选择掉头。

紧张、害怕的心情迫使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后来干脆小跑起来,并不时回头观看。她甚至感觉到齐天已经追出来了。她加重了步伐,庞大的身躯使得鞋底与水泥地板接触发出“嘭嘭”声响,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听上去尤为巨大和刺耳。不过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以一颗出膛炮弹的姿态义无反顾地朝前冲去,在快接近拐弯的地方,她作了一个朝左转的决定。

这个决定的后果就是,面前是一条虽有廊灯但更为狭长的走廊。更让她恐惧的是,每跑过的一个地方,身后的灯就灭了下去,仿佛追赶她的是一头吞噬光明的巨兽。

她已经是满头大汗了。她察觉到自己浑身都已湿透,汗液顺着她的肌肤往下滑去,滴滴答答地掉落在地板上。她的心跳频率也达到了顶峰,脚像踩在沙地里一样使不上劲。她感觉自己快不行了,但求生的本能仍提醒她绝不能放弃。她拖着双腿,艰难地朝前奔走,想喊,但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她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半侧身躺在地上任凭嘴和鼻释放着粗气。

有那么十几秒空气是凝固的。

接着,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猛然睁开了眼睛,从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屋外的阳光将病房照得异常明亮,屋内来往穿梭着各个病床上亲友,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像是置身于某列南下的绿皮火车上。床头柜上摆放了一束康乃馨和一个果篮,旁边是一根挂着药水瓶的金属支架,从瓶口牵下来的注射针头插在她的左手手背上,上面交叉贴着两块白色胶布。一些液体顺着透明的管子流下,进入到了她的血管之中。

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一名护士在逐个给病人检查病况。不一会儿,护士来到她身边,看了看吊水的剩余程度,调整了出水口的开关,转身打算离去。

“护士……”

“什么事?”护士转过头来,看着她。

“你能不能帮我一下,我想上厕所。”

“呃……你丈夫叮嘱我们让你不要乱动,这样吧,我去叫叫他。”

“他在哪儿?”

“他就在外面。”

护士出去了不到半分钟,齐天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后面还跟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

“太好了,冰冰,看到你没事我就安心了。”

齐天跑过来给了她一个拥抱,这时,她的眼神与那名医生发生了碰撞,医生冲她微微一笑。

“哦,对了,忘了给你介绍了。”齐天站起来,侧过身子,“这是杜鹃,是负责你病情的主治医生,也是我的老同学。”

“你好,周冰。”杜鹃依然是那副含笑的样子。

“你好……”她仔细端详了一下杜鹃。她是一个气质不错的中年女人。

“没错,高中同学,巧吧?昨天送你来医院的时候,正好她值班。”

“也不算巧啦,这个县城就这么点大,转来转去都是熟人。”杜鹃把双手插在白大褂的两侧口袋里,左右摇晃,显得有些淘气。

“总之谢谢你。”

“哪里的话,老同学嘛。”

她试图打断丈夫与老同学之间的客套,说:“杜医生,我得了什么病?”

“根据检查结果显示……”

齐天突然插嘴:“杜鹃,你去忙吧,这里有我照顾就行了。”

杜鹃微微一笑,说:“哦,那好,主任那儿找我呢,你们夫妻俩聊,有需要直接去办公室找我,我一天都在。”

待杜鹃走后,齐天剥了一个香蕉,递到她面前。“饿坏了吧,先吃。”

她推开齐天的手。

“说吧,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没什么,就是太劳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没什么?”

“是啊,不信?真没什么。”

“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啊。结婚这几年,我什么时候对你撒过谎?”

“真没什么?”

“真没什么!”

听到这话,她打算不再问下去,因为从他那儿是得不到结果的。看着齐天满脸真诚的样子,她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经过先前的一阵喧嚣,此刻的病房内突然静了下来。她观察了一下,发现靠门口的那张床位旁边摆放了许多礼品,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在整理着东西,床上躺着的病人整个都埋在被窝里,只露出一截长长的头发。另一边的床位上躺着的,是一个满头插着针管的婴儿,他(她)的奶奶或是外婆坐在一旁,一脸疲惫地打着瞌睡。

“那小孩天生脑损伤,估计快不行了,现在连他爸妈都不来看他了。”齐天悄悄对她说,“那位,居然是为了不让人拆她房子,在自家楼上点火自焚,丈夫被当场烧死,小孩还在读初中呢。”末了,他还加了一句:“可怜的人啊”。

周冰听了这些,感觉心里堵得慌。

“我想出去走走。”

齐天去叫来了护士,拔了手上的输液管,周冰在丈夫的搀扶下走出了病房。

在卫生间的隔间里方便时,周冰意外听到了以下这么一场对话,似乎是两个护士。

“……昨天那服毒自杀的女的怎么样了?”

“咳,没死。”

“听你口气好像挺希望人死似的。”

“那倒没有,我只是挺看不起这些动不动就自杀的女的,不就为了个臭男人么,要死要活的……”

“哟,那你和李医生……”

接着就是一番打闹,她也没兴致再听下去了,提上裤子,冲了便池,便走了出来。两个护士见她出来,立即停止了打闹,低头走了出去。她走到洗手池旁,用冷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出了厕所门,齐天正靠在墙上吞云吐雾。

“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住院部的前方有一大块草坪,是供病人休憩和散步的。周冰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微风,头脑清醒了不少。

“你怎么抽起烟来了?”

“觉得有些困,就抽了。”

“昨晚没睡好?”

“怎么可能睡好,你都这样了……”

她突然想了昨夜那个噩梦。“医院让人不舒服,我想回家。”

“再留院观察两天吧,我怕万一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你不是说是劳累过度么?”

“是……可是,多休息总不是坏事,再说了,医院里毕竟有护士照顾你。”

“还有杜医生。”她冷冰冰地说。

齐天听出了弦外之音。“你今天怎么感觉有些怪怪的?”

“没什么。”周冰不打算这么早就跟齐天摊牌。还有三个月时间,熬过去就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

“我扶你回病房休息吧,外面风大。”

“不用了,我还想再待会儿。”

“那你自己注意点儿。我得去单位了,请了一上午假,领导估计要着急了。”

估计是老相好要着急了吧。周冰想起那个女孩的脸,心里一阵厌恶,把脸别向一边。

“有什么事找杜医生帮忙”。齐天临走前丢下这么一句话。

回到住院楼后,她直接去找了杜鹃。她渴望从后者那儿得到一些有用信息,顺便给她调一个病房——她害怕再见到屋内的那幅凄惨场景。

 

杜鹃的办公室设在医院的三楼,属于血液科,她问了值班护士才找到了地方。她敲门进去的时候,杜鹃正在与一位病人分析讲解其血液化验单。

“是你啊?”杜鹃抬头看了她一眼。

“哦,杜医生,您先忙,我待会儿再来。”

她说着就打算掉头离去。

“不用。你先在那边坐一会儿,我很快就好。”

她走到杜鹃所指的椅子旁,坐了下去。这间办公室不大,室内的摆设却显得非常温馨,有盆栽,有书柜,还有一个可供躺下休息的布艺沙发。办公桌上摆着几件毛绒玩具,旁边的墙上贴有一幅婴儿的贴画,墙角下还有一个婴儿的推车,里面鼓囊囊的似乎睡着个小生命,斜挂在推车上的奶瓶仍有小半瓶牛奶。要不是眼前正有一对病患在诊病,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医生的办公室。

“看情况,你是血液中毒了。昨天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吗?”

“没有啊。”说话的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

“仔细想想。”

女孩抓了抓被染成金色的头发,作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噢,想起来了,吃了一盒鸭脖。”

“有没有注意生产日期?可能是鸭脖变质了。”

“不会啊,我经常吃也没什么问题……”

女孩刚想辩解,发现杜鹃正冷冷地看着她,赶紧吐了吐舌头。

“行吧,我给你开点药。”杜鹃边说边写,“你带回去慢慢服用。记住,还是得注意饮食卫生。”

“知道了。”

女孩拿着药单,低头走了出去。杜鹃整理了一下桌面,然后招呼她坐过来。

“现在的小姑娘啊,活得太不健康了。”杜鹃用一次性杯子倒了杯水递给她,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杜医生,我究竟得了什么病?你能告诉我吗?”

“怎么?齐天他没告诉你?”

她摇了摇头。

“这个齐天,真是,又不是什么大病,有什么好隐瞒的。”杜鹃看了看她,“你啊,其实就是有点血压偏低,也就是常说的低血糖。”

“低血糖?!”她吃了一惊。

“是啊。”

“不是被下了毒?!”

“下毒??”杜鹃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哈,你听谁说的?”

“我听……”她犹豫了一下,“可……可我为什么会昏迷呢?”

“这很正常,低血糖最常见的病症就是浑身乏力,心悸,有饥饿感,严重的会导致昏迷,甚至休克。”

“但是,我以前为什么没有这样的情况?”

“这种病都是突发的,可能跟劳累过度有关。”杜鹃见她还在犹豫,便安慰她说,“只要好好调理,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会死吗?”她突然问。

“看你,想到哪儿去了?”接着,杜鹃话锋一转,“但正像你担忧的,这病可大可小,你最好是随身携带一点饼干、糖果之类的小食品,在发病的时候可以顶一下。”

“嗯。我知道了。”她站起身,“谢谢你,杜医生。”

“不客气。你最好在医院再休养两天,有什么事你再找我。”

“对了。”她想起换病房的事,“那个病房住着不舒服,能不能帮忙给调一下?”

“这事有点难办,最近床位有点紧张……”

“那算了吧。打扰了。”

“等等。”杜鹃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美的圆形铁罐,递给她。

“这是病人送我的比利时巧克力,没开封,我不爱吃甜食,你拿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

“你就别客气了。齐天跟我是老同学了,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这样一说,她只好将铁罐包在了怀里,朝杜鹃微微鞠了一躬,临走前,她本来想去墙角看一下推车里的孩子,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在医院走廊的公用电话处,她给单位打了电话,申请病假一天。回病房的途中,路过垃圾桶,她随手将那罐巧克力原封不动地扔了进去。

在楼梯口,她看见已经离开的齐天又折了回来,行为鬼祟,像个罪犯。


(《最好的朋友》于每周二、四、六、日晚间在连载版面进行更新。)


 

(责任编辑:好谢翔)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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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三
慢三  @慢三
慢三,作家。自诩为“致郁系”领军人物,负能量传播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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