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重现·第六章:藏年


文/张寒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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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回顾:坚持寻找黄言邦记忆备份下落的李声讯来到黄的母校西久国立大学,在这里,他遇到了黄言邦的大学老师朱教授,教授提供的新线索直指藏年科技首席设计师姚驰——一个声称要切除黄言邦记忆的人。

 

 

 

李声讯回到局里的时候,叶见雪已经在内部安全科门外的椅子上等了半个小时。她盯着对面墙上那幅画,仿佛灵魂出窍,即便李声讯坐到她旁边,也没有什么反应。

 

“怎么样?”李声讯问。

叶见雪眨了眨眼睛,鼓起腮帮,慢慢吐出一口气,“什么怎么样?”

“被自己人怀疑的感觉。”

叶见雪拿起放在膝盖上的A4纸,“你说这个?”

 

那是一张标满英文缩写和数字的扫描图,表示的是叶见雪大脑记忆的生理状况。作为国忆局的职员,必须确保自己的记忆没有遭到任何干扰和篡改,毕竟是监管着世界上最具商业价值的产业,他们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商业间谍的行动对象,虽然学界一再表示,只要目标不是自愿,就无法植入记忆,但科技每天都在飞速发展,而人心从来都不可靠,所以国忆局对此还是持怀疑的态度。

 

更直接的原因来自于一件往事,记忆市场野蛮生长的时期,一个在国忆局内部文件里记录为R的女性副科长,被一个男性记忆贩子植入了“甜蜜而难忘的恋爱记忆”(据R所言),当然,热恋的对象就是他本人,有了这层难以磨灭的关系,R为自己的“恋人”大开绿灯,获利无数,直到东窗事发。

 

虽然案后证明,R的变节主要源于她自身有严重的妄想症,那些白日梦一样的虚假记忆并没有进入她的海马体或者大脑皮层,但官方还是审慎地认为必须采取反制措施。

 

所以,包括局长在内的国忆局职员,都必须在入职时、海外归来时、大案结案后,以及每年的例行检查期,接受一次记忆区全面扫描,以防止再出现下一个R。

 

“以前的人说,最值得相信的就是自己的记忆,你看现在,我们连记忆都不能相信了。”

 

叶见雪举起扫描图,对准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黑色的曲线上下蜿蜒,每一个波动转折都代表记忆里情绪的高涨或低落,这种可以记录的情绪被称为情绪势能,它的变化往往是因为宿主遇到了重大事件。

 

但被植入的记忆则不然,再怎么惊心动魄,也无法引起情绪势能的变化,因为情绪势能是事件真正发生时一瞬间的状态,不能事后补全。

 

所以,如果有外来记忆被扫描到,反映到扫描图上,就会是一条水平直线。

 

“我听说,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记忆区特征分布完全一样的可能性是亿分之一,那是不是说,这两个人的扫描图会完全一样?”

李声讯摇摇头,“不会,两个人的经历不一样,记忆区相同,里面的内容却完全不同,为什么问这个?”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她的扫描图一定比我的好看多了,你看我这张,像被狗啃过的木头。”叶见雪看着那些波峰波谷,猜测哪一个指代的是她和蒋明承离婚。

“你们女人还真是,这也要追求好看,那里不是写着比对正常吗?”

“也是哈。”叶见雪将图表对折,收进包里,“去西久查到什么了?”

“你知道姚驰是谁吧?”

叶见雪一笑,“其实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

 

这是最好的情况,分头调查的两个人,得到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人,就像两束来自不同方向的光,打在同一个目标上,即使再黑暗也会变得明朗,虽然还不知道叶见雪查到了什么,李声讯还是感觉自己正在离真相越来越近,“姚驰和黄言邦是大学同学,那个时候他们合谋做了一件事,具体是什么不清楚,但应该是能惹怒人伦督导会的事情,甚至可能违法。”

“那时候还没有人伦督导会吧?”

“所以说他们运气比较好,这件事被他们的老师,那个姓朱的教授压下去了,我发给你的音频里出现的就是他们的声音。这事过去这么多年,姚驰似乎还是耿耿于怀,想从黄言邦的记忆里抹去这件事的痕迹。”

“也就是说,他有作案动机?”

“我不是很确定,但以我的理解来说,黄言邦的记忆价值固然很高,但普通人拿去也根本理解不了,即便植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必须是和他在智商、眼界、资源都处于同一水平的人,才能物尽其用,而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姚驰肯定是其中一个。”

 

叶见雪缓缓点头,手指摸了摸鼻尖,“你给的那三个技术人员名单,我查的是另外一个,姓彭。”

李声讯想起周宁提过这个人,“老彭?”

“对,他是挺老的,他的履历看起来很简单,只在忆联科一家干过,但其实他五年以前的工作经历都是假的,在那之前,他是藏年的技术骨干。”

“姚驰手底下的人?”

“嗯,藏年在五年之前发生了内部争权,高层分为两派,姚驰和申东年是斗败的那一派,老彭跟着他们,也受到了打压,刚好在这个时候,申东年被黄言邦挖角,顺势就带了一批藏年的失势员工投奔忆联科,老彭也是其中之一。”

 

“姚驰却没有走?”

“没有,他自己的说法是要留在藏年看它腐烂,鬼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有点奇怪。”李声讯仰头看着天花板,清洁工不喜欢打扫内部安全科,他们都说这里阴气太重,所以蜘蛛网挂着也没人管。

“是吧,我也觉得,在藏年工作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为什么要隐瞒?”

“不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不在这里,五年前,奇怪的是这个,我五年前加入国忆局,你五年前被调往海外,王荣五年前开始搜寻天选者,申东年入主忆联科也是在五年前,藏年内斗,还是五年前,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五年前?这个时间节点到底有什么魔力?”

叶见雪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用力地思索这个问题,“也许只是巧合?”

“不,不会这么简单。”李声讯站了起来,“好消息是我们现在都有了新的调查对象。我去查姚驰,你查申东年。”

“申东年?”

“你注意到他说话的口气了吗,他想要的是忆联科,黄言邦的记忆不过是个幌子,背后一定还有秘密。他以前是藏年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老彭的底细,所以他给我的履历是假的,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啊,我倒没想到。”

“记忆映射素搞到了吧,就用那个,既然他们要快,那就用最快的办法,我那一支先留着。”李声讯转过与叶见雪对视的目光,他不想对方看穿他的私心,看穿他还有一个要尽快查清真相的理由。

“好的,放心吧,那东西我用起来也算是老手了。”

 

临出门前,李声讯也注意到了墙上的画,是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叶见雪,你说,要是当叛徒的不是犹大,而是除了犹大之外的所有人,会是什么情况?”

叶见雪望着李声讯的眼睛,这个她谈不上熟悉的同事,似乎心里背负了太多东西,他们为什么要选择他?“如果是那样的话,犹大的情况会更惨吧。”

 

 

 

看见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红头发女人从大门走出去之后,站在窗边的郁慕龙转过身,面对推门而入的王荣,“国忆局像你这样的人有几个?”

王荣把手里的水果放到桌上,“你是说我们的同类?”

郁慕龙拿起一只芒果,“再说一遍,我不认为你是我的同类。”

“只有我一个,我们这样的人不好找,我听说人伦督导会有几个,没打过照面,也不想有交集。”

 

搞得一地狼藉之后,郁慕龙还是没能吃到多少,血裙小女孩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只跟她脸一样大的苹果,不停地窃笑,郁慕龙假装没看到,直视着王荣,“你说这张记忆区扫描图是我的,它有什么问题?”

 

写得密密麻麻的扫描结果在桌子远端放着,皱成一团,想必是懊恼的郁慕龙扔过去的,王荣把它拿过来,慢慢展开,按压平整,“按照情绪势能的理论,外来记忆不能产生情绪势能,所以一个人即便被植入了记忆,即便他是自愿的,即便他相信这些虚假信息,但他的意识仍然独立,仍然只遵循宿主的真实记忆,因为意识可以靠情绪势能分辨记忆,这是正常情况。

 

你不一样,你记忆里一切不属于你的回忆都是你主动介入的,不通过机器,也不通过程序编码,而是活生生地昨日重现。所以,别人的记忆也会引起你的情绪波动,这导致你的意识无法区分你自己的记忆和别人的记忆,于是它就开始衰竭,会慢慢丢失记忆,当衰竭到一定程度,它会模糊现实与记忆的区别,彻底失去活性。这就是为什么,你的记忆区扫描图——”王荣举起图表,展示给郁慕龙,“看起来就像在狂欢一样,从头到尾都是兴奋区域。”

 

郁慕龙抱着自己的头,王荣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在耳里,却不想多作回应,如其所说,在他的意识里,现实和记忆的界限已经越来越模糊了,甚至此刻,这个坐在他面前的络腮胡大汉,到底是真的就在这里,还是这只是记忆里的一个片段,真正的自己说不定正坐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一边回忆这些支离破碎的过往,一边等待着死亡降临。

 

“当然,这是完全放任的结果,如果有人为干预,意识衰竭的过程是可以中止甚至逆转的。就像我刚刚说的,意识衰竭的原因是它无法区分你的记忆和别人的记忆,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消除外来记忆,只留下属于你自己的部分,这就可以了。”

 

郁慕龙发出一声大笑,“你说得好简单,难道你不知道,我并不能进入自己的记忆,用记忆映射素也不行,你们国忆局神通广大,搜寻我这么多年,连这个都不知道?”

 

王荣三下五除二剥好一只芒果,递到郁慕龙手里,“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让你来找我。我已经告诉你了,镜像神经元的作用是模仿,我的镜像神经元发达程度你无法想象,只要与你一起切除一次多余的记忆,我就可以模仿你的能力,可以帮助你消除多余的记忆。”

 

郁慕龙拿起芒果,咬去一半,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痛快地吃到这种水果,“这世上难道还有别的人和我一样,脑子里有这么大量的,多余的,又不属于他的记忆?”

 

“你运气好,我刚好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血裙小女孩爬上桌子,坐到郁慕龙面前,用额头抵住他的下巴,两只手捧着他的脸,她手上的血沾到郁慕龙脸上,滚烫而粘稠。

这个幻象越来越有真实感了。

我是不是很快就要想起你是谁了?

我到底为什么要杀死你?

郁慕龙吞掉剩下的芒果,越过血裙小女孩半透明的身体,看着王荣的眼睛,“告诉我,他是谁。”

 

 

 

藏年是家奇怪的公司,不管是它的名字还是年轮标识,都明显来自于“藏年馆”,而藏年馆是它的竞争对手忆联科的前身,直接盗用了名字和LOGO,藏年的高层从来没有对此作出解释,黄言邦也没有追究,难免不引起外人的浮想联翩。

 

如果说忆联科是记忆领域的艺术家,那藏年就是强盗,对于这个印象,藏年从上到下都不怎么掩饰,高层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不接受任何采访,中层一脸不屑,最具代表性的是蒋明承的那句:“强盗就强盗,你们收赃的时候也挺开心的,不是吗?”至于在一线吭哧吭哧干活的员工,即便有些不同的看法,即便也怀揣做艺术家的天真梦想,可是,谁会花时间倾听他们的声音呢?

 

之所以造成这样的结果,是因为藏年一向追求记忆的“真实和原始”,不修饰,不美化,用户体验的时候就会有一种“直接从宿主脑子里撕扯出来”的感觉。比如最受欢迎的“明星日记”系列,再大牌的明星,在记忆里都会纤毫毕现,也正因为此,明星接到藏年的邀约都会慎重考虑。或者一直被忆联科视为最大威胁的“童年回忆”,作为天生的记忆制造者,蒋明承把他从孩提时代起,眼中看到的每一个场景,耳边听到的每一种声音,都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更不要提完全被藏年垄断的“灾难”记忆,地球上任何角落发生了惨剧,藏年的团队都会尾随而至,即使每年都在人伦督导会的黑名单上一骑绝尘,也依旧我行我素。

 

“你我记忆里的欢笑和痛苦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句话被刻在藏年大楼入口的雕塑底座上,雕塑是一个女人,背对着人群,齐耳短发,过膝长裙,这也是藏年的秘密之一,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李声讯站在雕塑前看了很久,琢磨这句话里的深意,他想到唐心酒,他们分享欢笑和痛苦的那些时光,斯德哥尔摩的海,云南的山,潘帕斯草原的风,北海道的雪,寻常年轻人想去的地方,他们都去过,公司做了一年半的项目被无情中止,唐心酒突然离世的奶奶,还有什么?买到的饼干都被压碎了,最喜欢的手办在搬家时弄丢了,他和她的记忆有如此多重叠的地方,就像各自显影的底片,只有互相照应才会有完整的色彩。

 

可是心酒,我的痛苦却在不断滋长,仿佛看不到尽头。

 

藏年大楼内部的装修简洁而不失单调,灯光和玻璃的使用都非常克制,绝无多余,这与忆联科那种奢华艺术感完全不同。

 

原以为会遭遇什么阻力,毕竟藏年是对外界最不友好的公司之一,除了按时发布的财报之外,他们从不主动发布任何与公司内部相关的文件,更不要提接受媒体采访,可是当李声讯亮出身份,要求拜访首席设计师姚驰的时候,接待处的女职员却意外的配合,很干脆地给出了姚驰办公室的位置。

 

看来这家伙真的失势了,连底层员工都不会袒护他。

 

姚驰的办公室很空旷,会客沙发上没有被人坐过的痕迹,此地的主人如同孤家寡人一样坐在办公桌后宽大的椅子里,两手搭在扶手上,偏着头,看到李声讯走进来,慢悠悠地说:“你就是那个国忆局的人?”

 

李声讯没有直接回答,他很清楚,面对这样的人,能不能问出有价值的信息,很可能在交手的第一句话就被决定。他坐到姚驰对面,右手放到桌子上,食指轻轻敲动,低着头,也没有看对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上一次被查,藏年只是个地下组织,国忆局还没成立,查我的人姓欧阳,你应该认识,他跟我缠斗三个月,直到把我送进班房。所以,你不用琢磨什么奇怪的招式,反正都是跟他学的,我不会有新鲜感。”

 

“你信错了人。”

 

姚驰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间,继而他狂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愈发明显。

 

李声讯知道他在掩盖心里的慌张,“你们的老师很守信,发誓不泄露的事情并没有告诉我,所以我不知道你们三十年前做过什么,作为主谋的你,一定很满意这个结果。”

 

姚驰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李声讯继续说下去:“但这件事是个巨大的隐患,即便有感情作为担保,毕竟是在别人的脑子里,你仍然害怕它会被人知道,我猜测,你们三十年前做的事情涉及到人命,就像你们现在做的一样——”心酒,李声讯的心脏一缩,他想到唐心酒死时的情景,闭上眼睛,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虽然黄言邦的死让你长舒一口气,以为他终于把定时炸弹带进了棺材。但你没想到的是,他的全部记忆竟然被忆联科备份,这就麻烦了,因为黄言邦是你的朋友,也是你的共犯,他有理由保守当年的秘密,但申东年不是,他也许是你的盟友,但绝不是你的朋友,更没有为你保守秘密的义务,尤其是当他发现这个秘密可以击垮你之后,作为一个有野心的人,如果有机会除掉你,他一定会牢牢抓住。”

 

“你说的那位申先生,现在贵为忆联科首席执行官,黄言邦一死,整个公司都是他说了算,何必跟我这个闲散人员较劲?”

 

李声讯的手机响了,一条他等待已久的信息跃到屏幕上,只有五个字,结合从申东年那边查到的信息,足以将死面前这个人。“但是,那个位子原本应该是你的,不是吗?”

 

 

 

以经验来说,蒋明承猜测对方会迟到,好歹也演过几个小角色,在大银幕上露过脸,虽然没能红起来,但毕竟长了一张好脸,多多少少会有些架子,这都无可厚非。

 

“抱歉,抱歉,路上有点堵。”蒋明承两手合十,拿起桌上的水杯一口灌下,用力坐进椅子里,大口喘气,假装自己是一路跑过来的。

“我这样的人,也不需要多认真对待,你给我几分钟?”对方摘下墨镜,收进盒子里,脸上似笑非笑。

“吴老师,真的非常对不起,是我的错。”

她的下巴稍显扁平,这种一直坚持不整容的女演员如今屈指可数,说不定这也正是她没红的原因,“不用道歉,我也不会跟你这样的底层员工置气。”

我是开发部总监……蒋明承把这句话生生吞了下去,直接拿出包里的合同文档,递给这个姓吴的女演员,“这是我们草拟的合同,您过目一下。”

吴小姐接过合同,漫不经心地回敬一句:“不用称您,我很老吗?”

 

趁她看合同的空当,蒋明承给自己点了一杯黑咖啡,熬夜之后没有困意,这种感觉最难受,体能已经接近极限,大脑却仍旧处于兴奋状态,叶见雪在的时候就反复唠叨过这个问题,还建议他去看医生,最终因为工作太忙而没有成行,等到稍微有了空闲,两个人已经离婚了。

 

“这是形象合同?”

“对,我们希望能使用你的形象,以替换记忆作品中的女主角,毕竟以您的美貌,可以有效提高用户的‘自愿’信号强度,这样——”

没等蒋明承说完,吴小姐把合同扔到了他脸上,“你当我是什么?替代品?还他妈要在每个人脑子里都当一遍替代品?你们切个无头女尸出来,把我的脸贴她脖子上去,你以为我会特别高兴吗?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玩意儿?”

蒋明承弯腰把合同捡起来,这是他见的第四个女明星,已经算是反应最温和的,至少没有把热饮直接泼他脸上,他抿了抿嘴唇,微微低头,“对不起,我们考虑欠妥。”

吴小姐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甩甩头发,“我通告不多,也不用这么浪费时间!”

 

看着对方怒气难消的背影,蒋明承长叹一口气,“童年回忆”系列接近尾声,毕竟每个人都要长大,再天真烂漫的少年也要接受青春期的摧残,按照时间表,开发部的下一款大作是“恋爱回忆”,而依旧作为项目主导的蒋明承,还是会从自己的记忆里提取素材,遗憾的是,其中的大部分都是他和叶见雪的恋爱经历,面对这个女人,除去表面的冷漠和拒绝之外,他心底更多的还是逃避的情绪。

 

不想面对她,是害怕唤起被冻结的怀念,所以他才决定用别人的形象去替代她,即使早就预料到会惹怒这些傲气十足的女明星。

 

蒋明承慢慢喝光杯子里的黑咖啡,头痛还是没有减缓,尽管不愿承认,但他明白,那个人是无法被替代的。

 

 

 

“我们在等谁?”郁慕龙的声音有些虚弱,他歪坐在椅子里,两眼无神地看着王荣。

王荣站在门边,嘴里叼着烟,这是一个小时内的第七支,通体烟火气能让他保持兴奋,“来了。”

 

门外的脚步声停止,接着门被推开,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精致的男人走了进来。

 

王荣贴到男人耳边说了两句,男人脸上带着笑意,靠近郁慕龙,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国忆局局长,欧阳昭震。”

 

郁慕龙的手指动了动,活像一个中风病人,他原本就对这些身份体面的人不怎么感冒,更何况他现在意识衰竭,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哦,大Boss来了。”

 

局长没有介意对方的无礼,僵持在空气里的右手自然地搭到郁慕龙的肩膀上,“我们找了你五年,你出现得很及时,鉴于你的状况,也可以反过来说,我们出现得很及时。”

 

郁慕龙望着这个上了岁数的男人,欧阳昭震,他听说过这个名字,在以前,这个名字总是让记忆贩子闻风丧胆,他的行事风格如何冷酷,他的阴谋诡计如何毒辣,这些或真或假的传言都把他描述得好像没有任何情感一样,记忆贩子们倒卖各式各样的记忆,号称能给人带去快乐,但留在他们自己记忆里的,都是欧阳昭震透着寒意的背影。“听起来,像是要互相利用。”

 

局长点点头,“互相利用的意思就是双方都可以从中获利,你见识过那么多不同来源的回忆,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回忆……”郁慕龙看着站在欧阳昭震身后的血裙小女孩,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暗红色的血汩汩往外流淌,“回忆是痛苦的来源。你们真的有办法消除掉?”

 

局长收起脸上的笑意,不怒自威的样子暴露无遗,这副能震慑外人的面孔想必他已经保持了很久,“相信王荣的能力就是相信你自己,因为他能否完全彻底地消除你脑中的多余记忆,取决于你在与他同频的过程中是否竭尽全力,如果你有所保留,我们再怎么用心也白搭。你要挽救你的意识,要搞清楚你到底是谁,那就按照我的计划去做,不要怀疑,也不要中途放弃。”

 

“你们确定能找到一个和我情况类似的人选?我怀疑的是这个。”

 

“这个时代最有趣的特点就是,即便你一无所长,只是在社会的最底层,只要你自愿为之,也可以花费很少的钱体验到你想要的人生,这是记忆制售在营销上想达到的目的,但是,因为意识衰竭的问题,绝大部分人都不会真的用外人的记忆把自己的脑子填满。当然,有些对自己的人生失望的人,会沉迷在别人的记忆里,这样的人和以前那些吸毒的瘾君子没有什么分别,这样的人有不少,想找到也不难。可是,清理他们的记忆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就像你说的,这是一个互相利用的计划,要清除记忆的目标必须也是我们感兴趣的人才行。你是这个计划里的最后一环,既然你坐到了我面前,那就说明计划已经走上正轨,我们共同的目标早就在计划之内了。”

 

郁慕龙看向王荣,后者已经点燃了第八支烟,烟雾缭绕之后,他那双眼睛如同来自某种噬人的猛兽,“你说得倒容易,卖力的反正也不是你,我可是把命都搭进去了。”

 

局长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盒子,放到郁慕龙面前,“拿性命做赌注的,并非只有你一个。”

 

郁慕龙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乳白色的记忆软体,与常见的软体都不一样,看起来更像是从实验室拿出来的半成品,“这是什么?”

 

王荣走过来,冲着郁慕龙头顶吐出一个烟圈,然后缓缓地说:“黄言邦的记忆。”



《昨日重现》于每周二、四、六晚更新。

(责任编辑:卫天成)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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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寒寺
张寒寺  @张寒寺
小说作者,编剧。新书《我们这个世界的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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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riStupiD
也许他们不只是要复制黄言邦的记忆,而是要复制他本人的意识,让黄言邦在新的身体里复活
鄺小花儿
满满都是套路,下属绞尽脑汁追查事件,而上司一直知道隐情,而且还别有用心,套路,世界那么真,套路那么深!
悬小崖
好多名字腦袋有些亂@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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