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这颗心要停下来呼吸,爱情也要有休息的片刻
“曾东辞职了?”
”对啊,准确地说,是带着项目跑了。“胡容语音里透着一股嘲讽。
“什么?”
“早跟你说他心机深,有个ip我们公司在谈,没怎么重视,他自己把这ip买了,又找地方卖了,听说赚了不少钱,现在好像要自己开公司呢吧。“
过了一会,又是一条:你说我是不是老了,这种半道截胡的钱我不是赚不了,但是前怕狼后怕虎,总怕两手空空,最后什么都没落着。
我回了四个字:无法评价。
雨从六月下到七月,在连绵不断的雨里,一切意义正在消逝,工作缺乏灵感,生活缺乏光彩,就连楼下星巴克的咖啡,喝上去都淡了许多。
所有同事看上去全都萎靡不振,每个人握着手里的美式或拿铁,愁眉不展,只有赵总,像一只精确的钟一样摆动着,毫不留情面地提醒所有人,他可能要开始准备打分机制,每个月各部门各小组内部互相评分,部门间项目互相评分,徐总的策略是,培养感情让你卖命,赵总的策略是,培养斗兽场让你搏命。
我想象得出那种场景,会议上两个人互掐起来,一定会像古罗马斗兽场一样,表面的和平下,充满血腥暴力不合作。
倒不是不好,是这么搞,公司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江湖,只有拉帮结派才能生存,像赵总肯定认为这才是企业丛林生存法则,独行大侠如杨过,最后还不是断了胳膊又掉悬崖,一苦十六年。
工作和谈恋爱一样,一没有期待感和成就感,辛苦和累,都变成了不值得的事情,差不多该换个地方,活活血了。工作跟恋爱不一样,跟谁谈恋爱即便谈到天崩地裂,换了个人,照样要从零开始平地起步,一点点换感情一点点做积累,换工作时,只有资质才是最重要的武器。
胡容听到我这个理论,翻白眼说:新手谈恋爱,跟老手还是不一样的好伐?
我也翻她一个白眼:小姐你不久前还栽在w身上喔。
每次认栽的时候,恐怕都以为,那个人是独一无二的吧?
胡容问我:你那个不用手机的男人呢?侦查出他是什么来头没?
“你说老吴?他可能是大上海唯一一个恒定不变的人吧。”
还是每天晚上9点上线,并不是每天晚上我都会在,也不是每次都有心情回,可是他看起来一点不在乎我的选择性遗漏,不会焦虑,也不会生气,频地得使用着: )符号,在每一次聊天结束时,都会打上一个笑脸,告诉我,换工作会顺利的,坏男人不得好死,有空一起吃个饭。
有次我忽然觉得不太对劲,问吴奇说: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逗狗呢?狗只要没吃屎,捡回来一只拖鞋,就大夸特夸:good boy,good boy。
他哈哈笑了一下,说:多活几年你就知道了,这些事情没啥好在乎的,你开心最重要。
“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怎么没有,换工作可以谈工资,赚钱多好,到了新公司,连吃饭的地方都可以换一个呢。”
“可能房子也要换一个,我对生活只有一个要求,房子必须在离办公室走路十分钟的地方。”
“你看你多有要求,有想法。”
生活有种大刀阔斧要改变的样子,有一次,聊天到11点,我跟老吴说,想出去散散步,刚才不小心吃掉一个用来当早餐的三明治,浑身都是罪恶感。
老吴说,走,陪你去。
我们在某个路口集中,我罕见地戴了块白色塑料手表,把手机放在家里。去哪都带手机,不过是怕漏过某人的一个消息罢了。
那天晚上没下雨,从新华路,一直走到外滩,走啊走,没有任何疲惫感,路过淮海路时,一家小龙虾夜宵馆前,很多人排着队,以一种充满张力的热情,占领了半个人行道。
想到有段子说,小龙虾之所以火爆,是因为吃起来需要用两只手,还油乎乎的,根本看不了手机,除了跟面对面的人说话交流,完全无暇顾及网上的任何一条留言,说给吴奇听,他摇摇头说:要是这样的话,别人应该排队请我吃饭嘛。我保证跟谁在一起,都是百分百的专注。
“因为你本来就没有,是奇怪,人家是要你舍弃,才显得弥足珍贵。真的不想用手机?“
“没啥非用不可的理由。“
他穿的衣服还是旧兮兮的,搞得我会很好奇,你今天身上这件T恤,几岁了?
他看着自己的灰白T,思量一番后说:是02年大学毕业那年买的。
“天哪,那时候我还是个高中生。”
“花季少女。”
“扯,我高中的时候又胖又丑又黑。”
“是,我上高中的时候,感觉女同学看起来都跟我妈一样,好不容易换班有个校花,哗,放学后门口一群小流氓等着要约。”
“男人好像都很喜欢怀念青春期,你看男作家不管多少岁都要写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初恋,打架,青春。”
“就像秃子怀念自己头发最多的时候嘛。”
“哈哈哈。”
大多数谈话,都是这样的家常谈话,没有什么价值,也没有什么闪光点,无聊的对话有时候会像忽然停止的风,然后我们不管不顾往前走,穿过扑面而来的城市。胡容说,当她夜晚开车在高架上,飞快地穿过这座城市时,会有一种自己能驾驭一切的感觉。
我走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之中,只觉得自己能靠脚穿过一个城市的心脏,很奇妙,问吴奇:会有这种感觉吗?会不会有某个时刻,觉得自己凌驾于城市之上?
“不会,你认识的人是不是都特别高端,时刻仰望着天上的月亮?我们IT民工,只会踏踏实实低头敲代码。”
接触久了,他还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不过并没什么传奇之处,说自己做大数据挖掘,我说,码农吗?他说不是,码农是制造机器的人,码农制造挖掘机,他负责开这台机器。
想起前段时间新闻说地铁招司机,月薪七千块,心里想着,下次吃饭,无论如何,还是自己买单的好。胡容说过,陈苏啊,你好像有点圣母情结,一听到别人哭穷,就想整个倒贴上去。
她又说:幸亏你也没什么钱,真怕你变成那种包养小男人的中年有钱单身女人。
我真想告诉她,曾经拿了一千块准备包养曾东呢。
往事如烟,无需再提。
“你会不会离开这里?”我问吴奇。
“讲不准,你呢?”
有部电影说,一个人在大城市要是想活出家的感觉,就得爱上一个男人。
之前许多年,我一直认为,上海是唯一一个,值得生存的地方,是啊,物价很高,房子一辈子都买不起,男人统统不靠谱,可这里是上海啊。
我对吴奇说:好像没什么非呆在这里不可的理由,搞不好会去找那种外派的工作,去肯尼亚或者雅加达什么的,你看日本电影吗?崩溃的城市女性受不了了就跑到东南亚去,一辈子穿花裙子,也不化妆,随随便便活着。
“你想那样活?”
“反正要是有这种机会,我应该不会拒绝。”
好几个晚上躺在床上,还是会想起那个梦,那个魔幻一般的吻,如果真的是梦,我是个多么可怕的女人,居然奢求着这样的吻。
33. 狭路相逢,勇者胜
周末一大早,坐在胡容车上,往古北方向飞奔。广播里放着一个房地产广告,沉稳男声从容道来,静安区最后的买房机会,超大景观房……结尾部分,撒娇女声哀嚎:老公,快去买,不然今晚睡地板!
我和胡容都噗哧笑出声来,现实生活中真有这么愚蠢的女人存在吗?买个一千多万的东西,也靠撒娇来搞定?
一阵热烈的舞曲放送时,胡容看着前方说:有时候挺羡慕上海这些本地小姑娘,一开始就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找个条件好的男人早早结婚,承认自己就是比男人差一截,只要在漂亮上使劲花点功夫,在婚外情上睁只眼闭只眼,日子过得多么惬意。
“喂,张小菲找私家侦探你打听没有,她急得要死,隔三差五问我。”
“这行靠谱的少,我也问了好几次,不过应该这两天能搞定。你表姐啊,就是比老公有钱太多,搞得心态失衡。”
“她怕老公跟别人跑了,她房子都要不回来嘛。”
“不会的,在上海,换个老婆要多大成本?不是二百五熬不下去谁想再来一次?”
胡容打算换房子,一早拉着我去看。
她嫌现在浦东那套一室一厅有点太小,偶尔父母过来住,实在不方便。
“为什么看古北?”
“离机场近嘛,一天到晚在出差,买个机场旁边的多好。”
我站在中介门口,才知道最近的行情多离谱,连闵行长宁,都是七八百万的房子。
一套750万的房子里,中介恭恭敬敬站在门口说,这套房型好,厅和卧室都朝南,已经有十几家有购买意向,有个客户想740万一次付清,房主都没答应呢。
为什么?我想不通,整整740万的现金,还能有人拒绝?
中介笑得很职业:“因为房东不想降价,现在这房子只有涨,没有跌的道理。”
胡容在房子里转来转去,说着后面房间采光不太好,厨房也小了点,哪一年的房子,停车位有吗?
“04年,停车位是小区年租的。小姐是首套吗?现在利率打折,还是很划算的。”
胡容摇摇头,单身人士只能买一套,我自己那套差不多要过户了,首付三百万,你算算贷款多少?
“全商贷吗?有公积金吗?”
“先按商业贷款算吧。”
“每个月只要还一万七就好,很划算。”
从小区出来,我跟胡容感慨:没想到你居然是能买得起七百万房子的女人。
胡容皱眉说:“有什么鬼用,还是不如那个张嘴喊老公快去买的女人啊,凭什么我要活这么累?”
我已经有了答案:“你想想这种能买一千多万房子的男人,肯定中年秃顶,40岁不到就阳痿,还对着办公室小姑娘动手动脚,换你你愿意吗?”
“愿意啊,只是结个婚,连性生活都不用对付,就有一千多万的房子了好伐?“
胡容的新男朋友,很穷,是个快五十岁的美国人,十几年前就驻扎在北京的中国通,她说起来的时候我有点不可置信,这人跟你实在太不搭了,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现实主义者。
她说:“对啊,所以好玩啊,他可喜欢说段子了,每天能有二十来个笑话逗我。吃饭专挑中国馆子。”
“可你非西餐不吃啊。”
“对啊,他非说,让我陪着去吃点儿,回家再给我做点儿。”
“你什么时候说话开始带儿化音了?”
胡容一阵傻笑。
“他到底有多穷?”
“就是一个领月薪的普通人,跟我差不多吧。区别在于,我买得起上海的房子,他买不起。你下午有事没有?“
“没有,最近打算辞职,想找个特别远的地方,天涯海角什么的,搞个外派的活。“
胡容把脚踩在油门上,说,“你知不知道去这种遥远的地方,一般是什么下场?你看上一个在上海根本看不上的男人,仅仅因为他帮你捉了个壁虎修了次空调,你们恋爱的时候每周去一次中餐馆约会,结婚生了小孩之后也是,一辈子,中餐馆就是你们最大的幸福。“
“靠,说得好像你经历过一样。”
“你忘啦,我去日本外派过,在别人的国家,寂寞可不是随便找人吃顿饭能解决的。”
“我还没决定呢,我们现在去哪?”
淮海路上最豪华的商场,漂亮女前台恭恭敬敬叫我们拿名片登记访客卡,搭电梯上去,是家豪华美容中心,工作人员一律穿得像TVB豪宅里的女佣,连倒茶的阿姨都像十足十的香港有钱人专属产物。
胡容来做比基尼脱毛,她带点恐慌的表情说,一想到要跟外国人上床,就想遵守下西方国家礼节。
我劝她不如不要花这个冤枉钱,你男朋友连下馆子都挑最地道的,没准对东方女人,已经习惯了完全不经修饰的肉体。
她决心已定:“不行,我又不是原汁原味的家常菜馆。”
我翻了下价目表,吓得接连咂舌,没想到除毛居然能贵到这个地步,再看一个女顾客转身离去,拎着一只爱马仕kelly包,十足阔太风。
“你最近赚了很多钱么?”
“没有,只是想了下脱干净我身上最介意的毛发,也不过是少买半平米房子,你要不要里外如新下?”
“等我有了性生活再说吧。”
“下个礼拜我生日,会做个party,你来不来?
“当然来。”
“曾东也会来喔。”
“他不是辞职了吗?再来不尴尬?”
“还算不错的朋友吧,人品我不评价,反正你已经感受到了。”
我感受到什么了我?
等胡容进去脱毛时,像偷偷做过无数次那样,我点开了曾东的朋友圈,只有一些工作内容,电影海报,发布会筹备,最近一次更新,停留在好几天前,机场吃的一碗面。单身男人,即便像蒋南这种级别,都不会频繁更新朋友圈,女人们都像素质高超的刑侦大队长,一张照片稍微瞄两眼,就能看出端倪,是在跟谁约会,明明跟我说去了北京出差,为什么在恒隆的茶餐厅吃饭?
曾东拒绝我时,我没有拉黑他,只是选择了不看他的朋友圈,怕他每一次发布,自己又会一头热血冲上去。然后选择在某一些适合做梦的时刻,点开他的朋友圈,一遍遍看他愿意展示出来的人生。
希望他过得开心,虽然上面什么也没有。
“什么时候一起吃饭?”收到他的消息,我有点不可置信。
“吃什么饭?”我应该让他等五分钟再回复,可就是做不到。
他让我等了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我反复思量着,说错话了吗?
“上次说,要一起吃饭的,几p都行。”
“明天中午?”
我必须要在今晚才约得到老吴,而明天午饭,是我见到曾东最快的时候。
“ok.”
胡容听说我明天要带着老吴,去跟曾东和他的女朋友吃饭,激动万分说,我能不能买张站票?戴个墨镜坐在隔壁桌行不行?要不你们去我家吃吧?
记得汇报啊!走之前她殷切地嘱托。
这事还没准呢,因为我实在不确定,吴奇会不会答应这么荒谬的要求。
“明天中午,有空一起吃个饭?”
“巧了,正想约你。”
“还有其他两个人。”
“你的朋友?”
不擅长说谎,只能统统告之,不久前喜欢过表白过的男生,最近找了新女朋友,听说我在相亲,就想一起吃个饭。
吴奇放出了他最擅长的: )
“如果你喜欢,我就陪你去: )”
34. 装模作样的幸福,真是让人恶心得要命
后悔了,在老吴答应我的瞬间,后悔像一颗爆破弹,噗一下在体内爆发。
太傻了,干嘛不拒绝?是,我总是表现得很nice,因为喜欢他,所以答应他的一切要求,加班到半夜去酒吧陪着喝一杯,随时上门过来睡一觉,然后动不动就消失在云里,没有任何消息。这些事情一开始心甘情愿甚至称得上很愉悦,但后来,一切变得别别扭扭,再也没了当时的舒畅。
你怎么有资格对我做这种事?
老吴答应我时,我意识到自己跨越了朋友的界限,把无形中的那根线,推得太远,好像在说:活该你喜欢我,你就该陪我做任何事。
然后,就跌入了负面情绪的谷底,疯狂地想吃东西,算算时间,过两天就是例假,每当体内激素开始变化时,女人总喜欢做出一些足够疯狂的事情。
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两块黑巧克力,无糖可乐,一根梦龙,一大条吐司,还没走回家,在路上就开始撕开吃了。
咬下一口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难吃的黑巧克力,甜蜜和苦涩同时在嘴里蔓延,有种吃土的感觉,心底愤怒的野兽停止撕咬,开始和我平静相对。
喂,陈苏,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痛苦,你为什么要这么难过,这么愤怒,这么不可理喻?
因为我是女人啊,我对这个世界,保有百分百愤怒的权利,我讨厌人们争相追逐装模作样的幸福,讨厌他们喜欢什么幸福从美好的早餐开始,讨厌餐馆里吵吵嚷嚷吃饭的一家人,讨厌男人和女人在咖啡馆里互相埋怨自己的老公老婆,妈的,去开间房啊。讨厌这么多人在深夜的城市都活得这么积极向上,喝柠檬味气泡矿泉水,在深陷雾霾的城市里狂奔10公里,讨厌他们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流露出寂寞的表情。
生机勃勃,健康极了,这么晚还在讨论,下个月再拍不到牌,干脆买辆特斯拉算了。
不想上楼,坐在楼下台阶上,一边吃雪糕,一边想三十岁前半年,所有后悔的事。
当时应该把蒋南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剪碎,不该只剪那么一件睡衣,该把他那些宝贵的西装,富婆送的名牌,全都剪成渣渣。
不该放过曾东,一巴掌根本不够,应该一顿自由散打直接打得他这辈子都不敢摸到我家。
不该跟张小菲走那么近,她一个已婚妇女,关我什么事,我们根本就在两个生态环境里,不该让她破坏我完美的单身生活。
最不该的还是,陈苏,你都三十岁了,为什么还在过这么庸俗的,随处可见的生活?
辞职好了,远走高飞好了,说换就换一种生活方式好了,哪有什么不能放弃的人生?
我一个单身汉,哪来那么多捆绑住的灵魂?
这就是大姨妈带来的巨大负能量,几乎可以让一个女人,变成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