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乐迪的时候,许静仪没唱歌。但其实她是想唱的,譬如梁静茹的《勇气》或者《可惜不是你》。之前有几次在KTV,同伴说过她声线不赖,有点像莫文蔚,或者接近梁静茹,虽然可能只是善意的安慰。但她这会儿心事重重,阵脚已乱,并不想被人看出来。
今天包厢除了她,还有学长、吴思超和好友米薇薇。以往特定时段,上午八点到十一点,下午两点到六点,银乐迪提供折扣,以及零食自助,眼下正是星期六,又逢平安夜,四个人等了半天,才等到一个全价小包。时间珍罕,大家都拼命地唱着,从邓丽君唱到周杰伦。只有许静仪一个人吃水果,对于每一次邀请都不得不拒绝,像是从波浪般的墙头看见了心仪的书生,却偏偏没有穿好的衣服,只能规规矩矩于闺阁端坐,抱憾而不知足。
学长唱歌的发音很南方,咬字擦音显著,有种说不出的少年气,这点叫许静仪很着迷。
许静仪生活的变化以许父回来为标志。1998年冬天,离农历新年还有九天,晚上十点多,许家忽然响起一阵不算急促、但力量十足的敲门声,母女两人起先还以为哪里出了事,打开门一看,门口倚立着一个头戴毡帽、满脸络腮的男人,背着一只军绿帆布背包,手里提着一个红白尼龙拎袋,母女俩哑然冷场了一会儿,才认出是许父,慌忙将其迎进门。
许父此时在西北已经待了三年。回来没提前通知。他从乌鲁木齐一路坐火车到南京,为了防备扒手,在内裤前侧缝了一个口袋,用来装钱。包里装的都是葡萄干和红枣,倒在桌子上的时候,包内侧夹层掉出一张许父在南京长江大桥上拍的封塑照片,背景上白色的大桥和他们家挂在客厅墙壁上那副风景画里的一模一样。
许静仪已经想不起来上一个这样的春节是什么时候。除夕当天添置了红烧羊肉和糖醋排骨,不再会担心吃不完。到底血亲,消弭三年陌生就是瞬时的事情,很快许静仪就可以边看电视边把小腿架在父亲身上撒娇。
许父决定不再回新疆了。本来去那边打工,目的是在乡下的宅基地上自建一座独栋小楼,但是关键时刻他改了主意,坚持在市轻纺城边上买了一套二居室,举家搬迁到城里,并在一家混凝土工厂找到一个给运输货车加油的活计。虽然需要半夜起床,颇为辛苦,他也从没抱怨过。
1999年,工厂老板查出淋巴癌早期,身体有些跟不上,决定收缩业务,放出消息要把加油站转让。许父贷了几万块钱把它承包了下来。差不多从那个时候开始,许家的经济和生活渐渐好转,变成了城市里普通安稳的小市民,只有过年才回到镇上,去看看尚健在的祖父祖母。到了2010年,祖父祖母先后离世,宅子也就随之废弃,他们和小镇也不再相干。
许父从来不讲自己在西北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许母也没问。2002年,加油站雇了一个安徽亳州人,许父跟他换班轮休,不需要像从前一样作息颠倒,终于闲寂下来。他这年五十岁,人渐渐地发了福,也显见地老了。年老的一大标志就是喜欢夸夸其谈,只要有一杯酒,一个朋友,就可以不间断地聊上两三个小时,讲自己在西北零下十度的刺骨大风里连一张被褥都没有,只能拉一只车轮胎盖在身上御寒。宾客听到这里多数会发出唏嘘或哈哈大笑。但这样有趣的段子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个,具体的事情从来拼不起来,都是碎片,无法成章。他絮絮叨叨,连桌上人都不耐烦了也意识不到。酒尽人走后,母亲老早打起瞌睡躺在床上,父亲只能独自收拾摊得到处都是的杯盘碟碗,剩下猪脚鸡汤早就冷掉,结出奶白色的脂肪硬膜,摆进冰箱,等着下一次招待时候再度被翻热。许静仪就在这种重复的等待和翻热中,渐渐长大了。
2005年,许静仪在上海一所大学的对外汉语专业读大二。寝室里面四个人,除了她和1号铺的李玥,剩下的都谈上了恋爱。3号铺的夏小吟和机自学院同年级的一个男生已经谈了半年,两人正商议是否要进入肉体实践阶段,但在具体操作上,双方自然没有什么经验。男生翻墙下载了一些小电影,叫夏小吟先进行理论学习。但女生宿舍会有什么秘密呢。就算有,迟早也会被拆穿的。拿到片子之后,夏小吟就在宿舍公放,放到一半,隔壁两个寝室的女生也挤进来观看。关了灯的宿舍就是香港街角的午夜场,黑暗之中,只有银幕上一点光亮印在少女们的脸上,像打着电筒看禁书。为了缓解静默和呻吟声带来的集体尴尬,大家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嘻嘻哈哈地评论着男优和女优的身体,说奇怪、恶心、夸张,假装自己对性一无所知。许静仪心想,得了吧。但是她也是乔装懵懂的一分子。男生谈论性话题好像是一种勇武,一种荷尔蒙的彰显,但是女生一谈论,就显得放荡低等,不仅被异性轻视,还得被同性轻视。真不公平,可是也没有什么办法。
许静仪对于性交画面并不新鲜。她当时在修存在主义电影课,授课老师哲学博士出身,行事十分大胆,第一堂课便集体观看法斯宾德的《水手奎雷尔》,放到男性性交画面,课堂下传出轻轻的嬉笑和喧哗声,几个女生干脆背起包直接走出课堂以示抗,随着画面的愈发激进,出走抗议的人越来越多。许静仪却带着过盛的好奇,与剩下的十几个男生一起看完全程。性算什么,且看老年(48岁,其实不算很老,但因臃肿发福而尽显老态)的马龙·白兰度和19岁的玛丽娅·施奈德在巴黎灰扑扑的小公寓里面做爱,少女瘦伶伶的蝶形肩胛骨一开一合,停在迟暮男子的身上,影史上最臭名昭著的镜头,毫无情感,突如其来,粗暴直接,衰老和隔绝都比性要触目惊心。她不懂,女性为什么需要性?她便是不需要的,此刻的她理智、清醒、洁净,需要的仅仅是爱情与友谊。
电影被跳着放完,宿舍里面开始讨论起片中细节。大家迫切渴求听到更真切入骨的细节。在众人逼问之下,夏小吟终于承认,自己已经跨过了重要阶段,虽然有点疼,但是过程还算美好,她唯一狐疑的地方无非在于,男生虽然坚称自己是第一次,她也仔细查看了他“那里”,但是一开始的接吻到最后的进入,男生表现得都过于熟极而流,完全感觉不到生涩。听到这里,其他女生纷纷发出啧啧的声音,充满了对这样亲密关系的艳羡,以及对怀疑的认同。许静仪想了一会儿,却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他那里到底长什么样?
一时间场面静止,缄默无声。大家觉得这个问题可笑,因答案实在显而易见——长什么样?刚刚不是集体围观了吗?
许静仪却觉得不满足,影像和现实之间,是这么一回事情吗?她想追问得更清楚一些,但是夏小吟为许静仪对男友下体的过度关注感到不快。李玥说,睡觉了,睡觉了,明天得早起。寝室响起悉悉索索拽被角的声音,被窝里面溢出来一点光以及按键声,是女孩们在玩手机,她们和某个不在此处的人聊天,也许夏小吟们会和那些不在此处者抱怨许静仪的奇怪问题和奇特举止,但是李玥的话,给了一个威权主义的终止符,所有话语都变得不合法和地下,变成了一种勒令禁止,反而更加令人愉快,更加令人跃跃欲试。
许静仪在学校里面并没什么好友。她并非孤僻内向,但是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难以聊到一处的感觉。她高考结束的第一件事,就是剪短了自己留了多年的长发,并且很胆大妄为地染了一头金发,看起来像个大咧咧的男孩子。她一直想染发,却没什么机会。她所在的高中管理严格,教导处老师是个四十来岁、轻微龅牙的中年男人,但凡看到女生头发披散,都会揪出来说半天,恨不能将所有人全部剃成板寸头。许静仪跟小时候一样,顽固地留了下来。因为学校热水都是定时输送,她一周只能洗一次头,大部分时间都得顶着油腻腻的长发,扎成马尾,埋首做习题。一天,许静仪值勤,但是一个女生却在她倒完垃圾之后,又把剩下的饭菜倒回了簸箕里。卫生老师发现之后,她所在的寝室被扣了3分,许静仪也因为懈怠职责被叫去训话。虽然感到委屈和愤懑,但是许静仪还是一句话也没说,既没有出卖倒垃圾的同学,但也没有为这件事情道歉。这时候语文老师忽然明白了什么,说,许静仪同学,你要好好读书,你只有好好读书,才能离开你眼下的圈子。
许静仪为这句话感动。她不算出色的学生,在人群里面更是平平无奇。她不知道语文老师劝告从何而来,但是她却被这句话给打动,并且认真听了进去,相信读书真的会有所改变。高考分数下来,许静仪超出本科线不少。许家在市四星酒楼摆了五六桌的谢师宴,整个宴会气氛都是醉醺醺的。语文老师也在,同样醉醺醺的。他一生说过太多话了,并不知道自己无意的一句话会对旁人来带什么改变。
许静仪上了心仪的学校,但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剪了头发,染了一头金色。所以,她是期待以叛逆者的姿态进入大学的,并天真地以为这样的模样会在女生中受欢迎。但是她很快就发现这头金发成了众人取笑的对象,加上大学课业轻松,很快胖了起来,与理想里爽气利落的男孩形象差了一大截。沮丧之下,许静仪只能找了学校边上理发店,重新染回来。百无聊赖中,她从镜子里面看到身后有一个俏丽瘦削的身影,同样是短短的男孩发,那个女孩子显然才是真正应该呈现出来的英气逼人而不失娇俏的模样——那就是米薇薇。
许静仪终于有了一个好朋友。跟她相比,米薇薇要可爱、受欢迎得多,即便简单的牛仔裤T恤也比别人看起来更清爽。
两个女生在学校里面成双入对,像是连体婴孩,本来应该产生所谓的拉拉队效应,但是结果却成了残酷的比对。大家在阶梯教室里面上课,有些男生下完课就会主动递纸条给米薇薇,或者搭讪:同学,他们注意到一个,便会自动忽视掉另一个。两人灵魂也许相似,可是鲁钝的男生们从来看不见。号码多少?留个电话好吧。
许静仪站在边上,像个无足轻重的陪衬观众,从来没有获得过一次垂青——她不是无知无觉,但也不能怪责什么。
到了大二,许静仪的头发终于留到了肩部,有了一点女孩子的模样。米薇薇此时已经和油画系一个男生恋爱,和许静仪在一起的时间少了许多,信息交流也变得缓慢和间断起来。一天在食堂吃晚餐,米薇薇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许静仪暗自心惊,想,不是吧,你们也走到那一步了。但是许静仪还是得听下去,于是米薇薇将两人边缘性行为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太细致了,许静仪听着,心脏仿佛荷叶上要跳出去的蜻蜓,想,这么细致,简直可以重新预演一次,进入到那个场景里面,仿佛和那个男生在一起的,不是米薇薇,而是自己,亲吻,拥抱,试探着对方的身体。她和米薇薇是双胞胎啊,自己怎么就落后了半步呢,好像她提前咬断脐带自己走了出来,唯独留许静仪一个人在子宫,皮肤泡皱了都只能蜷缩在里面。
大学社团繁多,魔术、街舞、话剧……包罗万象。许静仪和米薇薇加入了一个专门找课外兼职的海博社。加入社团要交五十块钱押金,找到工作押金退回,但是社团会扣去一些收入提成。加入一段时间之后,许静仪发现兼职都是酒吧充场、陪酒之类的工作,打着模特名义的招聘,其实就是在一些游戏展上做漫展女孩,但像她这样姿色凡庸的人,根本选不上,付出去的押金只能打了水漂。米薇薇不一样,找工作比她容易太多,并在兼职的时候遇到了另外一个男生。她和油画系的男生在性上试验那么多次,都没有成功,最后却和这个叫做吴思超的学长睡在了一起。那天晚上,他们在徐汇区做完会议兼职,太晚了,寝室的门早就关上,米薇薇唯恐被责骂,只能顺从跟着吴思超,找了一家旅店里面开房过夜,一切就变成了自然而然。
米薇薇缓缓讲述自己的疼痛,自己的羞耻,衣服被一件一件脱落,直至最后那条内裤,也被卸下,仿佛抖落旧事鳞片,蜕变重生,成为一个真正的女性。
许静仪听完才意识到,众人纷纷阔步向前,踩过童贞这条线,将童女时期抛在脑后,只有自己落后在群体之外,还是年画纸上那个圆脸抱着寿桃的小女童角色,头上处子的圆发髻和罪人的黔面一样显性。这使得她对性表现出极其浓郁的兴趣,甚至先于对男生的兴趣。许静仪的行径想必被发现,以至于一一落空。
到了秋季学期,许静仪选了一门叫做浪漫钢琴赏析的公共选修课,讲到肖邦与康丝坦斯片段,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撞进来,因为迟到得全不在意,众人都忍不住抬起头齐齐看去。男生张望了一眼,坐在许静仪身后的空位,之后戴上耳机,开始看书。
许静仪回头偷看了一眼他的侧脸,发现鼻梁鲜明,又薄又尖,眼眉太过漂亮,让人简直不敢相信出自天然。
她对于这样的男孩子没有什么抗拒力,但却没有勇气像别人那样,走过去要一个号码。
吴思超想邀请米薇薇一起吃饭,而米薇薇对于吴思超却并没有产生实质的感情,对于草率交出贞操更是后悔不迭,但也不打算径直断了关系,于是对吴思超说,我朋友还是单身呢,如果有合适的,可以介绍啊。吴思超正值神魂颠倒,第二天便说,正好一个室友还单身,那就及早安排一次。
吃饭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西餐厅,许静仪和米薇薇早到一刻钟,两人开始研究菜单。菜单第一页便写着新品是鸵鸟披萨,老板坚称披萨有货真价实的鸵鸟肉。大家将信将疑,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吴思超带着一个男孩子撞开门口的珠帘闯了进来,许静仪一抬头,震惊地发现居然是公共选修课上的那个男生,忍不住说,原来是你啊。我们一起上情报检索课来着。
学长起先茫然,但很快茫然变成了温煦如春的笑容,许静仪认出了这种同类的茫然与温和——她并没有拆穿他。
四人一起吃饭,一起玩,但是学长始终不冷不淡。许静仪对于自己的暗恋状态深感绝望,找不出更多的话题,也找不到更多私人见面空间。十二月中旬的一天晚上,许静仪组织了一番措辞,编成短信,告诉学长自己对其有好感,之后在惴惴不安中等了两个小时。到了十二点多,她那台深蓝色的TCL翻盖手机才响起了滴滴两声提示音,发现学长只回了两个字:谢谢。
谢谢算什么?许静仪盯着两个字,百思不得其解。委婉的拒绝还是不置可否?意味着她再付出多一些努力还是应该抱回自己的希望?但是消息发完两人见面,谁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情,这比拒绝还要伤人,许静仪是被刻意忽视了,仿佛不存在,她的告白变得轻率而不值钱。
已经是2005年的12月24日,平安夜。宿舍管理骤然松散宽容起来。许静仪穿着带毛领的牛仔服和短裙,新的麂皮短靴,给自己化了隆重的妆,哆哆嗦嗦去南京路唱歌。结果一首也没唱成。还差两分钟就十二点,大家调整手机时间与电视屏幕保持一致,之后一起高呼倒计时。除了他们,别的包厢也传来相似的欢呼声,仿佛在外滩过新年。
已经新的一年,欢呼也停止了。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吴思超提议说,都这么晚了,要么干脆不回学校了,今晚住在外面吧。
大家又冷又累,加之太晚,都举手同意。四个人走出KTV,走进最近南京东路一条巷子里面,见到一家小旅店,仿佛一个人侧着身子挤在弄堂里面,一只手伸出亮着灯泡的长型招牌,引诱疲劳的过客,地上散落的漏夜垃圾也成了别样的风致。这样的旅店也就一百多块钱一晚上。吴思超和学长于是先走进去登记了两间房。许静仪想吴思超如果和米薇薇一间,那么她就是和学长一间,第一次能和学长一起大概不算坏吧。她已经做好准备。
沿着黑红色、钉着金属边的楼梯上去,只有一点昏黄的过道灯,学长将米黄磨旧的房门打开,在贴着墙纸的墙壁上摸索着插入卡片,打开房间的电灯。白色浴室灯骤然亮起来,打在破损发黑的地面克砖石上,一条污秽的浴室帘子隔开干湿区域。洗手台上只有两把牙刷。虽然铺着灰色的短绒地毯,但也能看得出脏。空调打开后,房间里面便散发出一股霉味,热烘烘的灰尘和病菌扑面而来,多嗅一次都像会生病。房间倒是有两张床,但简陋不堪,仿佛就是单层木板上架了一张席梦思而已。床褥又脏又破,白被子形迹可疑。
门关上后,学长把包放在电视柜边的矮柜上,说,我先洗澡,许静仪说,好。她也放下包,脱掉外套和鞋子,将裙子和牛仔外套压在被子上,留着毛衣和袜子,裹紧被子,背对着另外一张床。电视机是一台21寸大小的松下,除了中央电视台和上海本地的两三个电视台,几乎搜不出别的什么,且大多已经到了深夜节目,并没有什么可看的。她爬起来关掉,但关掉后发现也没什么可看的东西,只能徒劳看着墙纸拼接处的卷边发呆。许静仪很想发消息给一墙之隔的米薇薇,问她现在在做什么,但又唯恐打扰了她,只能愁肠百结了一会儿,听着学长洗漱的水流声以及水管里轰隆空洞的巨响,最终什么也没做。
一刻钟不到,学长出来了,下身只裹了一件浴巾,也不知道里面穿了没有。他背对着她,坐在另一张床铺上,手里拿着一块长方巾,慢条斯理地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一回头,看见许静仪还瑟缩在被子里面,问,你不去先洗一下吗?许静仪说,太晚了,怕头发干不了。学长翻了翻抽屉,没找到吹风机,本想说女孩子应该注意卫生,但是也不便勉强,放弃了循循善诱,伸手将吸顶灯咔哒关掉,留下自己床头的一盏橘色小夜灯,然后包着半干的头发钻进了被子。
许静仪虽然闭着眼睛,却也感受到了某种聚焦强烈的光,睡不着,但也不敢乱动。她发现床上质量低劣的席梦思只要稍一侧身,就会嘎吱乱响。学长似乎也没睡着,他那张床陆续响了五六分钟,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