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佛送到西
夜里忽然一阵难过。
不是因为感情,是因为工作。
工作又出岔子了,不管如何反复修改,送上去的结果都是,不行。
感觉不对,结构不对,情绪不对,你再想想,我想要的感觉不是这个。制片倒是很有耐心地拒绝了一遍又一遍。照他的说法,我们是磨合期,磨合顺利以后就不用反复那么多了。
不顺利呢?这句话没问出口。
看着空荡荡的文档,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下笔,因为几乎每一个角度,他都说了,不对。
心情沉重,沉重到把张小菲的烟拿出来抽了一根,打开窗户,晴朗的夜空挂着一轮半月,燃起一股一事无成的忧伤。
明明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努力,莫名其妙却有点自己的坚持,因为我根本不是20岁的新人,我有自己的审美有自己的要求,笑哈哈说着为了钱什么都可以改,其实不是的。
一股奇怪的情绪滋长起来,灵魂悬在窗户上,接受我身体的审视。
爱情上不够体面就罢了,正牌女友轮不到我,打发时间倒是经常可以聊一聊约一约。工作竟然也这么惨,惨到无论怎么做,都不够满足的地步。
没有安稳,没有可以抓住的,能舒舒服服平躺着,开开心心享受一下什么都不用干的空间和时间。
身后永远好像追来五百匹狼,跑啊跑啊,停不下来,稍微短暂的喘息后,还需要跑得更用力,因为敌人更凶猛了。
可是我到底该跑到哪一天哪一年,才算是个终点?
这股伤感让我意识到,自己真的再也不年轻了,不可能再是那个失恋就可以抛弃全世界的小女孩,不可能一恋爱就弥补所有的失落,手起刀落斩掉一个曾东容易,因为没有他,我的世界不会更糟糕。
工作才是使人心烦意乱,全速坠落的魔鬼,不管是做朝九晚五的小白领,还是做深夜磨刀的自由职业,时时刻刻都让人不得安宁。
怪不得好多爱情剧开始主张让女人退回家庭,回家做个真正的女人。我这样的女人,还算是女人吗?
这一晚什么都没做,只觉得深深的失望。不是对男人的,也不是对世界的。
这失望像半夜骤冷的空气,完完全全笼罩了我,是对自己的失望,没有什么会比这个更糟糕了。也并没有什么退路,叔本华说幸福来自欲望的暂停,你想要,你就不会快乐,所以欲望满满的都市人,到底该怎么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我收到一捧红色玫瑰,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的手笔。
有些人失去后才知道该如何起劲追溯往事,这一捧热烈的玫瑰,放在一只方方正正的藤编提篮里,开得很肆意,可谓不俗。
里面有张米白色卡纸,写了一行字:下午四点半我来接你,一起去南京好吗?
好个头啊。
曾东又变回了老样子,他想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只跟原来一样开开心心私底下去玩不就好了?
手机上出现唐德的消息:今天我出院,送佛送到西,你会来的吧?
来。
正好需要不在家的理由,而且能把自己比喻成佛祖的男人,怎么能不去送一程?
这天早上一派兵荒马乱,徐总介绍的案子,初审方案基本被确定,需要重新换方向。
这大概就是现代人的身中一箭,然后流着血走在城市森林里,负伤前行。
没有什么生理危险,全是暗箭潜伏。跟胡容再次聊到阑尾炎这件事时,她跟我想的根本不一样,我想的是谁来陪我,她说她要是忽然住院,第一个伤心的肯定是老板,第二到第十是客户,这些人一天都等不了。
其实人忙的时候是不会生病的,专等休假的时候,想好去哪里玩,身体一懈怠,马上变本加厉病来如山倒。
我以一种十分不畅快的心情,慢吞吞到了医院,唐德出乎意料在门口便利店朝我挥了下手。
我发现他很是瘦了一圈,娃娃脸忽然有点椭圆,刮了胡子,跟前几天躺在床上的乞丐相比,清秀许多。
他在吃一根棒棒糖。
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优哉游哉朝我点点头。
“你能吃这种东西吗?”我有点替他担心。
唐德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另一根递给我:“你也来一根,你看起来不是太开心啊。”
草莓味棒棒糖。拆包装的时候忍不住笑了。
“大概几百年没有男人给我买糖吃了。”
唐德看我一眼,说:“你怎么回事,看起来像揣了一百斤的心事。”
“工作不太顺利。”
跟着他慢吞吞朝医院走去,基本路过的所有人都是风尘仆仆的姿态,各怀心事。
叹了一口气坦白:“何止不太顺利,是太不顺利,白干了,还要重来一遍,能开心吗?好不容易熬出来一个方案,人家轻轻松松看了两眼,说方向不对。”
“那我还是蛮开心的。”唐德带着真诚的微笑说,“要是你每天笑嘻嘻来医院几小时,就能赚比我双倍的钱,你让我们普通老百姓怎么想?”
“你以为我们赚一两万工资就不辛苦不操劳了?就一天到晚九点上班开个网页打盘游戏等下班了?就平平安安每天琢磨中午吃点啥晚上吃点啥?也每天加班熬夜,还双休日被领导叫回去赶任务呢,普通人不就是走过千难万苦,然后喘口气的幸福吗?”
“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
我听得一愣一愣,还没醒悟过来,只能张嘴问了句:“什么?”
“你喘气的姿势不对。”
“什么?”
“我说你调整的方式不对,哪里让你压抑,你就该离开哪里,你该找一个让你快乐,让你觉得钱没白赚的方式。”
“什么方式?”
“我怎么知道,你喜欢什么?”
我陷入一片沉默,对啊,我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除了拼命赚钱,想在这个城市留下来之外。
结结巴巴凑出一条:“想去看看日出。”隔着毛衣,我摸了摸里面那条关于日出的项链,“想看不会后悔早起的那种日出。”
唐德震惊地看我一眼:“这都把你们熬夜工作的人逼成什么样了?”
哈哈哈哈,脑海中积攒的一点点眼泪,就这样挥发了。
同时想到另一个悲伤的故事,跟着唐德走到清冷的住院部,才开始讲。
“干活干不下去的时候,你知道我都想什么?井原西鹤写过《好色一代女》,你看过没?说一个国色天香的女人,本来贵为宫中女官,结果嘛,一步步先是变成贵夫人,然后是高等妓女,到最后年纪渐长,堕落成一次十文钱的暗娼,六十来岁时,觉得无论如何干不了这行了,都到这个年纪了,谁还会理她?有个七十多站都站不起来的老婆婆劝她,我只要不瘫痪,一定还要站起来,白发上装上假发,装寡妇去骗骗人。女人一想对啊,只要能站起来,为什么不出去转转?”
“后来呢?”唐德追着问我。
“她去做了夜娼,发现一个事实,财主一掷千金找最高等的妓女时不会计较花销,这些花十文钱的人反而斤斤计较得很,丑女和老女一概不要,等到天亮她发现没有一个男人理她。于是再也不干啦。我经常想,是不是要碰壁碰到最山穷水尽,才可以名正言顺停下来休息一会?”
唐德拍拍我肩膀,感慨道:“自由职业不容易,我得珍惜我的工作了,领导对我真不错,有个单位,到底有点人文关怀,有点温暖啥的。”
过了一会又说:“其实我工作也挺辛苦,你说我是不是每个月花一万多买了领导的关怀组织的温暖?”
唐德让我想起某种解压球之类的玩具,狠狠捏几把,好像就觉得,某个地方好受了一点。
办完出院手续,回病房收拾行李,同病房隔壁刚搬进来一位老太太,看到唐德亲切打招呼:“今天出院啦?这是不是你姐姐呀?”
保持着镇定自若的微笑,或许最近活得的确太操劳了。
不应该跟娃娃脸的男人走在一起,三十岁后的顿悟又多了一条。
唐德朝我笑了一下,说:“老太太眼神不好,别往心里去。”
“我说那怎么不把我看成你妹妹呢?”
他指着我身上的灰色大衣说:“没事别穿这种老头穿的衣服,要穿的话你得配大浓妆,戴大耳环,丑衣服都是给漂亮的人反差用的。”
“哇,你怎么懂那么多?”
“我住院一礼拜什么页面没打开过,时尚博主说丑就是种时尚啥的,一开始没懂,后来看你穿的衣服有点懂。”
“你等等。”
我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跑出去塞到楼道垃圾桶里。
“走吧,你现在去哪?”
里面是一件裸粉真丝衬衫,唐德露出眼前一亮的表情说:“这件好看,我告诉你,以后不管相亲还是见男领导,穿粉色就对了,男人看到粉色脑子就没用,血都往下流……”
我截住他的话头:“这是裸粉,不是普通粉好吧。”
他完全不在意:“粉的就行,我跟你说只要粉色就行,你要相信我一个普通男人的看法,我们男性愚昧至极,根本不操心什么流行色大爆款,就想看到一个真正的女的,跟我们不一样的。”
“噢,好吧。”
外面一点不冷,正是二十度金黄色的秋天,唐德说已经买好晚上七点飞机,现在过去,在机场坐会差不多了。
我看了下手机,遵循送佛送到西原则,准备送他去机场,办完登机再坐地铁回家,为一场完美的友谊划个句号,回家大约六点,不放心的话还可以在外面多晃几圈。
本来,只需要他说一句:下次来上海再找你吃饭。
我痛快答应说:好啊。
这一页就翻过去了,有了一个可以偶尔聊聊天吹吹牛发发牢骚的直男朋友,放在比暧昧少一层比友情多一层的区间。
以三十年的人生经验,当然大抵能推测出,唐德应该好像有点喜欢我,不然他没必要在我身上使用那么多形容词,他说的,男人很直接的。
那又如何?
还不是要回北京好好上班?
车上延安高架后,忽然阴云密布,司机笑呵呵说:“小姑娘侬穿介少,下午降温咯。”
唐德说:“不如先送你回家好了。”
我摇头,“不用不用。”
他说:“你是看不起我们老弱病残?你又不是我女朋友,你送我到机场干嘛?”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思忖可以回家拿件大衣,接着出门安心逛街。”
他送我回家,在临下车时,忽然说:“时间还早,我下来吃点东西吧。”
司机不笑了,最近一个出口到我家,打表只有三十,“不去机场啦?寻我开心咯?”
一脚油门踩走,唐德对我露出尴尬的笑容。
四点。
小区对面的广东粥铺,因为这不尴不尬的时间点,做生意有点懒散,说着师傅要五点才上班。又问了一句:“点什么粥?”
“有什么粥?”
“皮蛋瘦肉粥吧,我给你做?”
二十来岁的老板转身进了厨房。
我和唐德坐在门口的位置。
外面妖风阵阵,唐德看着我说:“没想到你这么冲动。”
我只有三十岁好不好?!
不可能在这家小店坐一个小时,这个时间点分外尴尬。
四点十五分。只能选择坦白。
告诉唐德,不好意思等下有个男人会来找我,长相英俊但是心地不善良,他想把我变成那种永远在等待他的女人,他可以给我点钱也可以给我点体面生活,只是这辈子都不能结婚,我会越陷越深,只能看着他跟门当户对的有钱小姐喜结良缘,他会说他最爱的还是我,但是为了生活没办法。
这出拙劣的电视剧实在太过俗气,我编不下去。
换个说法:“唐德,你没女朋友,在大城市,也总会有点暧昧不清的感情吧?”
他朝我睁圆双眼。
“就是有些人,跟你没什么未来,又不想放弃你,可是他跑来找你的样子,总是让你觉得自己很卑微。”
“你有这样的男人?”
我点点头:“是的,还挺帅的,可是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说服自己,不能这么下去了。他不相信,他找到我家,说我想跟你在一起。”
“你不想跟他在一起?”
“你不觉得这句话很好笑吗?一般人只会说: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唐德点了下头:“我懂,我也有,原来有个女同事,对我很不错,很热情。她就说她想和我在一起。”
“哇,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种深情戏。”
“嗯,她结婚了。她就想偷偷摸摸跟我在一起,唉,虽然我很心动,可是又怕事情不可收拾。”
唐德的确长了一副很受已婚妇女欢迎的长相,天真,没有世俗气味。
好吧,我看了看手机。四点二十。
“四点半,这人要来我家敲我门,所以我不想回去。怎么样,现在别吃粥了,打车去机场吧?”
唐德的眼神很复杂:“为什么?这是你家,你为什么要躲?”
“那怎么办?”
“我帮你挡呗,好朋友不就派这种用场吗?”
“上海跟北京不一样,不能打架啊。”
“谁说要打架了,都是文明人。”
一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端上来,唐德不紧不慢乘了一碗,犹如武林大赛前不忧不惧的世外高手。
在那么五六分钟时间里,我忽然觉得人生非常魔幻。
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口一口喝着粥,内心煲了一煲滚粥一样,坐立不安。
在三十岁的秋天,会有男人为我打架吗?
历史上最短暂的一次决斗
曾东换了辆车,黑色奔驰suv,停在马路边,下车时手持一束红玫瑰。
他已经完完全全忘记了,我曾经说过,我不喜欢红玫瑰。
在他走向小区门的时候,我从粥铺走出来叫了他一声:“喂!”
他转身,朝我笑了一下。
风很大,我并不觉得很冷,在他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觉得这个故事应该有好几种结局,第一种,我把唐德抛在脑后,不管不顾上了曾东的车,第二种,我带着曾东去见唐德,看,我的新男朋友,第三种,时间在此刻静止,在他走向我的时刻,永远地凝固。
他一边走一边脱了脖子里的格子围巾,放在我脖子上说:“你不冷吗?”
我从来没想过另一个结局。
我跟唐德说:“你不用出面,我自己的事,我来解决吧,你坐着。”
我已经三十岁了,还玩什么假装有男朋友这一套。
这个下午的结局,跟秋天的天气一样,完全没有预料到,实际上现在回想起来,我已经很难分清先后顺序。
唐德是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的,又是怎么挽起了我的胳膊?
全都忘了。
只记得曾东打了我一记耳光,一记重重的耳光,好像小朋友被人抢了玩具的眼神。唐德见状上去打了他一拳。
我站在中间觉得应该去拉某一方。
可是曾东没有反手,他被唐德的拳头打得后退了一大步,在所有路人驻足打算出来看热闹时,他转身走了。
没有决斗,他走得很快,马上上车马上发动汽车,时间短得连街尾负责收停车费的人还没走过来。
他的围巾还挂在我脖子上,我被这一个耳光弄糊涂了。
怎么会有这一个耳光?
只见男二号转身,对我咧开一嘴苦笑说:“伤口,好像裂了。”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
在唐德再次住院的一周,他应该实现了世界和平的心愿。
我辞掉胡容介绍的工作,专心致志地做回了老本行,是的,没办法赚更多的钱,因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心灵鸡汤老是写什么你不逼自己一把,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经过一阵猛努力之后,我发现人根本不可能一天工作二十个小时,那只会让我觉得对世界万念俱灰人生意义荡然无存,不知道苟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天气完全变冷,再也不能偶尔穿着短袖在午后的雁荡路上假装自己是外国人,不惧寒冬。
人人在风里抱住自己,需要像一个勇士一样活着。秋冬天跟奋斗无关,只跟安逸生活有关。
张小菲居然交了一个男朋友,她的人生像开挂一样,去上海影城看电影,那片超级难停车的区域她当然没有一点点机会,她随手问了路过的一个男人,哪里有停车位?男人指着路为她耐心讲解一遍,看她云里雾里,说,跟我走。
车停下来,男人朝她挥了挥手,刚想走的时候,张小菲从车上下来,心怀感激说:“我请你喝杯咖啡好吗?”
表姐坦坦荡荡邀请男人一起喝一杯的样子,一定很有魅力。
胡容出发去美国,她给自己休足20天长假,问我去不去?
我总觉得不应该两个女人像一对情侣一样出去玩,这样会失去任何机会。
我留在上海,准备本本分分,过完这一年最后的岁月。
年初许下的愿望,年末忽然觉得,并没有非实现不可的意思。
买一件大衣,找一个男人,这都算什么事呢?
我母亲打电话来,说:“陈苏,别太累,你爸爸那个厂,拆迁了。”
我父亲是个失败的商人,别人开厂狂赚钱,他几乎赔掉了所有家底,差点还要去卖我那套房子。谁能想到呢,峰回路转,我家获得了一笔赔偿款。
对寸土寸金的上海来说,这点钱根本买不了一个像样的房子。
可对我来说,心情像放飞一般,忽然间,没有了家累。母亲唠唠叨叨,那些钱可以去还掉贷款,还可以去买辆好点的车。
“妈,你这回对我说的是实话吧?别家里拆迁赔了几千万你不告诉我。”
我妈在电话那头不耐烦起来:“要是能发这种财,我早就环球旅行去了。”
噢,原来我妈,也是有理想的人啊。
在电话中千叮万嘱:别去搞理财,都是骗钱的,别去做非法集资,都会跑路的,别去投股票,都是骗散户的。别去买保健品,都是骗老人的。
我妈更加不耐烦了:“你当你妈是傻瓜吗?知道了,这钱等着你结婚用。”
她忽然又神神秘秘说,“前两天有个骗子打电话给我呢。一开口就是:妈,我被人打了!”
我心情一紧张:“你不会信了吧?”
我妈咯咯咯笑起来:“傻瓜,是个男的,我一听就想,我只有一个女儿,你被打死也没关系啊。然后把电话挂啦。”
真奇怪,我母亲一贯情绪紧张,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后,居然会跟我说笑话了。
送唐德去医院的路上,他问我:“这个男人怎么不还手?”
我把曾东的围巾包在身上,真的,即便在车上,还是觉得冷极了。
答案是唯一的:因为上海这种地方,闹市街道,他跟你打起来,马上就会有好事者录像,搞不好会上本地热搜。为了我,他觉得不值得这么声张吧。他只想偷偷跟我在一起,根本不想上海的两千万人知道。
唐德不说话了,只开始哎呀哎呀喊痛,他把卫衣掀起来,白纱布下,留出一点血。
接下来一片手忙脚乱,护士说你怎么弄成这样?现在这边床位没有了,排不进去,你换家医院吧。
我把唐德的箱子忘记在出租车上,两人像陀螺一样转着。
终于安顿下来后,唐德躺在病床上说:“没想到英雄救美代价这么大。”
我刚想嘲讽他一句,他问我:“还痛不痛?”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痛吗?像赤身被游街,比痛更大的,是羞辱之心。
在他那一个耳光甩过来的时候,曾经我所有放在脑子里寄存好的每一个美好画面,忽然间像石头砸到玻璃镜面一样,碎得非常彻底。
他在路灯下叫我的样子,他赖在我家不肯走,他用浴巾包起来像只刚爬出来的小动物,我们手牵手在黎明的海滩漫步,清晨的曙光是暖色,海水是冷色。
他买给我的一夜间绽放的荷花,他背着我在黑夜中飞奔。
统统碎了。
一场电影结束,一本小说合上,一个美梦醒来。
疼的,才是真的。
唐德叫了一下我的名字:陈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