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了照片,关注点全部在REYKJAIK这八个字母上,我提醒大家还有一个重要信息,就是照片的拍摄地点。
“有道理。”孙局长赞同地点头。“是在什么地方?”
“广西北海附近的一座小岛,渔民都叫它水母岛,官方名字我不确定。”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敏敏姐刚刚去世,我俩的情绪都十分低落,迫切地想去开阔的地方透透气。他问我想去哪,我说随便。几天后,他带着我先坐飞机到北海,又坐汽车到乡下,又坐上一条渔船,最后登上了一座小岛。岛上一共十几户人家,有一条石头路,一个小卖铺,没有旅店,我们就住在一户姓马房子最大的渔民家里。马大哥热情实在,顿顿给我们做海鲜,给钱也不要。他说他有钱,弄不好比我们还有钱呢。原来有个外国投资集团看中了他们的小岛,决定投资开发,会付给他们巨额动迁费。虽然还没有最后敲定,但每户一千万总是有的。我们在岛上玩了十天,游泳,跟着马大哥出海钓鱼,抓螃蟹,在海滩上堆城堡。离开的时候我们心里充满了阳光,感觉好像年轻了十岁。我忘了问,他也没说,现在想想十分好奇,那么偏僻的一个小岛,他是怎么找到呢?
“小关,去安排一下行程,我们明天就去水母岛。大家有问题吗?”孙局长看着我问。
“就算你们不去,我自己也要去。”
“好,大家回去准备准备吧。记住,不要用网络搜索与这个案子有关的任何信息,尤其是那八个字母和水母岛。”
“明白。我有个问题,盒子和钥匙,还有照片,我能带走了吗?”我问。
“当然,但我建议你明天最好还是带着。如果嫌麻烦,可以先放在我们这里,让小关帮你保管。”
“我不怕麻烦。”
我和周东生一起离开。
“关于这张照片,你怎么看?”在电梯里,他问我。
“在我看来,目前至少证明了一件事,你给我看的那张照片是假的。”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
“你要去哪?我送你。”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
我坐出租车回到“阳光与小狗”书店。就像水母岛一样,如此偏僻冷门的一家书店,他是怎么找到的呢?据我所知,虽然他爱看书,但从来都是在网上买书,更多的是看电子书,并不是书店老板口中的文艺青年。
那两个看漫画的小孩儿已经走了。老板自己坐在沙发上,边喝啤酒边看书。
“你好。”他笑着和我打招呼,表情就像是偷喝啤酒被逮住的小朋友。
“你好,我能坐下吗?”我指了指他身旁的位置。
“当然,当然。”他挪了挪身子,给我腾出更大的空间。“喝啤酒吗?”
“书店还卖啤酒吗?”我和他开玩笑。
“只有把顾客灌醉了他们才会买书啊。”他笑着走开了,不知从哪拿了一瓶冰啤酒给我。
“怪不得我丈夫会喜欢你的书店。”我喝了一口啤酒。
“陈榆怎么样?他好久没来了。”
“你们认识?”
“算是朋友。”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没有什么特别的。我老婆说只有迷路的人才会走进我的书店,但奇怪的是,总会有新顾客出现在这里。陈榆就是。”
“为什么要把书店开在这里呢?”
“这栋房子是祖传的,不想卖,也不想出租,一时半会也不会拆迁。想来想去,也只能开书店了,也算是我的梦想吧,也不指望赚钱,只图我自己高兴。我们家,我老婆负责赚钱。”
他骄傲地笑了。
“总有点什么特色吧?”
“有啊,就是不用电脑。这是一开始就决定的,就是想做得原始纯粹。还有我这里还卖正版电影蓝光碟,好莱坞、宝莱坞、亚洲、欧洲、南美,都有。可能是全上海最全的。陈榆来我这主要是买电影蓝光碟。”
“我总算找到罪魁祸首了,原来是你啊。我们家有一个房间,专门放他的藏品。他自己从来不收拾,都是我帮他整理。”
他憨厚地笑了。
“我能看看他的购买记录吗?”
“可以啊。”
他走过去又走回来,神情变得很严肃。
“你是陈榆的老婆,对吧?”
“对。如假包换。”
“你们之间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为什么下午你来的时候还带着警察?”
“陈榆出了车祸,现在还在昏迷中,我们是在找车祸的线索。”
“哦,这样啊。”他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我这就去拿。”
他拿回来一个账本,封面上写着陈榆。
“全在里面。”
“所有客户都会有独立的记录?”
“只有大客户才有。”
我看了一页便没有耐心再看下去了,就是老板手写的购买记录,应该不会有什么线索。
“说起电影,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我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
“不好意思。”我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王后。我感到一阵燥热。王后是我给他妈妈起的绰号,形容她就像童话《白雪公主》里的王后。由此可见我和她的关系。
“妈,你好。”我尽量不掺杂任何情绪。
“尤齐美啊,我儿子的电话怎么打不通?”她则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他可能在开会。”我撒谎,不是因为怕她担心,是因为怕麻烦。
“无所谓啦。是这么个事儿,我大孙子下个月过生日,你们准备好礼物,他想要最新款的篮球鞋,41码。”
“什么牌子?”
“我没记住,就那几个大的牌子呗,反正是最新款。你别忘了。”说完,她挂了电话。
王后的大孙子是我丈夫弟弟的儿子。他的弟弟叫陈林,是她的亲生儿子。他也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在他妈妈心中,和捡来的无异。我开玩笑说他是他妈妈的摇钱树,他也不否认。
我收起手机,长出一口气,从这段称不上愉快的插曲里跳出来。
“你刚才说什么?”我问书店老板。
“哦,我也是刚想起来,有一部电影叫《穆赫兰道》,你知道吗?”
“知道,是他的最爱,但我没看完过。每次都是看了开头就睡着了。”
“电影里也有一套奇怪的钥匙和小盒子,和他放在这里的那个很像。”
这可能是重要线索。
“在电影里,那个盒子和钥匙是干什么用的?”
“怎么说呢,有很多不同的理解,我和陈榆也聊过,那也是我最爱的电影之一,我们的看法比较一致。盒子象征着虚幻与现实这两个世界的大门,钥匙能打开这扇大门。”
离开书店,我直接回到医院。坐到他的床边,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脸,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我的恐慌感才渐渐消退。
他还活着,我的生活就有希望,甚至,世界就有希望。
之前还是将信将疑,现在我十分肯定,有一个超级人工智能已经悄然上线。虽然还没有直接证据,但他留下的线索和暗示足以证明这一点。选择在“阳光与小狗”存放线索是因为那里不用电脑,可以避开这个超级人工智能的耳目。钥匙和盒子是联通虚幻与现实世界的大门。人工智能就是一个世界,盒子的出现暗示着虚幻世界已然上线。这些同时也说明他早就注意到这个超级人工智能的存在,并且对它建立了制约,限制了它的发展。所以它策划了他的车祸,企图找到制约,解除限制。可是,他又是怎么注意到它的呢?是他创造了它?就像周东生说的那样?绝对不是。因为周东生推论的基础是那张照片,那张照片是假的,他的推论根本站不住脚。而周东生监视他的研究所发现的内容其实是他在开发限制它的程序。他之所以不解释,是害怕给我们带来危险,这也是连我也要隐瞒的原因。一定是这样。他就是这样。从结果看,他的担心是正确的,不然出车祸或者其他意外的就不仅仅是他自己。既然他早就有所担心,为什么不把它扼杀在摇篮里呢?是因为对它还抱有希望吗?或者是与它的创造者有关?它的创造者到底是谁呢?创造它的目的是什么呢?完全没有头绪。我也厌倦了这样自问自答式的思考。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留下了针对它的制约,而我们已经找到了指向这个制约的线索。水母岛、REYKJAIK和钥匙。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线索连接到一起。我猜想,REYKJAIK可能是密码,钥匙可以打开两个世界的大门,也就能锁上,而所谓的大门应该就在水母岛上。
晚饭后,张小飞来了,竟然还带了一束花。
“不要误会,送给你丈夫的。”他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就是有点意外,你看着不像是喜欢送花的人。”
“我知道。怎么说呢?虽然现在的情况还很复杂,很多事儿还没有弄明白,但我可以肯定一点,你丈夫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很敬佩他。”
“谢谢,谢谢。”我有点受宠若惊。“这么说你也相信有一个超级人工智能已经上线了?”
他点头。
“我不懂技术,对人工智能没有兴趣,只对人感兴趣。关于是谁创造了这个人工智能,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但肯定不是我丈夫。”
“肯定的。”
“你不是专门来送花的吧?”我一边插花一边问。
“明天去水母岛的飞机安排好了,人防局安排的,早上八点准时起飞,我六点半来接你。主要是来告诉你这件事儿,电话里不方便说。”
“在哪个机场?我自己过去就行。”
“一个军用机场,比较偏僻。”他无所谓地看着我。
“那还是你来接我吧。”
九点钟,我就躺到了床上,想着一定要早点起来,用盲神二代和他聊天。结果翻来覆去胡思乱想,折腾了两个钟头才睡着,最后还是起晚了。一切收拾妥当,已经六点十五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头盔戴到了头上。
你留下的线索我们都找到了,一会儿就去水母岛,希望能顺利找到你暗示的那个“大门”,关闭那个超级人工智能的虚拟世界。刚才洗脸的时候突然想到,我们那次去水母岛之前你还和人打了一架。记得当时我们是在吃火锅,后来来了两个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坐在我们斜对面,点完菜就开始抽烟,说话声音还特别大。服务员提醒他们不能吸烟,他们也不听。我又说了一次,他们只是轻蔑地瞟了我一眼。然后,你就怒了,走过去,抢下一个人的烟扔到了他们的火锅里。那个人骂了一句,站起来打你,你躲开,然后一拳就把他打倒了。另一个人也站起来了,本来是想打你的,结果被你震慑住了,没敢出手。当时我既兴奋又紧张,如果那个人敢碰你,我就冲上去和你一起揍他。最后也没叫警察,他们没吃火锅嘟嘟囔囔就走了,我们付了他们的账单。回家的路上,你跟我说你特别后悔,打人终归是不对的。我说对着呢,这种人就是该打。之前我对吸烟没有任何意见,个人选择而已,只要不对着我,不乱扔烟头就好。那段时间,因为敏敏姐的去世,我开始憎恨在我们面前吸烟的人。也许敏敏姐患病与吸烟毫无关系,但一想到二手烟会导致肺癌,我就会对吸烟的人火冒三丈。也正是这件事儿让我俩意识到心态和情绪出了偏差,是时候该休假了,然后就有了水母岛之旅。今天我说起这件事儿是因为当时你出手打人的时候我没有参与,后来有一阵子特别后悔,那很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出手打人,我竟然只是个观众。现在终于轮到我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拯救世界。你却……
有人敲门,我向门口望去,才意识到因为匆忙我竟然坐到了门上窗户可见的范围内,而那里正有一个人在向里张望,是张小飞。
糟糕。
我赶紧摘下头盔,放到床头柜里,锁好。
“进来吧。”我一边假装收拾包一边说。
“收拾好了吗?我们得走了。”他打开门,站在门口,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在车上,沉默了很久,我忍不住先开了口。
“你都看见了?”
“头盔挺酷的,我喜欢。”
“那是盲神二代。”
“我想也是。感觉怎么样?有效果吗?”
“感觉挺好的,效果还不知道。你要向人防局举报我吗?”
他想了想。
“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这个超级人工智能上线之后也带来了一点好处。”
“什么好处?”
“拉近了人与人的距离。”
“不明白。”
“之前无论什么大事小情能用电话沟通的绝对不见面。现在可好,为了躲开这个超级人工智能,再小的事情也要见面说才有安全感。这才几天,我找过你多少次了,感觉你就是我认识了十多年的老朋友。”
他瞟了我一眼。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说得明确点。”
“麻烦。你可以相信我。”
他不耐烦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