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三十岁的第一年 II · 第十五话


文/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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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那天早上错过的日出

“这是人吃的饭吗?”

胡容打开盒饭,一看里面几片白花花的五花肉,张嘴出来这么一句。我和她一起去剧组探班,在监控室里呆坐半晌,才出来一人领一份盒饭。

两个人一起蹲在没什么人的简易棚子里吃饭,这是一个离市区几十公里的拍摄棚,简陋、空旷,明明外面天气挺暖和,里面像是火星地表,尘土飞扬,空旷冷漠。

主要是过来跟制片人聊需求,他的要求很简单,看过《xxxx》吗?知道xxx吗?就要那样的。

没问题。

我就喜欢这样痛快的甲方,一点不含蓄,抄袭怎么了,操你妈爷事情那么多,光协调好明星,照顾好广告,就够每天灭八百场火,谁有空管什么文案抄袭不抄袭?

我小声问了胡容一句,要是有人告呢?胡容摊手:“不会的,那人也是抄的,抄日本的。不过你也别照着抄啊,人家要的是做作的感觉,做作你懂不懂,甜蜜但是会忧伤,快乐但是藏着泪,兴奋却又很忐忑,每种情绪都是双头蛇,会缠死人那种,懂吧?”

“懂。”

胡容扒拉着盒饭里几片青菜,又叮嘱我:“你是我推荐的,你可千万给我挣点面子啊。”

“懂。”

“原来谈好一个小姑娘,上个月卖了个小说版权,赚了一百万,现在写剧本去了。”

“哇,她多大?”

“24岁?”胡容合上盒饭的盖子,从包里掏出一只粉红色保温杯,徐徐喝了一口热茶。

两个老女人的背影都一起沧桑了一下。有人天生幸运,有人只能埋头苦干捡拾地上的六便士。 

远处一个很漂亮的女孩,趾高气扬走过来,一看就不是平常人,没有缺点的五官,跟大棚种植蔬菜一样鲜亮的外壳,一定是个明星。

她走过去的时候,根本连看都没看我们一下。

目送她走远,胡容才开启吐槽:“是个三四线小明星吧,拍过抗日剧,你肯定没看过,艺人中最惨的一个等级,没什么钱但是见过世面还得摆谱,每个月光买名牌衣服都是一大笔钱,没什么作品还得保持曝光率,家里没钱的话,就得熬苦日子咯。”

“怎么熬?我看挺开心的呀。”

“呵呵,她连保姆车都买不起,搞不好助理都请不起,你去过片场的简易厕所吗?臭得打死都不想去第二次,人家来拍戏,早上6点拍到晚上10点,碰到有时候棚就租了两天,没准两天两夜不歇着。你想想苦不苦?”

“嗯。”我点点头,忽然恍然大悟,“哎,这不就是我的现实版吗?见过世面,我坐过玛莎拉蒂住过1500万的豪宅,我过的什么日子?我还得天天熬夜写文案,信用卡是负数。”

胡容哈哈哈笑起来:“对啊,你运气挺好,你还见过世面。”

我翻她一个大白眼:“说我是刘姥姥?见世面后回到普通生活,才会觉得难以忍受吧。原来住着普通的房子,感觉不坏,直到住了更好的,发现过去过的生活好寒酸,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那么容易满足了。刘姥姥感恩戴德是因为得了笔银子回家颐养天年去了,我们是宝玉房里被打发出来的丫头,只在里面转了转,还以为自己已经多么不一般。

胡容笑眯眯说:“那你就坐在里面别出来啊,不管是豪车还是豪宅,你干吗迫不及待跑出来?”

我急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豪宅那哥们脑子不正常,豪车,豪车的关系太复杂,感觉周围站着一群需要我一一搏斗的女人。我有这个力气搏斗,为什么不加自己的班?”

胡容站起来伸了下懒腰:“你这么想就不对了,凭什么一份好工作值得你拼搏,一个男人就不值得你努力奋斗了?”

她又认真起来:“以前男人为了女人决斗,大家都觉得很浪漫,为什么女人为了男人撕,所有人都觉得女人很贱呢?”

我把吃得乱七八糟的盒饭盖起来,起身拿了胡容的那一份,走到对面的垃圾桶,回来跟她说:“不是贱,是这种爱情,太绝望了。”

每个人只能做每个人擅长的事情,有人擅长对男人死去活来,有人擅长为工作反复折腾,不容易,都不容易。

忽然对谁都不那么恨了。

只是不想活成一个为谁死去活来的人。

“喂,那个w呢?真的没后续了?回去路上我终于问了这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胡容惨淡一笑:“我啊,我也不是那种死缠不放的女人。”

她加了一脚油门上高速辅路,又说:“跟你一样,见了个世面,才知道自己混得有多差。”

我这才知道,w男星已经跟某女星捆绑成cp炒作,据说女星已经大了肚子,所以胡容坚持又坚决地,拿掉小孩。不过就是明星八卦史上的沧海一粟吧。

剧组的盒饭那么难吃,不也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你说好笑不好笑?”临下车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一句电影台词,“爱情片里都是落难公主对男人说,你是我披着闪亮盔甲的战士,为什么现实生活中我们要变成骑士去为一个男人打打杀杀?”

胡容恢复了理智:“因为我们不是公主啊。”

“对噢。”

我让她把车停在家附近一个糖炒栗子商铺门口,这个秋天,我还没吃过栗子呢。

捧着一小袋热乎乎的栗子,心情很舒适地走回去,边走边用手剥开一颗,想了想自己最近在干嘛,桂花糕大闸蟹菊花茶,这些秋季圣物,竟然没一样细细品尝过。

一个人过日子,全靠凑和,啊,忙完这段,我就不要脸地找个老实男人过过小日子吧。

门卫在门口朝我招了下手,一位落难公主从里边闪出来,朝我打招呼。

“你好啊。”

大叔说话了:“刚刚伊拨吾刚过了,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小姑娘,能谈还是好好较谈一下,对伐?我看他也来好几次了,心还是蛮诚的,对伐?”

呵呵。

“好啊,我招呼他,走吧,去我家。”

曾东跟在我身后,想起一首民谣,《沉默如谜的呼吸》,在路上我们保持静默,各自维持自己沉默如谜的呼吸,刀尖上跳舞的呼吸,彗星般消逝的呼吸……

关上房门的时候,我把心中的歌换成了快歌,嘻哈系列的,yo,你妈要你滚你为什么还不滚?

一袋栗子放在桌上,摆出一副慈祥的面孔:“说吧,找我干吗呢?我很忙的,今晚要写一个大纲,一个初稿,预计需要3小时,时间宝贵,有话快说。”

他站在门口,靠着半堵墙,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目光炯炯,不发一言。

我从包里拿出电脑,开机,打开文档。

写下第一行大纲标题时,他开口了。

“我想跟你在一起。”

心迅速地沉沦了一下,又迅速地反弹回来。

不会再上当了。

我合上电脑,盯着他:“你可能需要狗一样的女朋友,每次不管你跑多远,嫌她碍事踹她几脚,只要你一回来,她就摇头摆尾开开心心跟你玩。对不起,我不是那条狗。”

他没再说什么,临走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递给我说:“就当最后的礼物好了,以前没送过什么东西给你。”

我瞟了一眼天蓝色的袋子,说:“好的,谢谢。”

真正的爱情电影女主角,一定会把礼物狠狠地摔在别人脸上吧。

我不,我值得任何道歉。

他走后我拆了袋子,是一条玫瑰金的链子,挂了一只小小的金色圆形镶钻吊坠。

里面有一张小纸条:送你那天早上错过的日出。


不往前走一步,谁知道生活这么开心

张小菲再次出现的时候,我已经打好预防针了,看在亲戚的份上,我就多听听她的唠叨,不管是离婚有多难,还是离异妇女多心酸,我给她准备好了烟灰缸,一只不用的小碗,还准备了便利店买的廉价小瓶红酒。最近经常在各种路人口述自媒体上,看到离婚妇女的悲惨现实。

常常是因为精明的公婆控制,自己什么也没得到,还被家里爸妈劝着说,离婚太丢人了,小孩怎么办,忍忍就过去了,然后老公一顿暴打,自己拖着小孩不得不离。表姐的日子一定不太好过,我还记得那天去她家搬行李时,仅仅待了二十分钟,她婆婆那副监狱警察一般的眼神,生怕我多搬走点什么东西。

可以陪她喝那么一两杯吧,蓬头垢面在家干活的日子,毕竟也算不上特别愉快,甲方繁多的要求经常让我有拍案而起的暴躁。

完全没想到表姐精神奕奕的走进来,戴着珍珠耳饰,长发飘扬,穿一件驼色薄大衣,刚进屋就嫌弃地看了我一眼:“你是不是好几天没洗头?”

我的确有那么48小时以上,没来得及梳洗。

做我们这行,到了紧要关头,一星期不洗澡都是常事,因为每天都在想着怎么完成手头的工作,时间反而不重要了,想不起来今天到底是周几,只记得离deadline还有多少天。

表姐脱了高跟鞋,她居然还穿着高跟鞋,宣布她已经离婚成功。

她租好了房子,要带着小孩从婆婆家搬出来,她爸妈会来上海帮她一起照顾小孩。

“家产怎么分的?”我迫不及待问,“那不是你们离婚的最大障碍吗?”

他家不打算追究了。另外她得到可靠消息,王道伟在外面有个女朋友。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是说,你就拿到这一套小房子和一辆车?人家都有女朋友了,你不是应该多拖一拖,争取多点赔偿吗?”

表姐笑眯眯说:“我想我就知足吧,毕竟离开他就是最正确的事情。”

她看起来很高兴,这份高兴从何而来?

离婚妇女不该这么开心呀,我都准备好看她的哭戏了,真的,烟酒薯片,这些不良垃圾都准备好了,还有一只擦眼泪的纸巾盒。

“哎,阿苏,我原来怕死了,你知道吗?我想离婚后怎么办,还会有人要我吗?虽然王道伟糟糕到这种程度,我还是害怕,你不会理解那种心情……”

我不关心这个,自己拆了袋薯片并要求加快剧情,“你现在到底为什么这么开心?你快点告诉我。”

张小菲眼睛一亮,展露出明媚笑容:“我跟别人睡了。”

我放下薯片:“什么什么?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没有,不是男朋友,哎呀是什么不重要,我发现自己没事,一点事情没有,所有的错都是王道伟!”

“你等等,什么情况,什么叫所有的错都是王道伟?”

张小菲又气又笑说:“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床上有问题,因为生完小孩后我完全不想跟他做,他说我可能得了性冷淡,之前想离婚也是觉得毫无乐趣,你明不明白,我觉得一生都要这么活太糟糕了。可是他又说,是我的问题。我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有什么问题,我们的性生活这么糟糕全是因为我冷淡吗?离婚后我想不如试一试吧?就跟别人上床了,天,不是我的问题啊,是王道伟的问题,他在床上糟糕透顶!”

“你去哪找人跟你上床的?”

“交友软件。我跟你说,这可能是对女性最好的福利,所有女人在上面都能像皇帝选妃一样。我离婚的第一天就在上面找了半天。”

我被表姐的洒脱震惊到无以复加。

她说起这事神采飞扬,“阿苏,我结婚的时候是因为爱情,爱得死去活来,当时没觉得性生活有多重要,后来有了小孩,就更不重要了,所有人的老公不都是跟活死人差不多吗?”

“活死人??”

“对啊,你说他是活的吧,他就跟死了差不多,叫他几下他像垂死挣扎一样回你一下,你说他是死的吧,吵架的时候比什么时候都有活力。后来我就跟人家约啦,以前以为这种软件上的男人都是垃圾吧,妈的原来现在约出来的男生都体面又绅士,我多少年没被一个男人这么夸过。”

“然后呢?你不害怕是坏人吗?”

“噢,阿苏。”表姐不以为然瞟我一眼,“你以为我还是小女孩吗?我看自己老公瞎了点,看别人还不至于,害怕当然会有一点啦。可是我又不是在找另一个老公,我没那么多要求。这就是我跟你不一样的地方。”

“我???”

“你对男人还有幻想,我没有。我刚离婚,我生过小孩了,这辈子也不想结婚了。你说,还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吗?”

“没有。”

“啊,还没说到最重要的部分,真的,原来男人可以在床上这么努力的!”表姐继续神采飞扬,又重点讲了句:“你放心,我已经打过hpv疫苗啦,哈哈哈,之前觉得王不靠谱的时候就去打了。”

我打开红酒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真的没想到,我一直以为胡容会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可能变成莎曼莎的人,《欲望都市》里每集都换一个男朋友的女人,潇洒得让整个纽约都瑟瑟发抖。

后来才发现,胡容不够格,她跟我一样,会有幻想,幻想就像长在我们身上的另一根尾巴,只要接触到不错的男人,忍不住露出尾巴,想结婚,想生个小孩,这条尾巴一生出来,人变得好懦弱。

女人根本不可能斩断自己的幻想。

只有表姐可以,伟大的表姐,至高无上的表姐。

为表姐干一杯!

不不不,这个红酒太差了,下次我一定要在家里准备一入口就像在法国南部郊游一般的普罗旺斯产区红酒。

表姐一脸得意,说:“知道吗?我还蛮无聊地找到了王道伟女朋友的微博,每天各种花式秀恩爱。说王道伟天天给她做饭,老公都已经叫上了。”

“你什么心情?”

“我心情就是,王道伟这种尺寸不可能让任何女人幸福。”

我一口红酒喷出来。哈哈哈哈哈。

“委屈你了,整整六年?你结婚六年了吧?”

“啊,我解放了,真的,阿苏,我以前简直就是个怨妇。”

“是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尽量避免跟你见面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你最近怎么样?”

“我好得很,又是单身汉了。”

“你要不要试试那个app?我跟你讲,质量真的还不错,大部分是做金融和做广告的,不想结婚不想负责的男人。”

“不要。”

我没跟表姐说,现在,终于清楚了自己想要什么。

想要一次真正的恋爱。

正大光明,太阳底下,堂堂正正的恋爱,不用揣测他是不是喜欢我,也不用揣测这个人真的是对的吗。

我内心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当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这个东西一定会出现。

因为世界上糊里糊涂活着的人,真的太多了。

张小菲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阿苏,出门走走,才发现,不走出那一步,根本不知道会这么开心。”

“好啦好啦,我不会宅死在家里的。”我朝她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责任编辑:卫天成 weitiancheng@wufazhuce.com

《我在三十岁的第二年 II》于每周一、三、五更新。

作者


毛利
毛利  @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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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木心
我内心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当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他一定会出现~~
Wendy
看到曾东说 我想和你在一起 的时候 心里还是代入性地酸了一下…女孩纸的心就是比较容易软下来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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