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间没车次,夏祝就把龚帅和自己铐一起,又随便找了家旅馆,似睡非醒将就了几小时。其间,怕龚帅趁自己睡着,掏走钥匙再度脱逃,夏祝故意把钥匙扔到窗台,两人则远远趟在大床上,让他没法儿耍手段。次日清晨,两人搭了最早一班的长途汽车。路上,龚帅眼神发愣,一直没吱声。夏祝问他话,也当没听见。夏祝便由他去,趁机闭闭眼。又这样迷迷糊糊晃了五个多小时,终于回到长春。
坐在大队审讯室,龚帅嘴像封了蜡,很久没张过,一直用鼻子喘气。夏祝给他接杯水,也不理他,就坐在对面,哗哗翻卷宗。僵持近十分钟,龚帅嘴上的蜡终于化了,便伸手抓起水杯,凑近干得爆皮的唇,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夏祝又出去接了一杯,龚帅却不喝了,就坐着发呆,心思像飘到很远的地方。夏祝咳嗽一声,说,你母亲的死,我怀疑跟两年前的食物中毒案有关。你是不是知道啥,或者得罪了什么人,才连累了你母亲?龚帅的魂儿一下子收回来,眨了一下眼。夏祝问,出去这一趟,你哑巴啦?龚帅不吱声,只顾抠下巴上的胡茬。
夏祝又说,你就不想让我抓住凶手,为你母亲报仇?他依旧没反应,眼神却明显暗下来。又过了几分钟,看他实在不肯说,夏祝只好打出最后一张牌:郭野,你还记得吧?你在“隆鑫餐饮”的同事。公司解散后,你俩联系过没?龚帅的沉默终于被划开一条缝儿,他把身子挺起来,直勾勾看着夏祝眼睛。夏祝则回避他的目光,来回舔着嘴唇,又自顾自看起案卷来。过了一会儿,夏祝偷偷瞄一眼,发现龚帅两只手在桌子底下互相掰。见夏祝不说话,龚帅哑着嗓子问,抓着他了?他跟你说啥了?
这回轮到夏祝不回话,也不看他,就当他不存在。龚帅便要站起来,把审讯椅扽得吱啦响。夏祝把目光从案卷上挪开,像铁棍一样猛戳过去,戳得龚帅又跌坐下去。龚帅说,他在哪儿?我要见他。夏祝说,谁?龚帅连声说,郭野,郭野。夏祝又不吭声,托腮做沉思状,把龚帅急得直蹬腿儿。他正准备弄出更大动静,夏祝冷不丁说,他死了。这周三,叫人给害死的。龚帅两眼便瞪得要爆出来,脸也瞬间没了血色,一动不动,僵如石雕。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开口说话,却像被唾沫呛着了,没说好,猛咳了几声,才红着脸和脖子问,谁杀的?抓到没?夏祝一抬眼,还没,线索断了。
龚帅像被夏祝的话咬了一口,整个人堆缩一团,脑门挂着条汗,眼珠子来回转。他咋死的?送外卖,有人在他摩托车上动手脚,死在半路上。龚帅不吭声,眼珠子转得慢了。夏祝又说,我现在怀疑,郭野的死,跟你母亲的被害,是同一人所为。你俩曾一起共事,当初也都为警方做过口证。我不信能这么巧。这背后,一定有隐情。说完便凑近了去看他。龚帅流出更多汗,底下的手也掰得咔咔响,人却像失了心智,神情呆滞,久不言语。
夏祝又等了一会儿,见他还缓不过来,打算让他静静,便独自出去,晃到马路对过,跟大姐买了两份烤冷面,一份自己吃,一份送进审讯室。龚帅还是没反应,烤冷面搁在桌上,他连瞅都没瞅。
夏祝正往办公室走,结果碰到王队,躲又没处躲,只好硬着头皮听他指示工作。也无非是“要深挖、赶紧破”那套嗑儿。夏祝没吭声,只不时点一下头,其实脑子在溜号,盯着王队鼓出来的肚子看,又担心他衬衫的扣子会飞出来。好不容易挨完了训,夏祝快步闪回办公室,刚把烤冷面塑料袋摘掉,正打算吃,小张一溜儿烟似的跑进来,指着审讯室方向说,夏哥快去吧,他好像想开了。
进去时,龚帅正在喝那杯水,硕大的喉结一动一动,像小动物在蟒的肚子里挣扎。见夏祝来了,他忙把杯子放桌上,撂出一声响儿。夏祝绷着劲儿,并未表现得太积极,只冷冷问,叫我干啥?龚帅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坐。夏祝把烤冷面推到一边,问,咋没吃?龚帅说,不饿,只觉得渴。夏祝便又出去给他接了杯水,他再次一饮而尽,末了,突然没头没脑吐出一句话:是他,一定是他。
夏祝问,谁?龚帅没答,自言自语般接着讲,真他妈绝。都过去这么久了,还不肯放过我俩。说完竟打了个水嗝。夏祝就坐下来,淡淡看着他。龚帅突然身子前倾,两眼放光说,如果我说了,你可得护着我,别让他再来害我。夏祝也坐直了,说,这你放心。见他还在犹豫,又补充一句,如果你主动交代,也算是立功表现。情节要是不严重,兴许不用坐牢。龚帅目光便从夏祝脸上划开,一下落在空了的水杯上。是……是餐饮公司的老板。
夏祝瞬间瞪大眼睛:老板?老板不是死了么?龚帅摇摇头,沉默了半天,这才吞吞吐吐说,单耀祖,就是个顶缸的。夏祝舌头像不听了使唤,忙问,啥?顶,顶,顶缸?替谁顶?龚帅叹了口气,说,公司实际上的老板,一直藏在幕后。四十多岁,都叫他强哥。夏祝赶忙摊开本子,握着笔说,哪个强哥?大名叫啥?龚帅说,其实他到底叫啥,我也说不清。有人说他好像姓刘,又有人说他好像姓梁,就连他名里带不带“强”,大伙儿都有些犯迷糊。但都叫他强哥,我就也跟着叫。
夏祝在纸上写“刘强”和“梁强”,又在一旁打了个大问号。那你知不知道他住哪儿?龚帅摇头,不知道,他好像有被迫害妄想症,对谁都跟防贼似的,没人知道他家位置。也不咋去公司,即便去了,也着急忙慌,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整天板着张脸,像大伙儿都欠他的,没一点儿笑模样。夏祝说,那他手机号,你有没?龚帅说,本来有,但那次出事后,我们就散了。后来有一回,我没钱吃饭了,给他打过电话,却变成了空号。
夏祝深吸一口气,这线索像马蜂,狠狠蛰了他一口,让他脑子发懵,又麻又胀。他动了动僵住的身体,觉得差不多沉住了心,这才开口说,那公司出事后,他跑到哪里去,现在在干啥,你也不知道?龚帅点点头。哪怕一丁点儿关于他的消息,你都没听说?龚帅一踢桌子,我不说了嘛,他这人特神秘。他要是不想让人知道,谁也没招儿。
夏祝便不吭声,又缓和了语气问,那他长啥样,你总知道吧?跟我说说,细着点儿。龚帅说,能有一米七十多?挺壮,爱穿黑的。然后就停下,使劲想了半天,又补充说,眼睛挺大,耳朵鼻子也不小。而且很怪,甭管啥天儿,总戴着个帽子,像租来的似的。夏祝心一紧,跟目前掌握的线索基本吻合,忙问,他喜欢放烟花么?龚帅一愣,问,啥意思?夏祝说,就字面儿意思。龚帅想了想说,初六迎财神,倒是领我们放过挂鞭,他私底下有没有那爱好,我可就不知道了。夏祝说,还有么?龚帅又在抠脸上痘痘,眼瞅着挤出白色的东西来,又凑到鼻下闻了闻,说,不记得了,等啥时候想起来,再告诉你。
夏祝坐直了,清了清嗓说,那唠唠单耀祖顶缸的事儿。这个强哥,是咋让他顶缸的?龚帅说,他啊,就是个外地来的毛小子,咋能有钱开公司?夏祝便觉得脸上火辣辣,像被人抽了俩巴掌。当时也曾觉得可疑,调了餐饮公司所有营业手续,但法人的各项资料,全部显示是单耀祖。后来还特意找了他平时送餐签字的单子,跟各种执照申请表上的字迹作对比,确实是他本人签的字。
警方还追查了注册资金来源,却也查不出个究竟,像被什么给挡了一道。而后来龚帅和郭野又作证说,单耀祖是在夜总会遇见了贵人,据说是个神秘富婆,看他外地来的不容易,人又机灵会来事儿,就奔儿都没打,直接给掏了五十万。面对同事录的口供,夏祝也曾将信将疑,想找二人确认一下,但后来再联系,人就找不到了。只能根据模模糊糊的描述,去查找那位富婆,却毫无线索。再加上当时单耀祖死无对证,限时破案的压力又大,便由省厅某位领导拍板做主,速速结了案。
没想到却有猫腻。
龚帅又说,单耀祖是后入伙的,是郭野瞧他想挣钱,好心把他拉进来,跟着一起送盒饭。可没承想,不过才跟强哥见了一次面,他隔天就担下了两条运输线,还都是往重点中学送。夏祝问,为啥?龚帅说,我俩也不知道,可能他猫腰躬肌,会来事儿,强哥就瞅他顺眼?谁和谁对劲儿,谁也说不准。夏祝没吭声。龚帅接着说,反正没多久,他小尾巴就翘起来了,总是传达强哥口谕,还动不动就支使我俩干活儿,他却站一边儿偷懒。龚帅顿了顿,往地上啐了口痰。总之,人家成了红人儿,老板让他干啥他干啥,一脸奴才相儿。他顿了顿,又说,风头都让他给占了。
夏祝说,那你就昧着良心,出面作伪证?不知道这是犯法?龚帅便坐正了,说,事后,强哥给了一笔钱,叫我俩别乱说话,否则就动我们家人。要是你,你咋办?夏祝说,那也不能冤枉人。可以举报,我们抓了他,看他能动谁。龚帅侧过脸:他比猴儿都精,平日里鬼似的没个影儿。举报他?反正我是不敢。而且,当时单耀祖已经挂了,冤不冤枉他,又有啥两样儿?
夏祝板着脸,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又冷冷说,那现在呢?你们昧了良心,替他做了伪证,他不还是想弄死你俩?弄不着你,就弄你老妈。龚帅立起眉毛,又一想,事实确实如此,也没脸跟夏祝辩,便只好恢复了表情。
夏祝心想,既然单耀祖成了亲信,必然对强哥唯命是从。再加上他少不经事,文化程度也不高,有些事的后果,未必能想清楚,老板让他干啥他干啥,让他签字就签字,步入圈套了都不知道,也是个可怜人。
正想着,龚帅像看透了他心思,又说,后来我俩一唠,觉得强哥真够阴的,难怪对单耀祖那么好,原来是相中他傻,在这儿摆了一道,早给自个儿留了后手。这么一想,也就没啥可嫉妒的了,幸亏没瞧上我,没拉我做替死鬼。夏祝忙问,那单耀祖的死,可有什么蹊跷?龚帅目光便移开了,盯着空水杯说,我渴了。夏祝没招儿,只好又出去接了杯水。可他却没喝,就放桌上摆楞着,杯子拿在手里来回转。
夏祝又问了一遍,龚帅反问道,你们警察,当时没查他死因?夏祝说,查了,他是吃感冒药死的。罗红霉素和复方甲氧那明,这两种不能同时吃,否则会造成茶碱中毒。龚帅却一笑,说,我不懂啥啥不能跟啥啥一块儿吃,更不知道他中了啥毒,我就问你,既然是我不懂的东西,他那么虎,能懂?就算他畏罪自杀,咋不使别的招儿,偏偏搞得这么有技术含量?夏祝说,但是,当时我们查了药店监控,确实是他亲自到那两家药店去,点名就要那两种药。
龚帅没说话,只用奇怪的眼神瞟了夏祝一眼。夏祝便一拍大腿,你的意思是说,强哥说自己感冒,打发单耀祖去买药。又怕售药员提醒,所以故意差使他两次,让他分别去不同的药店。药买回来之后,他自己肯定没吃,或者顶多只吃了一种,而单耀祖却不知什么原因,把两种药都吃下了肚?龚帅举杯喝了口水,说,我可啥也没说,啥也不知道。
审讯结束,夏祝不再说话,力气像被抽干了,慢吞吞蹭回座位。烤冷面还摆在桌上,一闻,已经馊了,随手扔进垃圾桶。胃却像吃撑了,顶得心难受。
二
强哥以前的手机号,夏祝还是要到了。打过去,果然是空号。虽然冷却期已过,但还没再卖出去,也算万幸。
次日一早,夏祝直奔联通营业厅,让保安叫他们经理。经理个子高,黑西裤,白衬衫,扎着条黄格领带,还梳了个大油头。一见夏祝,他就堆起笑容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夏祝亮出证件,说,有个犯罪嫌疑人,我想查他手机号。经理笑就僵住,打量几眼夏祝的篮球服,说,方便再看一眼您证件么?夏祝习惯了,没说什么,递了过去。他翻来覆去地看,还不断瞄夏祝,对比警察证上的照片。
过了能有一分钟,他才把证件还回来,又赔笑似的说,您别怪我磨叽,现在假证多,做得比真的还真。我这也是履行职责,保护客户信息。夏祝说,你要还不信,可以给我队里打电话。说着就往出掏名片。经理嘴上说不用,却还是伸手接过去,低头迅速瞅了两眼,这才笑嘻嘻说,公安抓坏人,我们得支持。但请您保密,这信息,可不是从我这儿流出去的。说完抹了下油头,亮得反光,仿佛电镀,苍蝇要是站上去,估计都得打滑。我怕客户上门闹,他补充道。夏祝说,这你放心,我也干了好几年,虽然懂得不多,但这点儿规矩,还不用你提醒。
系统资料显示,该手机号的原户主,名叫吕七江。七江,七江,连起来就是“强”。在夏祝的要求下,经理又给调了身份证照片,剃平头,国字脸,浓眉大眼,不怒自威。且从脸型和肩宽来看,身板是挺厚实。夏祝记下身份证号,又对着电脑拍了张照,这才说,能不能再帮忙,查查他名下别的手机号?
经理没吱声,但还是给查了,把键盘敲得很响,却没有。夏祝不放弃,又让他操作了半天,结果还是一样。经理便又笑嘻嘻说,要不,您再去移动查查?没准儿他心虚,换了服务商。夏祝赶忙又找了家移动营业厅,把身份证号一位一位输了,却查不出来。又把那串数检查了两遍,还是一无所获。夏祝心里就堵挺得慌,想,看来还得回队里填表,查查他身份证踪迹。
递完手续,夏祝也没闲着,把单耀祖的资料找出来,发现他还有个哥哥,叫单耀海。两人老家在农村,白城北部,镇赉。却没有单耀海联系方式,只有串身份证号,夏祝便怨自己刚才手快,赶忙又填了张表,再送去批。等了近五个小时,手续终于批下来,夏祝一刻不敢耽误。可查询的结果,实在让他惊讶:单耀海和吕七江,双双死亡,均已销户。夏祝看了眼死亡原因备注,单耀海是病发,吕七江是坠湖。时间都在食物中毒事件不久后。
线索又断了。本以为即将征服高峰,便铆劲儿往上蹬了两步,却不料山石松动,脚下踩空,人也就一落千丈,坠入迷雾。夏祝又查了二人亲属,竟也再无所获。单氏兄弟,父母早逝,远亲难寻,相依为命。这也就罢了。可这吕七江,怎就信息寡淡,亲属全无?难不成,他还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真是匪夷所思,奇了怪了。
其中必有蹊跷。夏祝想,与其原地苦闷,不如先揪住根线头,一点一点顺过去,看能扯出什么。于是根据销户记录,查到了相应派出所。因隔了太多时日,负责户籍工作的女警没印象了,只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查查所内监控记录。这一查,还真没删。可让夏祝错愕的是,视频里来办手续的男子,正是吕七江本人——哪有自己给自己销户的道理?
负责的女警吓傻了,忙涨红了脸问,真是他?你确定?夏祝便把画面放大,指着那男子的头部说,你瞅瞅,他肥头大耳,还戴着顶帽子,跟我查到的线索一模一样。女警瞪眼看了半天,小声嘀咕,是有点儿像,过了会儿却又说,会不会是他兄弟?双胞胎?长得特别相像的人,也挺多。夏祝摇头,没有,查不到他家属。女警说,查不到并不等于没有。可能是其他人登记差了,或者系统信息出错。不管咋说,其实也不算我失误。
说完就眼珠不错盯着夏祝看。夏祝没反驳,也没赞同。他想把那段视频拷走,女警却死活不让。夏祝只好作罢,便又根据视频里男子的体貌特征,在外面沿街调了几家监控,但时间过去太久,硬盘存不下,视频多已自动删除,唯有一家高档美容院还留着。虽然角度不好,但还是能大致看出,当日那人办完手续,上了一辆黑色路虎,停留片刻,向东驶离。看不清牌照。试着再往前调几家监控,费尽口舌不说,结果还徒劳无功。
一晃儿,天又黑了。夏祝本想回大队,但开出一段路,瞧见一家店前围着许多人,便想起,这是家很有名的桃酥,岳媛好像喜欢吃。不由地,车就靠边停了,也下去买了一斤,用牛皮纸包着,擎在手里,喷喷香,暖洋洋,沉甸甸,像刚降生的小儿。到家时,岳媛正在吃饭,一小个山东馒头,一小盘醋溜土豆丝,见夏祝回了,忙撂下筷子说,还有俩馒头,我给你馏馏,再煎个鸡蛋,马上就完事儿。
夏祝刚想应,又想起手里的桃酥,便说,别忙活,吃过了。说完把桃酥随手放桌上。岳媛打开纸包一瞧,问,咋想起买这个?夏祝转过身放鞋,漫不经心说,小高,以为我加班,怕我饿。我吃了别的,就拿回来。要不扔了也可惜。岳媛哦了一声,放下了。夏祝说,你不来两块儿?说完又假装忙着归拢鞋柜,不时偷看岳媛一眼。岳媛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伸手掰了一小块儿,送进嘴里,低头嚼,手又去抓没吃完的馒头。夏祝心想,看来是记岔了。岳媛又问,吃饱了?要不再给你弄点儿?夏祝说,饱了,真不用,你忙。说完也犹豫了一下,又钻回小屋,却吵吵热,没关门,还开了窗户,吹起了过堂风。
三
吕七江用手段,给自己销了户,那他一定换了个身份,已不叫吕七江。事情一下子回到原点,他的行踪,依旧是谜。但夏祝转念一想,即便他买通公安内部人员,换了名,捏造了身份,但这样貌,他总归变不了。不信他还去整容。
次日上午,夏祝把情况简要做了汇报,便又驱车到省厅,找了个技术总队的老同学。听完大概,老同学问,有他照片不?夏祝说,有,便把从联通营业厅查到的身份证照片找出来看。老同学说,像素太低,不够清晰,最好是原图,不要手机拍的。夏祝便赶忙又去了趟营业厅,好说歹说,油头经理才又帮他调出来一次。夏祝存好图,顺便把能拷的都拷了一份,怕万一有用。
回到省厅,眼瞅就到了中午,夏祝一拍老同学肩膀,走,咱俩出去吃点儿。喝不了酒,气氛就热不起来,两人七七八八讲话,说的也都是警校的事。吃得差不多了,老同学突然问,处对象儿没?用不用我给你介绍?夏祝一时语塞,低头说,多谢兄弟,不劳费心,我……有了喜欢的人。老同学两眼放光,谬芳芳?还没死心?夏祝立马否决,早死心了,没有的事儿。怕老同学不依不饶,又说,她跟吕修了,就是那个情报学的高材生。俩人站一起,我瞅着挺好。
吃完了饭,老同学把身份证扫描件拷进电脑,开了两三个夏祝没见过的软件。过了十几分钟,清晰度确实提高不少,连脸上汗毛都根根可见。夏祝问,下一步咋办?老同学狡黠一笑,却没说话,用手势勾着夏祝,把他带到一个机房:这是我们队近年全力研发的技术,AI面部筛查系统。现在AI不是趋势嘛,咱也不能太落伍。夏祝说,可以啊。
忙让老同学给演示。老同学说,但愿那人的新身份,还在咱本地。年龄可能也改了,但总不会差太多,先圈定个范围,能省不少事儿。夏祝便说,原先身份证上是四十三,加五岁,减五岁,咱就先查三十八到四十八。老同学说行,就插上U盘,把处理好的照片拖进去,脸上就出现一堆蓝色小圈,再点个功能,小圈连成线,线又织成网,把五官都盖住了。老同学说,其实技术还不成熟,一直在测试,要是实在查不出,你可别怪我。夏祝说,哪能呢。
老同学便点了那个红色的钮,显示器另一边就蹦出一堆人脸,迅速切换着。夏祝眼珠不错地看,老同学却笑了,别紧张,不用一直盯。特征有些相似的,会自动标记保存。相似度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它还自动报警。夏祝红着脸说,这技术好,这技术好,是能省不少事儿。两人便一个区一个区地筛。过了四十多分钟,朝阳区和南关区筛完了,系统存了七个人,夏祝按捺不住,让老同学在后台打开,一一看了。
都不是。其中有个人,眉眼极相似,但嘴小,鼻子小,还没耳垂,只能排除。两人不免有些灰心。夏祝又盯着屏幕看,一张张脸飞快闪过,没一会儿就被晃得淌眼泪。正揉着眼睛,屋里突然唱起了歌: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夏祝吓了一跳,老同学却乐得直拍桌:搜出来了,快看,快看。夏祝去看显示器,界面红红的,一闪一闪,正中间是张人脸,正是又胖了一点的吕七江。立马调出户籍信息,一个名字映入眼帘:马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