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三十岁的第一年 II · 第十三话


文/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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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男人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周一,习惯性早起,因为所有职业人士眼中,周一都是一场硬仗,扛下来的话,才能保证这一周顺顺利利。

虽然现在是无业游民,我依然会在周一早上7点醒来,然后发现我妈已经出去了,她在桌上留了纸条,还有不知道从哪儿买的油条豆浆粢饭团,她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吃过早饭,而且我坚信这样无损健康,没必要让胃一天营业那么多个小时,所有鼓吹不吃早饭有害健康的,都是食品工业的奸计,人巴不得所有地球人一天吃五顿。

但是太久没吃油条了,尤其是这么大的老式早饭油条,就算已经冷了,一口咬下去,这饱足的油脂和碳水,在精神上都能获得满足。

像回到中学时候的寒暑假,那时候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有这么一张纸条,这么一堆吃的。

纸条上我妈的字像小学生一样歪歪扭扭:苏,我出去办点事,早饭买好了,记得吃。晚上你回来吃饭吗?

我妈还是上世纪的活法。

我直接打电话过去:“妈,你在哪?”

“我在医院。”

“哈?哪家医院。”

“华山医院。”

“噢,我现在来找你。”

“你不上班啦?”

“来了告诉你。”

很多日剧里会出现那种辞职后为了隐瞒真相,所以每天按时出门上下班,其实在公园里一坐就是半天的中年大叔。

本来想走那个路线。可是啊,就在昨晚我顿悟,男人之所以活得开心,就是因为他们随心所欲地活着,他们身上根本没有责任感,也根本没想过别人会怎么样,我为什么要活得像个怨妇一样?

我都工作了整整八个年头,辞职闲两个月怎么了?我吃得不多,花得也不多,我甚至可以再少花点。我还有整整半年时间,可以弄清楚自己到底想干嘛。

华山医院挤得像人间地狱,从一楼爬到六楼,每一层都是挤挤挨挨的人,我妈挂了外科,站在科室外,像个等待老师谈话的小学生。

“你到底怎么了?”

她忧心忡忡地说:“我不敢跟你说,其实我这半年一直觉得胃不太舒服,你说我会不会是胃癌?”

“在家里的医院不是查过了吗?”

“小医院根本查不出来毛病,我三个月前做过胃镜是没事,但是我就是觉得不舒服呀。”

“那你应该挂个精神科看一下,哪有人三个月就做一次胃镜的?”

我妈使劲翻我白眼,没一会儿她又沉着冷静了:“苏苏啊,你说我要真是胃癌,怎么办呢?我这辈子还能看到我外孙吗?”

我心中一阵冷笑,这些中老年妇女以为看多国产电视剧,就掌握了催婚指南,动不动就我命不久矣,你再不结婚什么都晚了。

“妈,你觉得你要得了胃癌,我还有心情结婚有心情怀孕吗?您身体健康,我才有传宗接代的欲望啊,再说了现在谁结婚前不打听对方遗传病史,您有病,我就是下一个怀疑对象,谁还敢跟我一起要小孩?癌症大部分都有遗传史。”

我妈一听,顿时有点精神了:“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自己想想,我要是跟一个男的结婚,他妈在你这个年纪就得病死了,你不担心?你平常老叫我爱惜身体,你自己怎么不爱惜呢,我们普通家庭,你好意思得病?将来我要结婚生小孩了请不起保姆,不还是要麻烦你吗?你可千万别生病。”

“那我要真生病了怎么办?”

“我就不结婚了专心照顾你呗。”

“说得好像你马上就要结婚了一样。”

这位中年妇女看来还没有意识到,我到底为什么不结婚,我跟她站在医院楼道里,外面全是走来走去的人。

“你以为我结不了婚是因为我自己吗?你看我,长得还行吧?工作也还行吧?工资之前一个月拿两万,加上年底有项目奖金,比你大多数亲戚同事女儿都强吧?”

我妈出门看了一下号,回来接上话茬:“对啊,你就是太挑了。”

“不是我挑,是我家庭条件不够好,我在上海有房吗?没有,我买得起吗?买不起。你还非让我在老家买个房,我一个月还五千块房贷,就为了让你老了有新房子住,我这叫什么?叫家累。换了你是男方家长,你想要一个这样的儿媳妇吗?每个月都要往家里拿钱。”

我妈忽然不软弱了,一下子硬气起来:“谁说我们家没钱啦?你傻啊,妈是为了让你少花钱,才硬让你每个月拿五千买房子的。再说你亏了吗?那套房两年涨了一百万,你这两年赚了多少钱?”

我大吃一惊:“妈,赚钱了你干嘛不跟我说,你知道我在上海过得多委屈吗?”

我妈翻白眼:“菲菲都跟我说了,说你一件内衣要一千多块,你要是能省点钱,我还能买个更大的房子。”

在我妈被叫到号之前,她郑重其事告诉我:“钱的事你不用担心,结婚的钱我都给你留好了。”

“多少钱?”

“反正够你结婚了。”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最近我辞职了,本来打算马上找工作,不然还不上房贷,要不您先替我还几个月吧?”

我妈一脸被骗的表情:“为什么辞职?”

我说了一点巧妙的谎话:“因为想找份赚得更多的薪水,那份工作换了老板后就不给发奖金了。行了你自己做检查吧,我去隔壁马路喝杯咖啡。不过妈,听我一句劝,我们家谁生病都不会是你,人家得癌症的每天都特别忧虑,你但凡一点点不舒服,不是找我爸,就是找我,你怎么可能得病?要得也是我和我爸先得。”

她脸色好了一点,又嘟囔起来:“胡说什么?”

我妈跟我性格不一样,她就是那种喜欢说自己有多惨,来引起别人同情的女人,倾诉完自己的痛苦让别人烦恼,然后开开心心地投入生活。

我不禁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活法,一种古典主义的绿茶婊,女人可能真的需要这么活。

我为什么不试试呢?

在咖啡店里给徐总打电话:“喂,徐总吗?”

我告诉他,自己对土鸡根本没有一星半点的兴趣,我可以去描绘一个酒店多么奢华多么是人生梦想,但对象是一只乡下养大的鸡,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倾注热情。

“徐总,你知道吗?我是在乡下长大的,我从小唯一的理想就是离开家乡,离开土里土气的一切,你们城里人喜欢农家乐,喜欢宁静的生活,我只喜欢繁华的街道,喜欢在咖啡馆一个人喝杯咖啡,不像在老家上岛咖啡服务员以为我在等相亲。我要喜欢土鸡,早就回家了。”

徐总在电话那头,哈哈干笑两声,说:“好,不勉强,人各有志。”

我进一步提出:“您就不能介绍点城里庸俗的生意给我吗?我还想在上海继续活下去呢。”

徐总笑声爽朗起来,“小陈,这个当然可以,上海滩最多的职位就是广告和PR了,你还发愁你活不下去?”

我喝了一口秋日特调咖啡,精神一振,告诉他:“我要一份比以前好得多的工作。”

徐总沉吟了一会,告诉我,其实有一个项目,因为周期有点长,他没接,他等下会把整个brief发给我,还有,他强调一点,甲方这次很慎重,还会先沟通再确定。

“好啊,来嘛,谁怕谁?”

“对了,”徐总在挂电话前,问了我一个问题,“对吴奇,你到底怎么考虑的?”

答案很简单:“他不是普通人,不适合我。”

徐总哈哈一笑,在电话里说:“对啊,小陈,每次一想到我这个前亲戚,我感觉就跟绝情谷里的小龙女一样,也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有时候一起喝个酒吧,话说的都正常,但一想到他等下就要走到自己那个洞里去,再也联系不到了,有点吓人啊。”

哈哈哈哈哈,我跟徐总有点惺惺相惜了,不可能跟这样的男人保持关系,因为他的梦想,就是永远变成一座孤岛,他可以走出来,但谁也不能走进去。

做朋友很好,做男人不行。

因为我想要一个可以不在一起,但时刻都可以联络到的男人。

老男人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他之所以这样,不就是因为选择了一条最舒服的路吗?

我也得找一条最舒服的路,努力工作,不就是为了随心所欲地活着吗?接近自己所能得到的最大自由。

我妈从医院神采飞扬走出来,我问她:“没事吧?”

她点点头:“就是有点脂肪肝。”

“妈,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你到底准备了多少钱?既然要结婚,我总得找个家底差不多的吧?”

“你怎么结?你有对象了?”

“有几个吧,我想挑个比较合适的。”

“我打死你。”


30岁的女人,连形婚的资格都没有

胡容告诉我一件苦笑不得的事,有一天她开玩笑跟公司里的gay化妆师说,要不他俩形婚得了,这样结婚后各玩各的,多好。

结果人家很认真告诉她,真要结婚对付家长,也不能找个年纪这么大的啊,都是讨父母开心,他干嘛不找个25的,让父母更开心一点?

她很受打击:“陈苏,我们连跟人形婚的资格都没了。”

我受不了胡容最近窝囊的状态,这还是当年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的胡容吗?“你是不是怀孕怀成傻子了?”

“我去做掉了。”

“做掉了???你当真???”

“骗你干嘛,你是不是觉得我心狠手辣伤天害理灭绝人性?”

“没有,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你怀孕那么大阵仗拉着我一起去检查结果流产悄声无息什么都没说。”

她听起来有点虚弱,说:“能我是一下子被孕激素冲坏了脑筋,单亲妈妈倒真不是问题,只是一想到小孩生下来,这辈子都不能告诉他亲生爸爸是谁,这有点太残忍了。一开始是我太理想化,我以为会有一个神奇的故事展开呢。我以为w至少会再来找我,我以为我去纽约他会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结果呢,什么都没有,混蛋!”

“这就是都市爱情故事嘛,一开始篇章绚丽多彩,还以为是电影开头呢,你以为你跟这个人要纠结多久,其实人家就是断断续续,还不如你大姨妈来得频繁,这些男人干嘛要惦记?你做掉是好事,他根本不配拥有一个小孩。”

胡容吃了一惊,说:“陈苏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忽然这么不纠结了?”

“因为纠结没有用啊。”

“曾东呢?”

“我告诉你,他再来找我,我只有一个字,滚。”

“住淮海路豪宅的老吴呢?”

“神经病啊,这种不要手机的男人我跟他在一起干嘛,结婚了我特么就算在马路上撞死,都没人能通知到他。”

“你……不对劲啊,你不是一个浪漫主义爱好者吗?”

我告诉胡容,我现在身无分文,我只想赚钱,活下去,没有任何跟男人纠缠的想法,没有一点点浪费时间的犹豫。我开始理解那些喜欢跟男人谈你家有几套房有几辆车的女人,在现实主义社会,女人的确该了解男人的资产后才开始分泌荷尔蒙,尽管这样看起来很蠢。

应该有一点更体面的方式吧?

我们是连形婚都没资格的女人啊,还能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吗?

“胡容,我们一起去参加相亲吧,你一定能找到一些不那么low的派对吧?”

“恩,等我休息休息,忙过这轮,最近忙死了。”

胡容说他们公司现在接了个活,帮一个三线小明星做宣传,其中90%的工作都花在网上删负面评论上,整个团队精疲力竭。

“真的,我就想不通了。”她叹着气说,“一个人学会接受负面消息很难吗?接受不了还怎么在娱乐圈混啊。”

对,普通人也一样,如果懂得接受自己的负面评价,生活根本不会有那么难。

“你等我忙过这轮,我们再战江湖啊。”她在电话里跟我约定。

“好啊。”

不,我现在就跃跃欲试想要施展下手脚。

琳达依然在我的朋友圈里,她喜欢发布各种撅着嘴的照片,我一直很奇怪,一个体面的背着香奈儿包的女人,为什么要做出这种白痴的动作?

有一天她发了一张图,问大家可爱吗?

我回了两个字,两个我一直挺想送给她的字:贱货。

是的,这样不聪明不稳妥不理智,不过只要一想到她气得跳起来的样子,我真的高兴极了。

我还做了另一件事,老娘现在闲得很,以前欺负我扯不下脸是不是?

胡容让我打开了思路,上网搜索了一下小陆的公司,在所有的招聘网站,发帖谩骂这个不负责任的公司,既然你们做了这种不负责任的事,为什么不能接受一点不负责任的惩罚?

我从胡容那边买了点水军,负责传发这些帖子,只要保持在各种招聘论坛高居首页就行。

即便是一个成熟独立的女性,也没有必要被人活生生欺负对不对?

琳达回复很快,她真是bitch界的翘楚:你说你自己吗?抢人男朋友的贱货?

我们的所有回复,都在所有前同事的目睹下。

哈哈哈哈哈,这个女人怎么了,国外留学,年轻漂亮,结果呢,她竟然觉得抢人男朋友就是一件触犯道德法庭的事情,这些踹着一颗正义之心的贱人,我还挺难忍受的。

在她们眼里,男人大概就是宝贝一般的存在,无论如何都要守住。

我恭敬地留言:好啦,男人你想要随便拿啊,说你贱是因为你喜欢装可爱背后是个老女巫啊。

我把琳达拉黑了。

很幼稚,但是很开心。

前同事有两个小女孩不可思议跑来说:“天哪陈总,你竟然敢公开撕逼。”

“对啊,我都走了有什么不敢呢?”

“你就不怕以后人家业内找你报复吗?”

“那就来呗,我光脚不怕穿鞋的噢,你以为她失去的多,还是我失去的多呢?”

我已经不是个小女孩了,我想起自己20多岁的时候,什么都害怕,害怕失恋,害怕没工作,害怕房东忽然涨价,害怕将来还是一无所有。

真奇怪啊,虽然我在30岁的时候一无所有,但我的的确确,什么都不怕。

这个混蛋社会,只遵循一条法则:欺软怕硬。

曾东像蛇一样,在某个夜晚从角落游出来,发来三个字:喝酒吗?

我没搭理,这一次我再也不好奇了,不好奇他的任何事情,他的前妻,他的公司,他的负债,他的家暴,此人跟我无关。

等等,还有一种方法啊。

我像狡猾的农夫一样,若无其事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问他:去哪呢?

我给罗薇薇打了个电话:“你不是在找曾东吗?他找我喝酒,大概又想跟我上床,高邮路17号,晚上10点,以后别再麻烦我。”

我不是每次都有心情帮你。

责任编辑:卫天成 weitiancheng@wufazhuce.com

《我在三十岁的第二年 II》于每周一、三、五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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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利
毛利  @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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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          钰
刚入宫的陈苏已经死了,现在是钮钴禄陈苏。
小女子
忍辱负重是人生的常态,但也不能一味地任人践踏欺负,孙子装久了心里的那个大爷就不干了,所以陈苏的这次反击,真是痛快!
如是如此
虽然这样说有点不仗义,但是毛利的文笔真的老练一些,相亲手册胜在对情感青涩颤栗的描写,看得出作者的真诚,但是昨天更新的哪一章实在是平平无奇。毛利的更新水准一直保持比较高,这章尤胜,30岁的女人哪能遇见那么多优质男等着你去挑,可是即使遇不到也不能不活着吧,所以没有爱有很多钱也是好的,更何况陈苏30岁了,房都没有,实在不需要少女情怀总是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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