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安全考虑,午饭吃的是关助理带来的饼干和罐头。他还带了啤酒,但谁也没喝。孙局长一再强调,禁止在岛上饮食。
稍加休息之后,孙局长和关助理去“玩”潜水。剩下我们三个租了一辆电瓶游览车,由张小飞来驾驶,像所有的观光客一样,开始环岛之旅。从新岛的金沙滩浴场开始,经过落日坝,灯塔,游艇码头,在潜水湾停了一会儿,和孙局长与关助理打了声招呼。然后继续向前,进入“老”水母岛。景点有螃蟹窝,其实是碎石滩,退潮的时候可以去抓螃蟹。接着是老码头,当初我和我丈夫来的时候就是从这里登岛。现在那些破旧的渔船都不见了,代替它们的是为出海钓鱼的游客准备的新型快艇。再往前是水母乡,近距离观看水母的绝佳地点。上一次来我们每天傍晚都到这里散步,看着小水母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漂浮,心情也变得异常轻松。在我的印象中,马大哥的家就正对着水母乡。我向那个方向望去,惊奇地发现石头砌成的三间白房子居然还在,前面低矮的石头院墙也在,墙角的葡萄架和葡萄藤也还在,郁郁葱葱地,仿佛油画的一角。葡萄架的旁边架着一块招牌,上面写着:水母酒吧
“那是我们上次来住过的房子。”我指给他们,“我们去看看吧。”
房子的外观几乎没有变化,但里面已经改得面目全非,完全是一个都市酒吧的模样。虽然我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不免失落。酒吧里只有五位客人,其中一位便是昨天在游艇上认识的“水母博士”,还有两个外国人,一黑一白。
“这么巧。”“水母博士”和我打招呼。
“是啊,好巧啊。你也对老房子感兴趣?”
“嗯,来之前特意看了攻略,说这里是全岛唯一保留的老建筑,而且啤酒特棒,你们也应该尝尝。”他端起面前的啤酒喝了一口。
“那我们也试试吧?”我问周东生和张小飞。
俩人心领神会,点头同意。既然这里是全岛唯一保留的老建筑,我们又曾经在这住过,那么不出意外的话,线索一定也在这里。
我们点了三杯啤酒,坐到靠近窗口的角落,一边佯装喝酒聊天,一边细心观察。墙上有飞镖,梵高《向日葵》的仿制品以及几张老电影的海报。吧台的另一边有一张台球桌,再里面原来卧室的房间有一个小舞台,上面摆着麦克风和架子鼓,后面是幕布。我们去玩了一会儿桌球和架子鼓,又分别去了厕所,并没有发现,于是又回到窗边的座位。我从窗口望出去,看见一艘出海钓鱼的快艇甩着白色的浪花穿梭而过。目光从海上收回,落在低矮的石头院墙上,不由得想起了我和他的那张照片。也许线索还是在照片上,只不过太隐蔽而被忽略了?
我刚想说话,却被张小飞抢了先。
“你们的那张照片是在这里拍的吧?”他瞄了一眼外面的石墙。
“你和我想到一块了。”
我从包里拿出照片,放在桌子中间。三个人围着它前面和背面反复看了几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我有个办法。”张小飞拿着照片站起来,“出去再说。”
我和周东生跟着他走出酒吧。
“我们重新拍一张,对比一下,看看会不会有所发现。”他拿着照片,比划着方位。
我和周东生也认为是个办法,便听从他的指挥坐到石墙上,摆出照片上的姿势。
“我要真的亲你的脸吗?”周东生笑着问我。
“亲吧。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介意。”
调整了不下十几次,张小飞终于满意了。
“好,可以拍了。”
拍完,我们站到阴凉处,对比两张照片。看了一分钟,我也没能找出除了人之外的任何不同。
“有什么发现吗?”我问。
周东生摇头。
张小飞一手拿着照片,一手拿着手机,皱着眉头,又盯着看了几秒钟。
“你们注意看他的手,搂着你的腰,有什么不一样吗?”
“好像我搂得更紧一点。”周东生看我。
“好像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我问张小飞。
“你们看这。”张小飞指着照片上我丈夫的手说。“他的手之所以看上去搂得不紧,是因为食指跷起来了,只跷起来一点点,很隐秘,但确实跷起来,你们仔细看。”
“没错,是跷起来了。他是在指方向?”我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很可能。”周东生也认可。
“线索来了。你俩快坐过去,看看他指的是哪。”张小飞兴奋得像小孩子,把我和周东生推到墙边,坐下,调整好姿势,他站到我的肩膀旁,弯下腰眯着眼睛顺着周东生微微跷起的食指向远处望去。
“是灯塔。他指的是灯塔。”
灯塔是梯形圆柱体,外表红白相间,各有三道。门口右边挂着一块铜牌,上面刻有灯塔的简介。水母灯塔,高25米,由花岗岩砌成,所用石材全部取自水母岛。设计师:Homer。
“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呢?”张小飞问。
“神秘总裁。”周东生提醒他。
“哦,对,没想到他还是一位建筑设计师。”
说话间,我们走进了灯塔内部,看见楼梯,顿时都傻眼了。楼梯是旋转式的,直通瞭望台,每一级台阶大概有一米高,是真正需要爬的楼梯。
“这是给巨人设计的吧?”张小飞一边爬一边抱怨。“这个总裁的设计水平实在是太差了。”
登上瞭望台,我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眼前直发黑。他俩也累得满头大汗。
歇了一会儿,我们各自漫步绕着瞭望台走了两圈,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启动装置并不在这,看来这里只是一个中转站。”周东生不无遗憾地说。
“可是中转的线索又在哪呢?”张小飞仍然不死心,东看西找。
我扶着护栏,面向海岛站着,整个水母岛尽收眼底。启动装置肯定是在岛上的某处,如果这个灯塔是线索,那么线索会指向哪里呢?灯塔本来就是用来指引方向的,灯……塔……
“灯塔的灯是不是要到晚上才会亮?”我问他俩。
“也就是说,线索可能也要等到晚上才会出现。”周东生马上明白了我的言外之意。
“为什么不现在就把灯打开呢?”张小飞问。
“白天太亮了,可能会看不清。”我望着岛上,想象着灯光被阳光冲淡。
“对,看不清是一个问题。还有,这上面的灯应该是自动感应的,如果想现在打开……”
“我明白了。”张小飞不耐烦地打断周东生。“我们走吧。”
下去比上来还要难,我要先坐到台阶上,然后双手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向前蹭,直到脚尖落地,才算下了一级台阶。下到一半,就在我们休息的时候,突然对讲机响了,关助理急迫地喊道:喂喂喂。张小飞赶紧回话,问怎么回事儿。等了好一会儿,关助理比刚才更急迫地喊道:请求支援,请求支援,水下有情况,孙局长出事儿了,速来支援,速来支援。我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到地面,冲到车上,一边回话一边往潜水湾赶,但关助理那边却再也没有回音了。
电瓶车刚开出几百米,突然,从潜水湾的方向传来啪的一声,声音在岛上回荡了三四下,消失在炎热的空气里。
“什么声音?”我想到了最坏的可能,但不敢相信。
“枪。”张小飞的回答又冷又硬。
我的心好像要跳出来了。嗓子干得要命,忍不住地咽唾沫。
“别怕。”周东生搂住我的肩膀。他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水母酒吧里的人应该也是听到了声响,跑出来,站到路边东张西望。我们经过的时候,“水母博士”问了我一句什么,我没听清,随后发现他和另外四个人在后面跟了过来,那个黑人穿着白T恤跑在最前面,分外醒目。
转过老码头,便看见了潜水湾。平台上空荡荡的,他们的设备背包还在,却不见人影。如果是孙局长下水,关助理应该在岸上守护才对,他人呢?
到了潜水湾,下了车,张小飞马上掏出枪,机警地四处查看。
“你们去看看海里什么情况。”
我和周东生拿出电击器,直奔海边。海水很清澈,近处没人。我看向更远的地方,水色变暗,变红,仿佛有一条红丝巾飘荡在那里,红丝巾越来越大,是血,正在晕染开来。
“快看。”我紧紧抓住周东生的胳膊。
“看见了。”
“一共有三套水下设备,现在只剩下一套,关助理肯定也下水了。”张小飞汇报他的发现。
“水里有血。”我们跑到他身边,指给他看。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
“你下水去帮忙。”
“好。”
他和周东生对了一下目光便达成了共识。
就在我们帮周东生穿潜水衣的时候,水母酒吧的人赶到了。
“站住,警察办案,都回去吧。”张小飞一手掏出警官证,一手举起枪。
五个人退了几步,没有要走的意思,伸长了脖子向我们这边张望。
“出什么事儿了?需要帮忙吗?”“水母博士”问。
“不需要。”张小飞警惕地打量他们。
等周东生装备完毕,张小飞从地上的设备包里拿出一把匕首递给他。
“不用杀人,割他们的输气管就行。很锋利,小心别割到自己。”
“明白。”
我送周东生下水。
“小心点。”
他浮在水面,向我竖起大拇指,接着一翻身,潜入水中。
“你看着海里,我守着这边。”张小飞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嘱咐我。
“好。”我喊了一嗓子。
我想提振一下自己的士气,可效果并不明显,心跳依旧很快,身子还在发抖,脑袋里千头万绪,混乱不堪。孙局长在水下到底遭遇了什么?鲨鱼?还是人?从我们此行的目的来看,肯定是人,肯定是外面的那个超级人工智能派来的,也就是说,它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动,想要阻止我们。没有控制我们的飞机,说明它还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这座岛果然就是制约它的所在。如此一来,它一定会派很多人吧,而我们只有五个人。他们三个在水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它的人也不会全部在水下,也一定有人在岸上。张小飞经验丰富,一定早就意识到了。我回头看了看,那五个人还没走。我恍然大悟,这几个人有问题。
“我们发现了恐怖分子。我劝你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张小飞对着那五个人喊话。
“什么恐怖分子?”“水母博士”又问。
“别问那么多了,听我的,你带着他们赶紧离开。”我隐约感觉“水母博士”对我有好感,因此猜测他可能不是它的人,便想利用他试试其他几个人的态度。
“水母博士”果然听我的话,开始劝说大家一起离开。
突然,海面上五六米远的地方,一个人冒了上来,穿着潜水衣,背着气筒,一边踩水,一边大口喘气。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高声喊道:不许动。
水里的人也吓了一跳,摘掉眼罩,诧异地看向我。我看清了他的脸,是个陌生人。他并没有听我的命令,向岸边游来。身边不断有气泡冒出。我顿时明白了,一定是周东生割断了他的导气管,他才被迫浮上来。他是它的人。
“我再说一遍,不许动。”我知道对于一个水里的人这么喊很荒谬,但我不知道还能喊什么。
陌生人已经游到岸边,抓住扶梯,准备上岸。
我有些手足无措,张小飞及时退到我身边,悄声告诉我,等他上岸了就把他电倒。“手别抖,想想你丈夫。”他又补了一句。
一提到我丈夫,我心里腾起一股热血,虽然手还有点抖,但慌张害怕的感觉立马消失了。
我悄悄走向扶梯。陌生人爬了上来,我握紧电击器,刚要冲过去电他,枪响了。“砰!”吓得我慌忙用一只手捂住耳朵。接着又是两声。“砰!砰!”痛苦的哀嚎声从我身后传来。我扭回头,看到有三个人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那个黑人已经冲到了张小飞的近前,一只手抓住了他握枪的手,扳向一边,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推着他冲向海边。任凭张小飞踢他打他,他就是不松手,像一头皮糙肉厚的狗熊,拼了命地要将张小飞推到海里。
我想去救他,可刚一转身,就被人从后面拽住脚脖子,我才想起来水里还有一个人,拿着电击器反手一挥,正打在那个人的太阳穴上,他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再想去救张小飞,已经晚了,眼睁睁看着他拉着黑人一起掉进了海里。那一瞬间,我感到绝望,但马上又鼓起勇气,我必须下海救他,也只有我能救他。不过,在那之前,我必须解决另一个问题,就是我身后的那个人,他被自己的影子出卖了。除去中枪的三个人,被我电倒的和海里的黑人,剩下的只有“水母博士”。没想到他也是它的人,我略感失望,又心存侥幸,因为他并不高大,也不壮硕,使用电击器,我有信心制服他。我向前迈了一步,作势要走,然后挥舞着电击器猛地向后转身,想打他个措手不及。可实际上,他比我想象中有力气,也更灵活,一闪身便躲开了我的攻击,同时擒住我的胳膊,扭到背后,使我无法转身,然后另一只手用一张棉布捂住了我的脸。我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很呛,又有点甜。我挣扎着用左手去够右手中的电击器,怎么也够不到。电击器变得越来越重,眼前的世界在泪水中渐渐融化,色彩慢慢流失,一切由灰变黑。电击器从我的手中滑落,在绝望和痛苦中,我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