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三十岁的第一年 II · 第十话


文/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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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邂逅相遇都是事先约定,一切屈辱都是惩罚

世界上会有多少女人,因为同一个男人见面?

罗薇薇跟我印象中骄纵的白富美姑娘并不一样,她看起来一点都不蠢,特别是她在我面前,摊开每一份账单的样子,曾东给我订的花,他给我买的机票,各类酒店订单……这个把马尾高高扎起来的年轻女孩,有着非常饱满的额头。

面相学上说,那是家庭条件好的特征,是女明星最喜欢的天庭饱满寿星头。我的额头就不一样,以前没发现,有一次去美容院小妹尖叫着说,“你看你的额头一点肉没有,m型都出来了,这样不好的,快点打玻尿酸补补吧。”

“怎么不好?”

“天生苦命哦。”

三十岁被一个年轻气盛,拿着香奈儿包的女孩,当成第三者教训,大概的确是相当苦命的一件事吧。

这一天我恰巧得了重感冒,用光口袋里的一包纸巾擦鼻涕后,又唤服务生再拿点纸巾过来,掩面擤鼻子的样子,果然像痛打落水狗。

罗薇薇出示完所有证据后,我并没有感到什么羞愧之情:“我是调整好了心态来的,既然曾东未婚,我又未嫁,我们在一起,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决定要跟他结婚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脑门光洁的女孩盛气凌人给了我一个下马威:“他为你划的每一笔账,走的都是公司的钱,你应该知道,他没什么钱,难道你从来不好奇,他哪来的钱吗?”

理论上我是应该诧异,可又觉得有点好笑,这些花销加起来都比不过她背的这一个包,难道我应该激动地站起来大叫“原来他是这么个骗子”?

又擤了一次鼻涕,还没开口,年轻女孩不屑地发声:“你这种年纪的女人,是不是只有装可怜一条路可以走?真的看不下去,表面看着像老实人,内心是纯婊是吧?”

我忍不住笑出来,这都什么狗血台词,一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哈哈,对不起,不过你找我,到底是想干嘛呢?法律意义上,他是单身人士,对不对?”

罗薇薇没接这茬,直截了当说:“既然走的是公司账,我又是公司最大的股东,这笔钱不管数额大小,你都该还我。”

“那曾东呢?”

“我找不到他。”

“什么意思?”

“他消失了。他最近几天有没有找你?”

“没有。”

罗薇薇气势汹汹的表面,忽然又露出一丝疲软,她的男人成了逃跑新郎,而且还被她发现了一堆开房记录。

“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我跟他在一起的?”我没能打消所有强烈的好奇心。

罗薇薇不屑的眼神甩过来,告诉我:“琳达是我大学同学,参加过我第一次婚礼,你朋友圈发的合影,她当然会发给我。”

不该喝酒,更不该酒后发朋友圈,这简直比酒后乱交导致的后果还可怕。果然城市里到处都是六角关系,怪不得那么多人设置了朋友圈不可见。

她以审判者的角度看着我:“据我所知,你没工作,目前住在男朋友家,我就想知道,这些资料如果全发给你男友看,会怎么样?”

我一头雾水:“男友?”

罗薇薇很熟络地报出公寓名:“黄陂南路xx号,不就是你现在住的公寓吗?”

出于一种警觉,我只能问问罗薇薇:“我原来的房子,房东无缘无故叫我搬走,跟你有关系吗?”

她翻出一大片眼说:“你还不值得我买一套房子来对付。像你这种女人,没男人活不下去吧?”

我好像听到本世纪最大的一个笑话,我,陈苏,一个单身到30岁还没结婚的女人,会被一个小姑娘误会是在男人身上讨饭吃的物种。

罗薇薇继续气势汹汹:“琳达跟我说过,你就是一个靠吹捧老板的女人,一个每间办公室里都有的没有任何价值的中年女人。”

我这才看出来,她的气势汹汹,带着十足的正义感,仿佛在等待全世界鼓掌。

紧接着她又蔑笑一声:“虽然没房子住没工作都是你活该,不过小陆倒真是我好朋友。”

小陆?喔喔,终于想起来了,那家南京西路的公司,这就好像一个深夜回家的人丢了钥匙,手机还没电了,原来不是天生倒霉,是人为设置。

宛如一场大型谈判,罗薇薇无非是想让我全盘皆输,然后大谈条件。本来我还很有兴趣,想跟她聊聊天,你为什么一开始发现我们的时候不找我,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盘算?可是一下子所有八卦的心都消除了,随便吧。

这个城市竟然有人因为我和一个男人的性关系就要铺一张网想把我赶尽杀绝,这几个女孩是不是看宫心计看得走火入魔了?

“你帮我谢谢琳达,要不是她,我不会职场失意去找曾东,还要帮我谢谢小陆,要不是她这么搞我,我或许就去一家普通公司上班了,现在的工作还不错,现在住的地方也比原来好多了。”

“还有,赔钱的事跟我没关系,我想随便懂点法律的人都懂,如果曾东作为股东,擅自使用公司财产,你应该告他职务侵占罪,这属于刑事犯罪,如果你想告我,你光靠几份开房账单能证明什么?必须是我有意识地挪用,才构成犯罪事实,开房只能证明,我挪用了你未婚夫的生殖器,我想这在法律上,不算犯法吧?毕竟他还是自由身。“

“哦,对了,这个男人,你可能很想要,不管是你求着他结婚,还是他求着你结婚,我都可以告诉你,对他,我只有身体上的兴趣。”

罗薇薇没想到我竟然油盐不进,拿出最后一招:“我已经把所有记录都发给你男友了。”

我更正她:“吴奇并不是我男朋友,我还没厉害到在两根生殖器之间来回晃荡。既然你冤枉我这么多,今天的咖啡,我想你不介意付了吧。”

她站起来,我情不自禁往后一仰,靠,不会要泼硫酸了吧?

罗把自己的黑色针织衫袖口拉起来,手腕上有两道青紫色勒痕:“这是曾东勒的,他家暴我。”

“神经病,报警啊。”我说完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男人像房子,凶宅也有人抢着要

胡容不可置信看着我:“你干吗要去跟这种女人见面?”

“好奇。再说人家找上门了,不去显得我做错事一样。”

“你去不去,在她心里都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纯种bitch,居然敢碰她的男人。”

“胡容,你发誓,你到底知不知道曾东有这么一个要结婚的女人?”

“不知道,我发誓。”她伸出好看的三根手指,放在头顶。拿下来后,又补充,“不过我知道,上海滩任何一个长得像曾东这样的男人,身边都会有一堆小姑娘争着抢着想跟他在一起。想想你的前任,蒋南,又穷又渣,不是还大把女朋友?男人就像房子,现在这世道,连凶宅都有人抢着要。陈苏,你有没有稍微努力过一点,想要这套房子呢?”

我点点头:“有啊,我飞了一千多公里去跟他约会,在海上看日出。”

“那不算努力,那叫消遣,为男人的努力,要么是他为你花了很多钱,要么就是像这个什么薇薇,在男人身上砸钱,帮他做事业,还要出来摆平别的女人,甚至要恐吓这些女人,你的男人一钱不值,他还会家暴。切,他要真这么十恶不赦,她干吗要跟他复婚?”

不懂,太复杂了。如果不是因为复杂,我根本不会跑到浦东胡容家里,我还想提一个更过分的要求。

“那曾东现在跑哪去了?”

“不知道,上一次在一起还是一个礼拜前,他根本没跟我说要去哪,我也不会主动找他。”

“为什么?”

“我猜他不方便啊,不然干嘛老是偷偷摸摸跟我开房。”

胡容自从怀孕后,可能真的母性大发了,她没接着骂我蠢,也没骂我脑子有泡,甚至还肯定了我一下:“你表现得不错啊,大多数女人被另一个女人找过去,不是哭就是闹,就像行为失控的小孩一样,你很得体,不卑不亢,人家吓唬你你也没中招,比以前进步了。”

“拜托,我也三十岁了好不好,我只是找点乐子,凭什么要审判我?”

胡容躺在她的按摩沙发上,说:“对啊,这就是中国和外国的不一样,你只是跟一个未婚男人开了几次房,结果这个女人就像抓到什么大证据一样,宣布你是敌对势力,她要像华妃一样,使点计策让你永远消失。想想也真惨,电视剧里都是两个男人争一个女人,现实生活中,你见过有两个男人追着你吗?但你每一次接近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身后倒是站着不少女人呢。”

我没功夫听她的情感传销课,有个更焦虑的问题,罗薇薇发了邮件给老吴,即便老吴是我的朋友,可给一个男人看我跟另一个男人的开房记录,这也实在是……我没办法在豪宅的禅房住下去了。

胡容冰雪聪明,立刻说:“好啊,你搬过来住嘛,不过我可没办法跟一个女人一起住。下周我去美国一趟,你顺便替我看看房子吧。”

“好好好。”我满口答应,总算又找到个落脚点。说实话,没了自己的房子后,真有风雨飘摇之感。吴奇的房子很好,胡容的也不错,但寄人篱下真是够了,我打算半个月之内,一定要找到一套房子。

能花钱搞定的事,为什么显得自己这么落魄?

胡容又开始指点人生:“其实你应该买一套房子,再小再破都没关系,好歹你在这里有了立足之地。”

我摇摇头:“算了,买新房子是贵得吓死人,买老房子,是麻烦得吓死人。”

我还是承认吧,其实我就是虚荣,我可没看起来那么文艺,什么都云淡风轻,嘴上说着这个不想买那个不想要,老娘什么都想要,你知道一个穷人家的小孩,来到上海,要花多少钱,才能跟大街上走的上海女孩一样,看起来不费力气的体面?

时尚杂志说什么必须要有一件大衣,必须要有一双好鞋,那都是胡扯,一个冬天只穿一件好大衣的女人,看起来还是很穷,起码要有三件以上轮换才行,而且去年的大衣穿起来永远会显得很穷。

胡容点点头:“对啊,女人要花很多很多钱,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体面过人,这里面还有一大笔钱是交学费用的,所以啊,我每次买名牌的时候都想,这种为虚荣买的单,实在应该由男人来刷卡。自己刷,真的太惨了,像抛头颅洒热血要做个现代社会的义士。”

她话音刚落,我手机振了一下,是送货提醒,某个购物节抢的三套蕾丝内衣,总价很吉利,3888元。

搬家的时候发誓什么都不会买,后来,场景所需,疯狂买了很多成套内衣,我总不能穿着同一套蕾丝内衣,去跟同一个男人开房。不能,女人的尊严没办法做出这种事。

张小菲有次看到我的内衣,啧啧称奇,说:“你住出租房要穿意大利手工定制内衣,我住联排,内裤都开始卷边了。”

人生就是一场大型错位。

我和表姐之间应该有某种心电感应,我刚想起她的卷边内裤,她就给了我电话,劈头盖脸一个脏字:“靠,陈苏,你在哪儿?”

我先是做贼一样心虚了一通,不会罗薇薇这个贱人把开房记录洒得哪里都是吧?

我说我在浦东。她说:“我能不能马上来找你?王道伟给我发了张法院传票。”

“法院传票?干吗的?”

“他要跟我离婚。”

胡容当然不介意看笑话,俗话说的好,看热闹不嫌事大,看出殡不嫌害怕。张晓菲和胡容两个人之间不怎么对付,但这一回她听说我在胡容家,似乎觉得后者比我更加可靠,她需要的是真正的援助。

比起我这一天的小情小爱小打小闹,张晓菲即将上演的,像一场年度大戏。

整个夏天,我都没怎么跟表姐联络,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是稳定的一边,得了最流行的中产焦虑症,朋友圈晒来晒去不是陪小孩去旅游,就是幼儿园家长会心得。我是不稳定的一边,相同的年纪,一塌糊涂的境遇,搬家还得求她收留一下行李。

我以为张晓菲的焦虑已经被一套新买的学区房给稳定好了,很多已婚女人都会怀疑老公出轨,怀疑人生充满绝望,不过中国跟美国不一样,绝望主妇,都是可以被一套房子治好的。

她是带着法院传票来的,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真实的法院传票,敲着鲜红的公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晓菲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开始了整段传奇。

故事从张小菲的婆婆,给小孩报了一所少儿模特学校开始。她一开始根本没放在心上,后来看到婆婆老是在家里训练小孩走猫步,怎么抬头挺胸,怎么左看右看,张小菲只觉得很好笑,劝她婆婆说,妈,还是学点有用的吧。

没想到婆婆说,这个怎么没用,这个练好了马上就要去参加全国比赛,可以到处拿奖。

张小菲真正崩溃的一次是,在婆婆的朋友圈看到自己三岁多的儿子,被浓妆艳抹画了个眼妆,然后嘴里还叼了一支玫瑰,这不是耍猴吗?她坚决不同意儿子继续这种训练,这回学聪明了,去找老公。发现老公坚决跟婆婆站在一边。

两人吵起架来,王道伟忽然开始对张小菲管头管脚,有一次张晚上出门,老公在后面不三不四说话:“不是去会什么野男人吧?”

胡容听到这里,嘴角一撇说:“你中计了,他这么说,是为了引开你的注意力,惯常用的贼喊捉贼。”

吵架吵得越凶,终于张晓菲忍无可忍,提到不如离婚,这下好像中了全家的计,她婆婆先佯装劝两句,是儿子不对,后来话锋一转,“既然你们真的要离婚,我也没办法,我这边已经上诉了。”

张小菲一开始不信,后来拿到法院传票,发现是真的。

“你妈呢,你妈前段时间不是在上海吗?”我想我舅妈可是一向以女儿的婚姻为荣的。

“我妈跟我婆婆在一起就像火星撞地球,早回去了。”

“我该怎么办?”

胡容到底还是聪明人,她提出一个关键问题:“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老公和你婆婆一家,是因为你不让儿子叼玫瑰出去耍猴,才起诉你的吧?”

事出有因,是因为什么呢?

“我首先该拿这张法院传票怎么办?”

“你可以拒收,不过首先,你需要一个律师。”

“你们认识人吗?”

胡容点点头:“当然认识,不过请律师费用不少,你介不介意透露下你们的整个财产标的有多少?离婚诉讼跟离婚协议是两码事,离婚诉讼首先是离婚,然后是财产分割。”

我诧异地看着胡容:“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因为当年有一个男人想为我离婚,后来发现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我就顺便科普了一下离婚诉讼是怎么回事。”

张小菲大概估算了一下她和他老公两人的财产,房子,车子,存款,报价,2000万左右。

我大吃一惊,特么原来结一次婚她就变成千万富豪了。

胡容不慌不忙,说:“你其实可以赶紧搞搞你老公的负面证据了,之前你不是想找人查吗,我现在告诉你,比起付律师的几十万,走小路付个几千块太便宜了。”

张小菲像恍然大悟一般说:“你的意思是,我老公绝对有问题?”

胡容把手支在脑袋上:“这世界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离婚?婚姻无非就是找一个人凑合下去,不能凑合的,肯定是因为…… ”

她没再说下去。

我跟着张小菲的车回浦西,她在小区门口便利店,买了一包烟,她说:“走啊,去你家吧。”

我只能坦白:“你忘啦,我的房子还没搞定。”

“那你现在住哪?对了,你不是住你朋友家吗?你跟我回浦西干嘛?”

该如何跟表姐解释,自己正借住在一个男人家,又跟另一个男人发生关系,白天还被后面这个男人的未婚妻叫去教训了一通,这些比起她的烦恼来,其实还挺不值得一提的,只好随口说:“去浦西找朋友喝一杯。”

张小菲在堵得结结实实的南浦大桥上,说:“我真的完全忘了你没房子住这件事,我还想今天在你家过夜。”

“那现在呢,你打算去哪儿住?”

“不知道。见鬼了我干嘛要把自己的房子租出去?我得赶紧找个房子,没有房子的女人随时都会被这个城市杀掉。”

责任编辑:卫天成 weitiancheng@wufazhuce.com

《我在三十岁的第二年 II》于每周一、三、五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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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利
毛利  @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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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似雾非烟
完美的和另一篇串了
小山明媚云清浅
哎,不关心张小菲,只想关心曾东和晓莉,啊,不,是陆鸣和……不不不,是陈苏。。。
無树
文笔的话毛利的更胜一筹,特别是心理描写,很赞很形象。可能大多数人会更喜欢另外一篇的剧情,玛丽苏,节奏快一些。但我偏爱毛利这篇,细微处见精彩,有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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