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神 · 第九章 · 等待


文/马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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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穿着衣服躺在一张松软的床上。头有点晕,但不严重,身上没有痛感,并没有被绑着,旁边也无人看守。

已经被救了吗?我心情激动,从床上坐起来,刚想喊人,又闭上嘴。转念间,那些人不顾张小飞开枪也要将他推进海里的画面从我的脑袋里闪过,我的心又迅速冷却紧缩成一团。从陆地上的情况来看,无论是人数,还是战斗力,我们都落在下风。在水里想必也差不多。再加上张小飞的恐海症这一致命弱点,我们基本没有胜算可言。综合考虑,眼下最理想的情况是张小飞被救起,只有我一人被抓。也就是说,我,肯定是在“水母博士”的控制之下。他之所以会如此善待我,一定是另有所图。

最好趁他们发现我醒来之前逃出去,该怎么办?

我站起来,四下观察,搜寻可以利用的东西。

床头柜上摆放着印有水母岛大酒店字样的便笺,说明我还在岛上,这让我稍感心安,至少距离同伴不会很远。便笺旁边有电话。打给前台求救?不行,万一前台是坏人的同伙怎么办?谁知道这个岛上到底潜伏了多少它的人。而且,电话的位置这么明显,他们会注意不到吗?很有可能安装了监听器,是个陷阱。窗户,没错,从窗口逃出去是一个办法。我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撩开薄纱窗帘,拉开窗户,向下看了看,一辆送客人的电瓶车正从远处驶来,像一个儿童玩具。又向上看了看,只能看到湛蓝的天空,无辜地回望着我。房间是在顶层。我关上窗户,放弃了从窗口逃跑的想法,又马上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们住顶楼肯定是认为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又方便监视我们,所以距离我们的房间不会太远。如果我能从这个房间冲出去,应该很容易就能跑回自己的房间,只要我的同伴在房间里,我就得救了。可问题是他们是否回来了?以及,外面的厅里有几个人,我是否能冲出去?或者,还有一种选择,我干脆躺回床上,等着他们来找我问话,先了解一下他们都知道些什么,想要得到什么,再做打算。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当口,门外有人说话,我隐约听见几个字,什么醒没醒。有人要进来了。我看了看床,又看了看茶几上插着香水百合的花瓶,最后一咬牙,决定赌一把,踮着脚尖,走过去,拿起花瓶,将花和水一股脑地倒到床上,闪身躲到门后。门开了,有人走进来,我屏住呼吸举起花瓶耐心地等待。来人走向床边,走进我的视野,是个男人,胳膊上绑着绷带,背影挺熟悉,但情势并不容许我多想,我冲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花瓶向他头上猛砸。男人听到了动静,反应很快,抬手护住了脑袋。花瓶撞到他的骨头,咣当一声,震得我双手发麻。他疼得直叫唤,前冲了几步,露出一个空当,我拎着花瓶,冲出门外。门外的人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在客厅尽头的阳台上,坐着三个男人,正对着我的是一个秃顶老头,赤裸着上身,肚子上裹着绷带,悠闲地拿着听装啤酒。另外两个人侧对着我,一个大个子,神情木讷;一个戴着墨镜,看不见表情

他们看着我,不约而同地笑了。我也笑了,又感觉鼻子酸酸的。

“对不起,你没事吧?”我赶紧放下花瓶,向身后的张小飞道歉。

“今天已经习惯了。”他的脸上依旧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我们一起在阳台上坐下,周东生递给我一听啤酒,我喝了一大口。

“现在就开始喝酒是什么情况?危机已经解除了,还是自暴自弃?”

“算是解除了吧。”孙局长回答。

“谁给我讲讲,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其他三人一致看向张小飞。

“其实很简单。”他眯着眼睛,仿佛随时会睡着。“我并没有恐海症。”

“你们早就知道了?”我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孙局长摇摇头。

“他谁也没告诉。”

“我也是上船之前才想到,可能卖个破绽会比较好。骗过你们才能更好地骗过别人,我当时是这么想的,所以就谁也没告诉。”张小飞解释说。

“这还差不多。”我心理平衡了,“后来呢?”

“后来,你也知道,他们就真的上当了。其实我水性很好,轻轻松松就解决了那个黑人。如果是在地上,可能还打不过他。再之后,我就赶紧上岸,抓住那个博士,把你抢了回来,然后又下水去找他们。”

“在水里还救了我,胳膊受了伤。”关助理插了一句。

“不算什么。”张小飞无所谓地摆摆手。

“那些人呢?”

“一共13个,审问完就交给警方送回陆地了。死了两个。”孙局长叹了口气。

“问到什么了吗?”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周东生说,“每个人的遭遇都是一样的。先是银行短信提醒,账户进账100万,他们不信,打给银行查验,进账是真的。接着又收到陌生短信,说他们被国家选中了,要他们去秘密执行一项特殊任务。100万是定金,最后的总报酬是1000万。任务有危险,自愿参加。如果同意,就回复加入,国家会再给账户打进400万,这时不允许再退出,否则国家会收回500万,并追究法律责任。如果不同意,则不用回复,国家会自动收回100万定金。任务完成,支付剩余的500万。任务失败,补偿100万。这13个人回复了加入,然后按照短信的指示来到了这里。我试着追查了短信和资金来源,全部来自不同的地区和国家,就连同一个人收到的短信来源也不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那个超级人工智能。”

“还有,这13个人都是专业人士,有潜水教练,拳击手,空手道黑带,反正都是狠角色。”孙局长做补充。

“他们还有没有同伙藏在岛上?”

“他们也不知道,就这13个人也不是互相都认识,但我认为肯定还有,但不会很多。”张小飞抿着嘴笑了。

“为什么?”我继续问。

“我是这么想的,它肯定筛选了一遍,然后才给用得上的人发短信,但接到短信的人大多数都认为它是诈骗,根本就没理它。也就是说,网络诈骗犯帮了我们大忙了。”

“它派这些人来是想杀死我们?”

“不包括你。”张小飞答。

“为什么不包括我?”

“13个人分成了四组,其中三组负责对付我们仨,格杀勿论。那个博士自己一组,负责对付你,目的是把你抓走。”

“还有那把蓝色的钥匙,也是博士的目标。”关助理插了一句。

“把我抓到哪去?”

“第一步是带离这里,之后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是我?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

张小飞摇头。

“也许你不知道自己知道的比我们知道得多。”

孙局长说完,大家都笑了。

“你这绕口令不错。”我喝了口啤酒,来掩盖自己的不安。

如果说真有什么是我知道而他们不知道的,就是我在使用盲神二代这件事儿。可是,怎么想,这件事儿也不足以构成它想抓我走的理由。或者,真如孙局长所说,是因为我知道一些事情但没有意识到自己知道?那样的话,则可以证明另外一件事儿,它还没有入侵盲神二代的能力,不然就可以直接读取我的大脑,不用再抓我了。还有一种可能,它想用这种方式来制造我与队友之间的隔阂,但制造隔阂绝对不是它的最终目的。它想抓我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

孙局长在悄悄地观察我,我故作轻松地呷了一口啤酒,又问:接下来,我们有什么计划?

“哦,对了,差点给忘了。”孙局长从一旁的包里拿出平板电脑,摆到我面前。“看看我们在水下的收获。”

他点开了屏幕上的视频。开始就是普通的海底风光。很快,新岛的水下部分出现在画面里,远处看就像是一个超级大蜂巢。到了近处才看清楚,岛体上均匀地分布着手臂粗细的洞穴。

“能感觉到那些洞里面有水吸入和流出。”孙局长为我讲解。

视频里,孙局长拿出一条蚯蚓一样的东西,放入了洞穴。

“那是什么?”我问。

孙局长暂停视频,从包里拿出一条一模一样的“蚯蚓”,放到了桌子上。

“这是一款多功能机器人,我们称之为完美蚯蚓。”说着,他在手表上操作了几下,桌面上的完美蚯蚓开始蠕动。一眨眼的工夫,它身体的一半穿过了桌面,又过了三秒钟,完全穿了过去,掉到了地上。桌面竟然完好无损。

“一般的材料,都可以完美地穿过去,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他捡起完美蚯蚓,随意地扭成几段。“是模块式的。视频中那条我们使用了拍照模块。”

他在电脑屏幕上打开一张照片。画面很暗,画质比较模糊,就像是家里的猫不小心踩到了手机拍下了卧室的一角。但仔细分辨,可以看出被拍摄的空间很宽阔,里面整齐地排列着铁架子,架子上摆满了黑乎乎的箱子。

“这张照片基本证明了小周之前的猜想,这座岛就是一台巨型计算机组。”

“要怎么启动它呢?”我问。

“还不知道。”周东生说。

孙局长望向窗外。

“根据你们找到的线索,灯塔应该会为我们指引方向。所以,我们现在的计划就是,等待。”


等待,孙局长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我想起我丈夫曾经讲过一个关于等待的理论。

大约是在两年前,冬天,晚上,我们坐在家里的餐桌旁面对面吃饭,他突然很郑重地对我说:老婆,我最近有一个特别有趣的发现,你想不想知道?我其实没那么好奇,他的发现多数与人工智能有关,我又不懂,只会觉得无聊,但又不愿意扫他的兴,便装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问:什么发现?他问我:你知道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的最大区别是什么吗?我反问:难道不是一种吃草一种吃肉吗?他说:不是,是更深层次的区别。我想了想,老实回答:不知道。他笑了,说:两种动物最大的区别是,食草动物不懂得等待,找到一片草地,上去就吃。而食肉动物呢,很善于等待,发现了猎物,他们会慢慢地靠近,耐心地等待机会,绝不会贸然出击。直觉告诉我,他说这些一定另有所图,我装作被吸引,继续问:然后呢?他很得意,笑得更欢了,加快了语速:为什么说等待才是两种动物间的最大区别呢?因为等待,也就意味着有时间思考。虽然不能说等待等同于思考,但在思考产生之前肯定有过一段很漫长的等待。我个人认为,在某种程度上,懂不懂得等待,可以算是智慧进化阶段的一个重要节点。我又问:然后呢?他收了收笑容,说:我觉得我俩作为最有智慧的人之一,应该最懂得等待的意义。我又问:然后呢?他又变回最开始时郑重其事的样子,说:去加拿大度假的事儿,要不再等一等?他的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我笑了,回答他:要不,我以后改吃素吧,怎么样?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我傻笑。

说起来也奇怪,所有的这些,他说的每一句话,说话时每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化,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整段对话就发生在昨晚。而之后的记忆就比较模糊,加拿大当然是去了,毕竟是结婚纪念日。在蒙特利尔附近的一家滑雪场我学会了滑雪,代价是摔断了左手的小拇指。

现在,我坐在阳台上,喝着啤酒,抚摸着左手小拇指,回忆着这些往事,试着用他的等待理论来安抚自己,可是效果并不好,我开始想他,无休无止地想,我的心变成了一颗成熟的石榴,裂着大口子,傻里傻气,每一粒果实里都映着他的脸庞。

与我相比,四个男人更像“食肉动物”。我不再提问,他们也不再说话,又坐了一会,喝完手里的啤酒,便先后离开阳台,在房间里找到了更舒服的位置。孙局长坐进电视前面的沙发里,戴上墨镜,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睁着眼睛。关助理则坐到门边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像一尊雕像。张小飞的单人沙发正对着门,背后靠窗。周东生坐在小吧台里面,朝向正与张小飞相反。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手枪,周东生也不例外,我没问,想必他已经学会了射击。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可能的袭击,等待太阳慢慢落山,灯塔亮起,为我们指引方向。

责任编辑:金子棋 jinziqi@wufazhuce.com

马广全新连载《盲神》将于每周一、三、五在首页更新。

作者


马广
马广  @马广
马广,作家,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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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广
连载过半。前面仅是铺垫。追连载辛苦,谢谢你们。
yesbuter
内容进展有点慢,作者辛苦了,加油。又是一年512,祝所有的护士们护士节快乐,祝那个不喜欢我的人生日快乐,纪念汶川地震,好忙。
念
我一直是个食肉动物,等待,等待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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