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三十岁的第一年·第十话


文/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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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不想再像野狗一样,在尘世里晃荡

 

即便过了半个月,曾东当代驾接我们回去的那个晚上,依然是我特别想手动消除的记忆。

 

胡容跟个蹩脚大侦探一样喊出自己的发现,曾东回头看了我一眼,像期待脑筋急转弯的答案,必须三秒钟之内赶紧说出来。

 

他是想我巧妙的化解,还是勇敢地承认?

 

我几乎是颤抖地,送出了答案:曾东,你想跟我谈恋爱吗?

 

胡容从副驾驶座转过大半个身子望着我,眼睛里全是震惊。喂,不是你叫我要勇敢吗?不要那么自恋,也不要那么顾影自怜,想要什么就说。现在,我说了。

 

我想跟驾驶座上这个年轻男人谈恋爱,正经的恋爱,因为这种感情在我的世界里,荒芜太久了,我想有人介意我吃没吃饭,有人在我需要的时候随时上门,有人在说再见的时候,告诉我他去了哪里。我想跟这世上的一个陌生男人,发展一段持久的亲密关系,不想再像野狗一样,在尘世里晃来晃去。

 

我可能爱的并不是你,只是爱情本身,但是有什么关系呢?能让我问出这个问题的,只能是你。

 

车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60秒的红灯倒数,三个沉默不语的人。

 

“对不起。”

 

他用了15秒钟时间思考,就交出了答案。

 

了不起的年轻人。

 

曾东没有看我,简单的一句回应,令人刻骨铭心:我现在还没有恋爱的准备。

 

标准外交辞令,于是忽然间,连坐在一辆车上,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我说了个拙劣的谎言,说:啊呀,要买点东西,这里放我下来吧。胡容快手摁了车门解锁,我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春天多好,心碎的人走在马路上,还有温柔的风抚慰。春天又是多么糟糕,周遭这所有可以令人小小惊叹的某种花香,某种娇柔的气息,一旦只能独自享用,像一个人吃着一桌华美的宴席,只会越吃越伤感。

 

在便利店里,买了奶油椰子饼干,一块黑森林制造的甜蜜已经荡然无存,需要再加很多很多的糖,很多很多虚假的快乐。

 

被心仪的男人拒绝,无异于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虽然事情早有迹象,还是一蹶不振了许久。栽在蒋南身上,是因为他渣,我不过是遇人不淑,到底还可以迅速爬起来,好比公司老板卷款私逃,员工最多觉得自己运气不好。曾东呢,是我心心念念给一家大公司投了简历,对方说了一堆很欣赏很不错,最后以礼貌的姿态回绝,不好意思陈小姐,我司目前没有适合您的岗位。

 

没有资格,比什么都叫人难过。

 

胡容感慨:你那天,真跟自杀式袭击一样,浑身装满炸弹就上了。曾不适合你,你跟他共事过就知道,这么年轻的男人,城府深得经常让我都吓一跳,你要在他手上,肯定会被他玩死。

 

曾东并没有从我世界里消失,相反,又恢复了我们没睡之前的热情,给我发有意思的公众号文章,最时髦的表情,不咸不淡的寒暄,他似乎在尝试跟我做某种可以一起吃饭聊天的朋友,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世俗了,除了勉强应付外,根本提不起任何精神。

 

胡容不太明白:你不是说他床上很糟糕吗?为什么还非要冒险谈恋爱?

 

我也不太明白,不甘心?还是因为那晚实在太糟糕,糟糕到我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抱着十足的爱意上床,而只是好奇心和征服欲的话,这事其实一点没意思。要是培养出了爱情,可能会不一样?

 

没等胡容开口,我先讨饶:我自己给自己个台阶下,你就不用毒舌了。

 

经历过严酷的冬天和蠢蠢欲动的春天,生活又回到了大龄未婚女青年的寻常轨迹中,工作,出差,一个人看电影,晚上穿着旧卫衣脏球鞋,邋里邋遢去楼下吃碗小馄饨,高跟鞋和欲望一起收在鞋柜里,健身?没兴趣,觉得把自己弄那么累,根本就是反人类。社交?没意思,只是大段地浪费时间,和很多人萍水相逢,还不如看鱼类海洋迁徙节目有意思。美食?真荒谬,所谓一蔬一饭的幸福,不过是“用优雅的精神享受来掩盖动物性的需要”。或许恋爱也一样,无数男女之情借着伟大爱情的名义诞生,结局也只是凑在一起睡觉。

 

对周遭发生的一切积极向上的东西,都想报以冷笑,下班回家刚打开音响,看到篇鸡汤,说不要在该奋斗的年纪选择安逸,什么意思?我就不配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玩手机,该马上滚出家门去学法语看展览听讲座?得了吧,这些活动才是退休标配。无数人都在讲,只要努力,你就能变成你想要的样子,什么样子?喜欢旅行,变成张嘴就说我在尼泊尔差点死掉开罗被性骚扰在瑞士被房主猛烈追求的江湖骗子?喜欢婚姻生活,变成爱数叨老公不厌其烦一个晚上给我盖三次被子,半夜听到想吃鸭脖子满城飞奔去买的秀恩爱专业户?喜欢事业,动不动就工作才是女人最好的伴侣,那种一看就没性生活的女强人?

 

最让我恼怒的一篇文章,一个女人在写自己如何经历千辛万苦,生了一个孩子,没多久,又怀了两个,而且啊,她在养育三个孩子过程中,还积极向上创了业,跟老公一点没有七年之痒的痕迹,还全家出门旅行了呢,这女人最后总结道:三十岁前,只要合理安排好自己的一切,就能拥有梦想的生活。

 

我把文章转发给张小菲,问她:你痛苦绝望,是不是因为孩子不够多?

 

张小菲回复:这女人真够自信的,我在自己没闭眼前,都不敢说生小孩这个事情,是成功的,谁知道这孩子一生会经历多少问题,谁又知道他能不能解决好每一个气势汹汹横在人生路上的问题。

 

她是个悲观主义者,我,大概是嫉妒吧,嫉妒此时此刻,周遭这么多人过着多姿多样的生活,他们的日子像一条河,欢快地奔涌向大海。

 

我一个人,缩在一潭死水里,哪儿都不想去。

 

这样很蠢,但的的确确,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我没有资格。

 

张小菲问我,要不要周末去她家吃饭?她儿子过生日。

 

这才想起来,很长时间没跟她联络,上次她说想定期来我家放松,结果根本没影子,问她,你在忙什么?

 

她回了3个字:找房子。儿子要上市区的小学,她得赶紧想办法买套学区房。

 

我不明白:所以,不忧伤了?不绝望了?

 

她发了个跳舞旋转的表情,随后在语音里告诉我:我已经离婚了。

 

张小菲找了多年的可能,终于因为现在的房产新政,变成了现实,她和她老公共有一套房,她老公和她父母共有一套,在已婚人士只能拥有两套房产的政策下,她立刻叫上老公,痛痛快快去离了个名义上的婚。

 

想起海子的一首诗: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切走在街上。

 

我嫉妒张小菲,她看了太阳,牵着爱人的手走了大街,然后拍拍手,跟所有正在变糟的一切说了拜拜。

 

我呢,我像顾城的一句诗,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当我真的有勇气开始时,根本不像鸡汤里说的那样,只要尝试去做,就会有回报。

 

回报是一个冰冷的耳光,告诉我,属于三十岁的忐忑根本不是什么懦弱什么保守什么一成不变,那不过就是在反复的失败中,掂量揣摩出的经验。

 

21. 离婚这件小事,何足挂齿?

 

一个北京朋友跟我抱怨过,上海真没意思,约个饭难得跟什么一样,非得提前一个星期不可。在北京,想吃饭晚上6点叫人,8点一桌人准能吃上火锅,晚来的再一起去撸个串,哪像你们,一顿饭吃玩,各回各家,这就散了。

 

去表姐家的路上,换了两趟地铁,琢磨着即便我和张小菲这样在大上海唇齿相依的表姐妹,几年中我去她家的次数依然屈指可数。闲着没事去亲戚朋友家吃顿饭?这谈不上什么享乐什么愉快,更像事务性质的出席。主要原因是,这个城市,难以散发出那种狐朋狗友其乐融融胡吃海塞的气质,它太积极向上太精明务实,谁愿意浪费一个夜晚,跟一堆尚未成功的朋友一起放肆人生,谁又愿意聚在一起,只是为了某种虚无缥缈的合作可能或者一见钟情?

 

一座印有鲜明中产印记的城市,像开在四车道的马路上,明明知道变道超车没什么意义,但是有点上进心的人都憋不住,只想快点再快点,生命的意义只在于比较。

 

张小菲家里其乐融融,毫无家庭破碎痕迹,姐夫王道伟正陪儿子搭积木,婆婆和公公在厨房掌勺,张小菲穿着一件白色针织衫,麂皮短裤,扎了马尾,容光焕发接过我在小区门口买的果篮,客厅里还坐着几个王道伟家的亲戚,估计她完全是叫我过来撑撑场面,不然难免显得娘家没人。

 

象征性打过招呼,她把我带到楼上,这个联排复式小区,最大的卖点,是有个尖顶阁楼,加赠的60平米,仅仅一个阁楼,都是我住的公寓两倍大。

 

阁楼里满是小孩玩具,张小菲弯腰收拾了一会,放弃了,说,随便坐吧。我们躺在阁楼的两个懒人沙发里,像两个高中逃学的女学生。我后悔今天穿着一条紧巴巴的裹身裙现身,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张小菲婆婆,看她那副从头打量到脚的眼神,就不敢太随便。我跟张小菲说,你婆婆那两只眼睛就像随时在掂出一个人的分量一样。

 

她点头:你说得一点没错,以前她在百货卖衣服,说自己眼睛一刮,就知道这个人是来随便看看,还是一定会买,连口袋里带了多少钱都看得出来呢。

 

“这些问题,现在都不要紧,我可不是专程来听你说家长里短的,你到底真离还是假离?”

 

“这就不好说了,人性复杂多变,这一刻说好的誓言,下一刻多的是翻脸的机会。我婆婆这么精明的人,即便是假的,她都不可能让我带着房子和孩子一起走。”

 

“这么说,你现在真的跟我一样,一无所有?买完房子后,只能靠道义让我姐夫再跟你复婚?”

 

张小菲无所谓地点点头,怔了一下后,问我一个问题:阿苏,你最难以忍受男人的三点,是什么?

 

我老老实实坦白:我跟你不一样,每一次没轮到我难以忍受,男人已经自行消失了。等于终审没出结果,人已经跑了。

 

她哈哈哈笑了,说:对,我忘了,恋爱和结婚不一样,不需要忍无可忍,只需要一点点不耐烦,就能转身走人。

 

我还是使劲想了想:唔,不过恋爱中的女人,最难忍受三件事,一个男人每次约会都不买单,每次上床都只顾自己,每次吵架都不主动求和。

 

表姐凄惨地笑起来:我跟王道伟在一起六年,买了整整六年的单。凌晨两点,困得跟猪一样,也要满足老公运动一下的欲望,可这些比起生活中的日常内容,一点都不难忍受。我最难忍受的三点,是他每次回家,都会边走边脱换下所有的衣服,全扔在地上,需要我一件件弯腰去捡。他每次洗完澡,整个洗手间都像发了大水,需要我跪在地上一点点抹干净。他吃饭的时候,吧唧嘴的声音从来都改不了,需要我把电视机的声音从小调到大。每过一天,我心里的不满就多累积一层,忍不住想把这个人杀掉算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张小菲的这些耸人听闻的反对婚姻论,没了兴致。一边说着想杀掉老公,一边连离婚都是假的,一边看婆婆千百个不顺眼,一边心安理得觉得不管父母还是公婆,都活该掏出所有棺材本支持自己买房。明明拥有了了不得的财富,还活得比谁都恐慌,动不动就说自己内心不满足,充满厌恶,无比绝望。永远无法满足,好像什么样的生活,对她都是一种负担,只因为她是出门赚钱的已婚妇女,她就有资格站在世界之巅,陈述自己就是天底下最辛苦最不值得的女人。

 

真想告诉她,张小菲,别占着便宜卖乖了,我跟你一样每天熬夜加班,我又得到什么了?就因为五年前没跟你一样,选个月薪五千块的男人结婚,三十岁了还租房子住,出门还要看路程挑个便宜的专车软件,还成了你们心目中,超市的那最后一袋胡萝卜。

 

“好啦,表姐,你说这些有啥用,你今天离婚,为的是孩子,又不是自己,话说回来,你哪来那么多钱买房子?”

 

“我婆婆卖了一套小房子,他们本地人,天天最会哭穷,原来那套房子也不过就是两千块的租金,她把钱给我的时候,说了好多遍没有租金活不下去,我能怎么办?我说买完房子您去收那边的租金吧?她可不会管那房子我每个月还得还一万多的房贷。”

 

话题还是不可避免转向了家长里短,只不过这个时代的家长里短,再也不是一块钱的小葱少给了一毛,是最现实的房子,是连我这样的所谓独立女性,都瞠目结舌的几十上百万。跟他们相比,我简直就像闲云野鹤,不解世间疾苦。

 

不经大脑的问题随随便便提出来:“干嘛非要上那么好的学校,把自己逼成这样?”

 

“时代不一样了,阿苏,我们小时候,上镇上的小学也觉得自己一定会考上大学,永远离开那个小镇,现在,一个小孩随随便便送进一间差学校,等于一开始就打断他的双腿,他接受到的所有内容,交的所有朋友,都会跟好学校完全不一样。

 

“我懂,就像英国有个作家上伊顿公学,培养的一口贵族口音,后来去讨饭也能被警察听出来,恭恭敬敬问一句,先生,您怎么会到这一步?“

 

表姐干笑两声,拍了一下我,说:走吧,去吃饭,我已经听到我婆婆上楼的声音了。

 

我站起来理好裙子的瞬间,阁楼门口出现了她婆婆的身影,笑咪咪说:两姐妹说不完的话啊,小苏你怎么不经常来玩呢?我顺势拍起马屁:真羡慕我表姐啊,结婚生小孩住这么好的房子,还有个您这样的好婆婆,什么活都给她干好了。

 

我羡慕吗?要说羡慕一个每个月还贷款三万块的女人,相比起来,我更羡慕表姐夫王道伟,像地主家的傻儿子,被两个强势又成功的女人放在温室里,过着蜜一般的生活。

 

即便如此,她婆婆一开始还觉得十二万分吃亏,觉得王道伟傻乎乎地错过了人生的第一次资本积累,作为一个上海人,分明可以找一个本地小姑娘,对方家里也有几套房,即便拿着几千块的工资,靠房租或者卖房,轻易过上标准中产生活。结果呢,他找了个外地人,虽然这个女人赚钱本领非凡。

 

当时我也觉得张小菲疯了,嫁一个月薪几千块的男人你图什么?

 

现在,可能这所郊区复式里,唯一疯的人是我,当别人问起,我现在是否还租房居住时,我不得不点点头,是的,没错,还租着房子呢。完全想起来了为什么极少跑来表姐家玩,几乎每次来,都有种留级生跑到跳级生家中的羞愧心情。

 

不可能买得起房子。

 

还有一件最可怕的事,我忍不住问表姐,你说,如果我现在结婚生小孩,是不是起码找个千万资产的男人,我的小孩,才有可能跟你儿子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饭桌上一时寂静无声。

 

我只好自己给自己打了个圆场:哈哈哈,怪不得电视上征婚一上来有钱人一群姑娘抢。

 

没有人笑。

 

真怀念以前因为大龄未婚,被当成饭桌谈资的时代,那时候总有一大群婆婆妈妈热烈地说着:阿苏,早点结婚,要吃你喜糖。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这群人变成了过气网红,拼命揭自己伤疤,都不一定有人搭茬。在张小菲家的餐桌上,人人都开始关心一个问题,假离婚,真的可行么?

 

一个中年妇女笑哈哈说着:离婚最好了,离了也不要复婚,一个人过日子清清爽爽。她老公也应和着:明天我们就去领证好伐,说好的不要赖。

 

张小菲婆婆无暇参加讨论,拿着一碗饭,追着她孙子喂饭去了,张小菲不满意:别老这么惯着他,让他自己吃。

 

小孩躺在沙发上,一边看着动画片,一边吃着奶奶一口口递过来的饭,几口后忽然跳下来说,我要去外面玩沙子。

 

奶奶这个时候得意洋洋说:你们知道小孩眼睛里要是吹进沙子怎么办么?上周我带南南去广场玩沙子,他眼睛就进沙子了。我急死了呀,吹又吹不得,用舌头给他舔出来了。

 

我一阵恶心,王道伟依然一个人拆着螃蟹,表现得对房子里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张小菲脸色惨白,后来白转红,一阵风似的快速数落她婆婆:妈,下次别这样了,进了沙子会分泌眼泪排出来的,用矿泉水冲冲眼睛就行。

 

她婆婆一点不为所动:我跟你说,我这个方法最好了。

 

小孩忽然开始哭起来,大叫着,要出去玩沙子,玩沙子。

 

我发现这房子里每一个人,都对这种争吵置若罔闻,男人们依旧喝着酒,女人们依旧闲话家常,好像张小菲,她婆婆,她儿子,三个人络绎不绝的争吵和尖叫,不过是最寻常的一种生活配音罢了。

 

几分钟后,奶奶带着孙子出门了,我意识到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其实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随便找个借口:明天还要上班,得早点回去了。

 

表姐说:送你吧。

 

坐在她车里,刚系上安全带,她问我:阿苏,换了是你,你会不会放弃几百万,买一个永远不用面对这一切的未来?

 

我一时没缓过神,只能说:不知道,可能所谓中年生活,就是四个字,骑虎难下。不过你婆婆那种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我特别崇高特别无私的劲头,够可怕的。

 

表姐把车开出小区,说:你是不是觉得她人挺好的,我告诉你吧,但凡总是强调自己什么都不为,全是为了这个家的这帮中老年妇女,没有一个不是控制狂。整天唠叨来唠叨去,我对你这么好,你对我做了什么?其实你对她们做了什么,她们都觉得不够好不够多,她们可是拿了全部,所有的生命来爱你呢,爱到最后,只剩下我什么都没做错过的道德感,就指望拿这个噎死家里所有人。

 

我能理解张小菲的痛苦,我妈也经常这样,女人一旦到了某个年纪,莫名其妙就开始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圣人,既觉得自己崇高无私,又觉得这个家里所有人都要听她的旨意,她就是上帝,就是主宰家里所有人行为意志的神。

 

她踩了一脚油门,高架上出乎意料并不太堵,神情出奇悲伤地说:最要命的一点是,我也在变成这种女人,每次王道伟没按我说的做,我就气得发疯。我告诉他给我拿个杯子,他要是在一分钟内没行动,我就一阵血气上涌,怒气难消。

 

“表姐,心理学上,管这个叫道德许可效应,一个人卖力工作,就觉得自己有回家乱发脾气的权利。“

 

“可能是这样,我总是忍不住发火。所以复婚这件事,还真的不一定呢。相比一无所有,毕竟生不如死更可怕。”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对话,她说的一切,都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已婚女人的确跟未婚女人不一样,完全搞不懂她们动不动就绝望,就生不如死,到底是不是果真如此,还是仅仅只是抱怨。

 

从表姐车上下来,看着那辆漂亮的白色suv消失在街头拐角,空有一身疲惫,只想躺在床上,大睡一场。

 

果然蜷在床上睡着了,午夜时分醒来,看到曾东的一条消息。

 

在你楼下吃宵夜,来吗?

 

不知道该说他不识趣,还是无所顾忌,怎么可以前脚打我一耳光,后脚又恬不知耻勾搭我?

 

两分钟后,他又发了一条:有件事想告诉你,我恋爱了。

 

如果是偶像剧,大概会出现如下情节,我气愤难消下楼,问他,那个女人是谁啊?然后他拍一下我的头,就是你啊。

如果我是编剧,一定还会加上一段《当哈利遇上萨莉》一般的表白:

 

我爱你在气温22度时还觉得冷

我爱你花一个半小时考虑吃什么,最后只点了一份三明治

我爱你用我是一个傻瓜一样的眼神看我时鼻子上挤出来的皱纹

我爱你跟我见面后留在我衣服上的香水味

你是我睡觉前最后一个想说话的人

我来这不是因为寂寞也不是因为今天是除夕

当我决定要跟你共度余生

我只想我的下半生现在就开始。

责任编辑:卫天成 weitiancheng@wufazhuce.com

《我在三十岁的第一年》于每周二、四、六晚更新。

作者


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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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qiong
喜欢作者的文笔,充满对残酷现实的描述,又透出不妥协的硬气。心疼女主角,但希望不要落入偶像剧的情节~嫁给什么高富帅~生活从来不是这样。
Anonymous
曾东,你想跟我谈恋爱吗? 我不想像条野狗一样活在这个世上。 我问过,你说我想多了。 如今我再也不想了。
你要等。
看连载的小说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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