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回顾:为了继承创始人黄言邦的遗志,忆联科备份了他的记忆,不料在黄去世之后,这份记忆却同时失窃。国忆局商业调查科科长李声讯与助手叶见雪受命秘密寻回这份记忆。另一方面,记忆刺客郁慕龙因为长期接触客户的痛苦记忆,而导致严重的自我意识衰竭,记忆错乱。
还在国外的时候,叶见雪想过很多次自己会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国,是一个长期处于性压抑的中年单身女性,还是看破红尘对情情爱爱都不再迷恋的老女人,现在看来,这两者她都算不上,至少,她还不够老。
五年,她只在国外待了五年,如同一只封闭得严严实实的罐头,内心的执着和坚持都没有发生改变。局长一个电话,她又若无其事地回来了,如同当年一纸调令,她就可以抛弃国内的一切,远赴海外。
这个“一切”,具体而言,是指那个原本以为会与她共度此生的男人。
叶见雪的婚姻只维持了三个月,留给她的唯一教训就是,同样情绪化的两个人并不适合结婚,因为当两个人突遭新婚后的变故,经历三天三夜的争吵,竟然只得出“离婚”这个结论,紧接着办妥一切手续,甚至比叶见雪的签证还要早到两天。
“回来了?”
看着电话里的那张脸,叶见雪原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大的怨气,毕竟五年来对方都没有尝试过联系自己,而作为女人,矜持和克制她一向都很擅长。但当她叫出对方的名字,内心还是忍不住变得柔软——“是啊,明承,我回来了。”
蒋明承的两只眼睛有点发肿,他总是如此,工作忙起来,昼夜不休,没有妻子在一旁唠叨,恐怕更是变本加厉,“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
蒋明承鼻子里哼气,“我还不知道你,要是没有特别难办的事,你是不会主动联系我的。”
你又何曾主动联系过我?叶见雪忍着这句话没有说,“我想拜托你帮我搞点东西。”
“非法?”
这个男人还是像以前那样敏锐,他的敏锐在过去可以讨她欢心,也可以适时地熄灭她的怒火,但是此刻,这种被人窥破心事的窘境,只让她感到难以启齿,“是的,方便吗?”
蒋明承靠近摄像头,“你一点都不担心我们的电话被窃听?”
“藏年的企业文化不是以信任为基础么?”
蒋明承是藏年科技的开发部总监,他一直被媒体冠以“天才设计师”的头衔,他朴实的“童年回忆”系列是藏年最重要的产品线之一,这些主要取材于他儿时乡村生活的记忆软体,一经推出,就受到城市消费者的追捧,他们像吸食毒品一样体验包含在内的野趣和童心,沉浸其中的时候仿佛重回童年一般,而这也正符合蒋明承对记忆的定义:记忆是带我们回到过去的时光机。
“信任?那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蒋明承按住额头揉了一会儿,叹一口气,“说吧,你要什么?”
“记忆映射素。”
蒋明承没有马上回应,他盯着摄像头看了一会儿,仿佛想看穿叶见雪的心意,“你知道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的吗?”
“只要一个人存在于另一个人的记忆里,就可以借助映射素把自己的意识映射进对方的记忆之中,但是会导致不可逆转的副作用。如果我不知道,我要它来做什么?”
“精神科医生用过一段时间,十个病患有九个会疯得更厉害。所以你得告诉我,你要这种禁药做什么?”
叶见雪记得,两个人的结婚誓词里有这样一句:彼此信任,彼此忠诚,彼此保守秘密。时隔五年,这句话是否还在有效期,又或者,跟婚姻本身一样,早就成了一场笑谈?“不,我不能告诉你,这与你无关。”
“无关?你指名要一种违禁药物,竟然说和我无关?是啊,在你眼里,只有你的事业跟你有关,为了你的事业,你什么都可以抛弃,什么都可以不在乎。那我建议你去医院药房试试,说不定会有不怕人伦督导会的实习医生愿意卖给你。”
叶见雪挤出一个笑容,伸出右手——她特地戴上了那枚戒指,“行啊,反正戒指我还留着,应该能卖不少钱。”
双方就此沉默,只听得到电话里轻微的杂音。曾经相守彼此的誓言,如今只能作为一种威胁,叶见雪看着戒指顶端的钻石,心底隐隐生痛。
“要多少?“
“两份。”
“明天下午,老房子,你去拿吧。”蒋明承低下头,准备挂断。
“对了,”叶见雪撩起自己的发梢,“我染红了头发,你没注意到吗?”
蒋明承摇摇头,“那也与我无关。”
老房子还是与两个人离开的时候一样,凌乱,无序,到处都是争执的痕迹,这是他们婚姻的衣冠冢,没有喜悦,没有怀念,只有令人窒息的死气。站在这里面,叶见雪似乎感觉到,曾经发生在这里的甜蜜和美好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互相诅咒的谩骂场景。所有的东西都还在原位,他精挑细选的西洋画,自己特地布置的花花草草——早已枯萎碎裂。
化妆台被厚厚的灰尘覆盖,这个她修饰自己只为博他欢心的地方,放着一只盒子,是房子里唯一没有蒙尘的物品。
叶见雪认得出来,这是他那只装结婚戒指的盒子。她打开它,两剂记忆映射素躺在里面。
不管是否怀念,好像都已经死透了吧。
按照申东年的说法,参与黄言邦记忆备份的人,除了他和黄言邦之外,一共有三个技术人员,他们的名字、照片、履历都详细地记录成表格,被交到李声讯手里。
发生在公司里的窃案,从内贼下手永远都不会错,即便找不到作案人,也能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在商业调查科五年,李声讯一直坚持这样的调查原则,并且总是有所斩获,这次也不例外,因为刚翻到第二个人的表格,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周宁。
那个把小孩子记忆做成软体帮他筹钱的周宁。
再次出现在周宁的实验室,为了降低对方的敌意,李声讯带了一盒蛋糕,点缀着蓝莓,看起来格外可口——只买这个口味的蛋糕,似乎成了他的本能。
坐在电脑前的周宁只瞥了一眼,转而继续看回屏幕,“谢谢你的蛋糕,可惜冬生已经不住实验室了。”
李声讯尴尬一笑,“没关系,你也可以吃,味道很好的。”因为是心酒最喜欢的口味,他在心里说。
“免了,无功不受禄,我这次又做了什么犯法的事儿?”
“那倒没有,需要你协助调查一件事。”
“我很忙。”
李声讯坐到周宁身边,看着他在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响,好半天没有吱声,直到电脑第三次发出“失败”的警报声,他才开口:“这样是无效的。”
“你又懂什么?”
“我不懂记忆虚构,但是我懂人的情绪。”李声讯两手放在脑后,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你这段记忆的宿主是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你给他虚构遇到初恋情人的记忆,情绪势能达不到期望值,用户兴奋不起来,我猜是因为这个初恋情人在宿主的整个记忆里并不是那么的重要,这跟相遇的地点和情境都没有关系,你怎么调整都不会有效果,因为不是对的人,宿主不会有太大感觉。”
周宁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懊恼地在键盘上一拍,“好好好,你是恋爱专家,行了吧?”
“专家谈不上,我只是经历过失去,也经历过重逢。”李声讯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既然你不肯帮我,给我指指路总行吧?”他拿出另外两个人的表格,“这两个人的实验室在哪儿,你们公司的楼实在是太大了。”
周宁关上电脑屏幕,转身望着面前的男人,对方脸上的胡子还是没刮干净,“烦死了,说吧,你在查什么。”
“黄言邦的记忆备份,你是经手人之一对吧?”
周宁抿着嘴,似乎在琢磨这事能不能说。
“别怕,我有你们老板的授权。”李声讯拿出另一张文书,摆在周宁眼前:
对于国忆局李声讯先生所查之事,各单位都必须毫无保留地予以协助。
申东年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这个拿出来?”
“我不喜欢胁迫别人。”
周宁点点头,“好吧,你真是个怪人。对,我是经手人,我负责黄言邦记忆的秩序化工作。”
“秩序化?”
“人的记忆被提取出来之后,因为失去了大脑的规制,会变成混乱状态,秩序化就是把它按重要程度重新规范秩序,如果可能的话,还要设定时间线,把不同的记忆片段有序地连接起来。”
“听起来很繁琐。”
“是啊,非常辛苦,要不是给我额外的报酬,我才不会干这活儿。”
“那么,”李声讯故意停顿了一下,“你是否知道,你付出心血的这个记忆备份已经被人偷走了。”
周宁立刻跳了起来,“不可能吧!?”
“我调查的就是这件案子。”
“怎么可能呢?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要放在保险柜里啊,保险柜里的东西还能被偷?”
这个整天宅在实验室的工程师还真是傻得可爱,李声讯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告诉你,越是重要的东西,才越是容易被偷。”我最重要的东西,就被人偷走了。想到这一层,他心底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啊,好吧,好吧。那,你是打算把它找回来?”
“那不然呢?”
周宁伸手枕着自己的下巴,“我想想啊,秩序化是记忆备份的最后一项工作,我是最后经手的人——啊不对,还有重新编译进记忆软体的过程,这是老彭负责的,你觉得他会不会有嫌疑?”
老彭是三个技术人员之一,李声讯摇摇头,“不会这么简单,不可能说谁最后接触谁的嫌疑就最大。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我需要知道记忆备份里的内容,不管多少,那里面的线索会更有价值。”李声讯暗自祷告对方没有听出这话有说谎的成分。
“这个备份总共只有一份,上面特别交待过,严禁留存任何片段,一经发现,立即开除,还威胁说可能要负法律责任。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严厉的指令。现在备份被偷了,上哪儿找内容给你看,而且黄总都死了,绝版啦!”
“一点都没有剩下吗,比如你的电脑里,可能有那么几个片段什么的。”
“没有,工作完成之后我就清理了硬盘,指令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我不想把死人的记忆留在电脑里,不吉利。”
“你还真是个好员工。”
“对啊,也只有我这样的好员工才愿意做自己不擅长的工作。”周宁说着继续转回身面对电脑,“都没怎么谈过恋爱,竟然要做中年恋爱题材的记忆,我都觉得自己可怜。”
这个微微发胖的技术宅男,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偷取公司财产的人,他似乎也没必要说谎,李声讯意识到这条线已经断了,另外两个技术人员都是四十岁以上的老家伙,估计更难对付,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失窃案嫌疑人,说不定会当场发飙。
心酒,追求真相可比追求你难多了。
“啊,对了!”周宁突然一声惊呼。
李声讯拆开蛋糕包装,刚刚切好一块,“你想到什么了?”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能还保留了一丁点黄言邦的记忆,可能性虽然不大,”说了一半,周宁又不自信地低下声去,“算了算了,可能性太小了。”
李声讯拽住他的肩膀,“少废话,快带我去!”
“啊,那蛋糕呢?”
“回来再吃!”
醒过来的时候,郁慕龙的第一反应是去找镜子。
这是最近几年才养成的习惯,以此确认自己到底是在别人的记忆里,还是在现实之中,如果镜子里是别人的面孔,那自然是陷在他者的世界无疑,如果是自己,即便仍然不能区分记忆与现实,但也会感到安心。
郁慕龙看见自己的脸越发憔悴,他拧开水龙头,捧起水洗脸,冰凉的水打在脸上,刺激得他连连干呕。
坐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之后,他平静了心绪,洗手间没有窗户,没有光照进来,像一个幽闭空间,可以保护他的安全,但他还是要出去,这副凡人的肉体必须获取外界的营养,才可以活得下去,他站起来,打开门,一脚踏出——
他跌破云层,听得见恐惧的呼喊,呼喊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他用力回过头,云层之上隐约有一架飞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这个反复出现的场景,郁慕龙突然想起来,这是很久以前一个客户的记忆,那家伙和朋友一起跳伞,因为意外,朋友的伞没能打开,摔死在他眼前,他摆脱不掉这个恐怖的阴影,只能求助于记忆切除。
是啊,他是解脱了,却把梦魇留下来折磨我。
郁慕龙握紧拳头,闭上双眼,试图从这段记忆中解脱出来,他想起那个叫王荣的人说的话,这是严重的意识衰竭,它已经无法控制这些奔流的记忆了,再恶化下去就是死亡,谁知道呢?说不定我其实已经死了,现在饱受折磨的不过是我的游魂。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突然感受到了地面,脚底的实感足以说明,自己已经稳稳地站在地上,他睁开眼——
灯柱旁的老人走上前,关切地问:“年轻人,没事吧?”
十字路口的红灯,还有90秒。
闯红灯的三轮车,破口大骂的巴士司机。
妈的,那家伙又来了。
郁慕龙走到巷子口,“明”字招牌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出来吧。”
王荣脸上带着笑意,“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我没有找你。”
“只要你回忆起这个场景,就可以和我的意识连通,是不是很方便?”王荣走到郁慕龙面前,“意识衰竭加剧之后,你不光分不清现实和记忆,同时也会混淆记忆中的人,明明是A做的事情,你会记成是B做的,是不是被我说中了?这种情况已经出现了吧?”
郁慕龙想起在养老院切除记忆的诡异经历,那个胡言乱语的老太太,“是又怎么样?”
“可惜。”
“可惜什么?”
王荣呼出一口气,“可惜你还没有找到答案。”
“不要装作你什么都知道。”
“我和你是同类,同时也是局外人,你记忆里最强烈的一环,我比你清楚。凡是作过恶的人,为了活得心安,要么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要么冻结作恶的记忆,永远不去回想,你属于哪一种呢?”
和其他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一样,郁慕龙一直想知道,在被送到孤儿院之前,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是父母双亡还是他们有什么别的理由。模糊而混乱的记忆里,只有一个淡淡的女人身影,那是母亲吗?她为什么站得那么远,一点都没有靠近我的意思?每当郁慕龙想看得仔细一些的时候,记忆就会错乱,不知道是哪个客户的记忆侵蚀进来,眼前的面孔变得扭曲,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搅得他头痛欲裂。
王荣身后,巷子口,血裙小女孩正在走过来,她到底是谁,为什么无处不在?就像索命的厉鬼一样。
郁慕龙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我该去哪找你。”
“国忆局行动科,我说过了,我等着你。”王荣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眼就消失不见。
“有点冷。”李声讯抱紧胳膊,咧着嘴哈气,跟在周宁后面。
周宁一边跟同事打招呼,一边解释:“这是中央实验室,配置的都是最顶级的计算机,制冷措施当然比较夸张,你就忍耐一下吧。”
“我还以为是停尸房。”
“去停尸房做什么?黄先生死亡超过48小时了吧,他的脑子最多还能拿来做菜。”
“你可以这样说你们创始人?”
周宁挑了挑眉毛,“我又不喜欢他。”他心里默想,不光不喜欢,我还要打败他。
实验室里非常安静,大概这群设计师都不爱说话,大公司往往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获得人事任免权的主管在面试的时候总会偏向那些跟自己相似的人,结果招聘进来的晚辈要么毕业自同一所学校,要么在性格方面有相似的秉性,他们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掀开最大的那只,就会看到一样的另一只,除了年纪更轻,体积更小,几乎不会有任何本质分别。
走到最靠里的位置,周宁终于在一台电脑前停下,他在键盘上摸了一把,按亮屏幕,和坐在另一边的同事对视了一眼,“光头,这台机器这两天有人用过吗?”
对面的人明明有浓密的头发,从发质看也不像假发,为什么被叫做“光头”?李声讯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突然想起曾经和唐心酒讨论过秃顶的话题,到底是顺其自然,还是干脆剃光,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光头没有抬头,“我怎么知道。”
周宁探过身子,“你看你这桌上,全是膨化食品的残渣,你肯定又是三天三夜没出实验室,你不知道谁知道?”
光头翻了个白眼,“那大概是没有吧。”
“有点希望。”
李声讯知道周宁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他俯下身望着屏幕,“这里面有黄言邦的记忆片段?”
“我是用这台电脑做秩序化的,量太大了,情况又太复杂,非它不可。”
“所以还保存了一些片段?”
周宁摇头,“那倒没有,我都删干净了,中央实验室是公用的,不能随便保存东西。”
李声讯沉吟了一下,既然是他主动带自己来这,肯定有他的理由,还是不质疑他比较明智,“所以?”
“所以,”周宁打开一个程序,“如果这几天真的没人用过,也没有关机的话,它的内存里——”他连续输入了好几条命令,屏幕中央弹出一个进度条,标示着“正在恢复”的字样,尽管速度很慢,但还是在1%,2%,3%地前进着,就像掐着人的咽喉,一点一滴地把他心里的秘密压榨出来。
房间里的冷气没有减弱的迹象,李声讯却感到一阵燥热,他解开衬衣领口的扣子,想要透透气,“有水吗?”
被称作光头的男人递过来一个水杯,“喝我的吧。”
杯子里漂浮着饼干的残渣,像是放大了几百倍的浮游生物,出于礼貌,李声讯还是接了过来,默默地放到桌上,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周宁两手相握抵在嘴唇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进度已经走到了87%,躲藏在计算机里的秘密信息,忆联科竭尽所能想要保存下来,并且严禁涉事人员私自留存,最终却被偷走的记忆,不管能挖掘出多少,似乎马上就要在李声讯眼前露出真容来了。
心酒,你在里面吗,你在他的记忆里面吗?
李声讯站在周宁身后,手插在裤兜里,一动不动,生怕发出一丁点动静就会打断恢复过程,话说回来,它应该没那么脆弱吧——
“啊哦——”周宁发出一声不祥的惊呼,眼看屏幕上弹出一个醒目的提示框:发生致命错误,恢复进程已中止。
“失败了?”
周宁轻轻“嗯”了一声,握住鼠标打开了好几层文件夹,直到显示出不知道多少个零碎的小文件,“你以为那么容易啊,看吧,这就是捞起来的残骸了。”
“全是?”
“绝大部分都没什么用,你看这些特别小的文件,都是记忆里的杂讯,没必要浪费时间。”周宁将文件按大小排序,打开最大的一个,却只有完全黑暗的画面,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是什么?”
“可能是在睡觉吧。”
“睡觉也会有记忆?”
“谁知道呢,我瞎说的。”周宁继续挑选着可疑的文件,“喂,说起来,你查这个案子,是我们老板委托你们的?”
“算是吧。”
“算是?”周宁笑了一下,“看来你还有自己的理由。”
他并非完全不懂人情世故,李声讯重新调整了对周宁的印象,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项链,红白玛瑙坠饰,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点老土,这是唐心酒留下的遗物,同时也是他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他望着这个小东西,嘴唇翕动,“我不能让我的女人死得不明不白,要弄明白就得靠这老家伙的记忆,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大概能理解吧,诶,有了——”周宁调高电脑音量,把刚刚打开的文件刷新了一遍,“你听,仔细听。”
是对话的声音。
一个中年男人先开口:“这事谁是主谋?”
“我。”第二个声音听起来年轻不少。
然后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们是不是疯了?!啊?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仍然是中年男人的声音。
没有人说话。
过了十几秒钟,年轻人说话了:“老师,这事跟他没关系,学院开除我就行了。”
“没关系?你当我是傻子吗?这事是开除能摆平的吗?那是一个活人!也是有妈生有爹疼的活人!”中年男人已经气急,声音有点颤抖,“你们怎么能做这种事?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虽然没有当面见过黄言邦,但李声讯还是能确认一件事——“这两个好像都不是黄言邦的声音。”
“对,都不是。黄言邦没有说话,这段记忆只有声音,我猜他当时是闭着眼睛的。”
“这应该是黄言邦大学时期的记忆,按照公开履历,他的大学是——”
“西久国立,我跟他是校友,同专业,只不过他读的时候记忆科学划在医学院,现在已经独立出来了。”
李声讯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这段记忆重要程度高吗?”
“非常高,秩序化的时候它的优先级高得不可思议,所以我才最后处理。你觉得对查案有帮助吗?”
李声讯皱皱眉头,“难说,我查的是失窃案,好像没有多大关系。”
周宁正把文件转制成纯粹的音频,准备存入录音笔里,“等等,这后面还有一小段。”
“你打算怎么善后。”中年男人的声音平静了一些。
年轻人回答得很快:“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这段记忆从言邦脑中切除。”
超高优先级的记忆片段,隐藏着秘密的对话,以及,极为可疑的动机,李声讯很清楚,学生时代的企图,隔得再遥远也还会保留实现它的冲动。
他与周宁对视一眼,“要寻找记忆里的真相,看来还得去研究记忆的地方才行。”
“我母校的人可不好对付,“周宁将录音笔放进李声讯的手里,“祝你好运。”
《昨日重现》于每周二、四、六晚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