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三十岁的第一年·第十五话


文/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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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感情不好,谁敢去假离婚?

 

“你去哪了?”

 

看到张小菲背着她最贵的一只包,掐指一算,今天肯定是幼儿园活动日,暨已婚妇女大型穿戴装备竞赛日。相比之下,我手里拎着的白色布包,透着一股绝对的霸气,上书“光脚不怕穿鞋的”。

 

“去锦江乐园啦。”

 

张小菲听说我跟一个没有手机的男人,下雨天去锦江乐园坐摩天轮,流露出一个闭门苦读的好学生撞到网吧通宵过夜差生的表情,拍拍我肩膀赞:真羡慕你。

 

跟胡容不一样,张小菲的视角里,未婚女人不管是伤还是痛,都是轻巧的,反正都不如她的痛苦绝望深刻。当然,在我看起来,她也不过是走了一条死胡同。

 

几个月前还说王道伟出轨无所谓,不在乎,根本不关心,此刻坐在沙发上,神情高度紧张,一点一滴说起她发现的蛛丝马迹。

 

一周前的周末,一家人开车陪小朋友去游乐场,儿子和婆婆坐在后排,她开车,老公坐副驾,某个右转弯处,她用余光瞟了一眼王,发现他正在看着一条没点开的语音信息,随后以半秒钟的犹豫,选择了退出。

 

这事像一个小小的线头,让张小菲有了顺藤摸瓜,追查真相的迫切欲望。

 

“你会看男人手机吗?”

 

嗯,不久前刚刚看过蒋南的手机,现在想起来,其实有点后悔,他一个人热情似火地玩着欺骗游戏,用尽一个男人最大的潜能,给尽可能多的女性朋友们,制造爱的感觉,讽刺的是,到后来,我发现绝对该给他送面锦旗,真正妇女之友。

 

只是骗骗感情嘛,只是互相取乐嘛,只是他觉得,单独一个女人,完全满足不了他的情感需求嘛。

 

如果可以选择,我甚至希望故事是这样改写的,他回来找我说阿苏,你是我唯一一个女朋友的时刻,转身干脆利落被撞死,让我一辈子都沉浸在曾经被一个人这么爱过的虚幻之中,整个人的存在感得到大幅度提升。

 

可惜没有,划开男人的手机,女人会发现,原来人心有这么多褶皱,一层又一层,翻开来看,全是污垢。

 

“你还是别看了,干嘛把自己搞得跟便衣警察一样,天天暗中监控自己老公,巴不得挖出个大证据。”

 

“你傻啊,我当时为什么搞假离婚,因为我百分百确信,虽然我跟王道伟闹过无数次离婚,但他绝对不会离开我。感情不好,谁敢去真的离婚买房?”

 

我糊涂了,“那你以前又是绝望又是心酸的,全是消遣我呢?”

 

张小菲耷拉着脑袋,沉默良久才说:以前活在对爱情的渴望里,现在活在残酷现实的挣扎里。

 

她感性完这一秒,立刻换回最刻薄的理性,继续拿出若干证据点。

 

王道伟没换手机密码,可她牢牢记住了那一天那一瞥的画面,对话框头像绝对是个女的,像伺伏的间谍,终于找机会翻到老公手机,里面干干净净如同职业杀手杀完人后的犯罪现场,她鬼使神差一般,打开了老公的微信红包,有人说过,微信红包的交易记录是删除不了的,当一个男人想要取悦一个女人,他一定会频繁地给她发红包。

 

我听到这里不禁拍案叫绝,佩服起女人的智慧,千万年来血液里追求安稳生活的基因,和时刻害怕失去这种生活的恐慌,把所有已婚妇女,都塑造成了伟大的福尔摩斯。

 

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自己的生活将变成这样,忍不住在心中给不用手机的吴奇加五分,他以自绝于人民的方式,换来了绝对的安宁。

 

“你到底发现什么了?”

 

“呵呵,我点开前心情就跟当年高考查成绩一样,点开后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手势密码。”

 

“哇,大片啊,你是不是眉头紧皱,在最后一秒,想出了密码?”

 

“没有,试了两次,都不对。”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张小菲看着我说:那是吃饱饭没事干的女人才会做的事情,你看我闲吗?

 

她又跟我说了几件事,第一,王道伟明明是个生活懒散,手机信息塞了一千多条都不会清理的人,他怎么能做到小心翼翼删除各种微信记录?

 

第二,王以前并不怎么爱谈工作,他对工作没有什么巨大的热情,但最近每次手机在家里响起,王都会很认真地回复,是新来的上司,给他搞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换了个普通的,靠老公吃饭的女人,这时候或许已经搏命开始闹一闹,可张小菲怎么能做这种事?她既做不到拿着手机死缠滥打,要老公给一个明确的解释,也做不到去办公室实地探测,看看是不是真有这么个半夜11点还发消息改文件的老总。

 

她是个体面人,体面人不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方式,虽然对大部分男人来说,无赖才是最管用的招。

 

“所以我想找私家侦探,我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我问过朋友,说请私家侦探的,一般都是有巨额财产的,你确定真要花这笔钱?而且,离婚就是离婚,就算他出轨,你也追不回任何财产。”

 

“是,每次一想到这个事,就觉得百爪挠心,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王道伟说下个月要去南京开会,两天,以前他去出差,我很开心,觉得终于解放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他到底去干嘛?”

 

“好,我帮你去问。”

 

我抱膝坐在地上,看着沙发上的张小菲,认认真真多问一句:“如果是真的,他真出轨了,而且不是最近,你们离婚前他就一直在乱搞,你打算怎么办?”

 

“你知道当我在车上,看到他看手机的样子时,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愤怒?”

 

张小菲紧绷的脸一下子垮下来:“很难过,我以为这个世界上肯定会有一个人,百分百爱我,我以为我们吵得再凶,还是会跟王道伟说得那样,年纪大了一起手牵手去瑞典湖边坐着,什么也不干,就看着湖,看着对方。”

 

“是假的,阿苏,我好怕啊,我脾气这么差,除了会赚钱,从来不会哄老公,也从来不会低头,你说没有他,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再爱我了?”

 

看来不管已婚未婚,几乎每个女人,在遭遇到男人变心的时刻,都不免想到这样的问题:我会不会失去了这世界上唯一一个爱我的人?会不会从此孤独终老,会不会一个人形影相吊,再没有爱上别人的理由和机会?

 

张小菲哭了,眼泪夺眶而出,哭得粉底都花了,真的跟小孩一样,哭得忘我,彻底,一点没有掩饰。

 

我递上纸巾盒,再一次感觉到,她比我幸福,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值得她痛哭的男人。

 

想起很多年前,我有一个非常上进的男友,几乎就是男版张小菲,还没毕业的时候,指导我应该怎么找工作,上班了指导我应该怎么样做职业规划,我们还一起去看过房子,像所有准备正经过日子的小情侣一样,在旧房子里感慨怎么这么破,新楼盘里咋舌怎么那么贵,差一点,就跟他走进上进的人生。

 

当时我自愧弗如,心想年纪差不多大,这男人怎么可以这么成熟?就像我想不通张小菲怎么能走好人生每一步,一点犹豫都没有的样子。

 

此刻,看着痛哭的表姐,才知道那句话没错:没有人真正成熟,有些人只是表现得比别人更加自信而已。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看起来永远不会停的样子。张小菲抽泣几声后,终于停住,从手袋里摸出粉饼和口红补妆,嘟囔着说:9点前要回家给儿子讲睡前故事,你呢,今晚还准备干什么吗?

 

我还能干嘛?洗洗睡呗,不过现在有点饿,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再走?

 

张小菲叹了口气,说,算了,回家吧,走之前又扔下一句:要是王道伟,真敢出轨,我一定让他血债血偿!

 

铿锵有力的高跟鞋声咚咚咚消失在楼道,表姐又重新焕发出了活力。

 

我饿得要命,在锅里煮了三个鸡蛋,琢磨着一个无聊的问题,是不是婚姻里的猫抓老鼠,警察抓小偷,就是类似已婚男女间的冒险乐园,所以大部分人玩得兴致勃勃,不舍离场。难道忠贞,才是杀死婚姻的杀手?王道伟没这么多小动作时,张小菲可没这么要死要活的。

 

门被敲响时,正用卸妆湿巾擦粉底的我,半点不怀疑,肯定是张小菲落了什么东西。

 

他站在门口,浑身湿漉漉的,带着某种暖烘烘的青草气息,朝我微笑着。

 

 

31. 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为所欲为

 

“你来干嘛?”真后悔五秒前拿的那张卸妆湿巾,整张脸擦了一半的粉底,该不该接着擦下去?

 

“我辞职了。”曾东从外面进来,整个房间的荷尔蒙指数瞬间升高,“路过你这,想上来跟你说说。”

 

“真路过假路过?”

 

“嗯,就是想来跟你汇报一下最近的状态。”

 

伟大的男女关系导师胡容说:第一次睡觉,一定不能带回自己家,谁知道你想不想再跟他睡第二次,可有些不识趣的人,特别认门,没事就跑过来,以为这地方是他第二个行宫。

 

“你确定你没喝多?”递给他一块大浴巾,是我最后的仁慈。

 

“也不是每次都要喝多,才有勇气来找你。”他撒谎,不用凑近都闻得到一股酒气。

 

我发现有些话,我能在内心呐喊一百遍:你他妈有女朋友,莫名其妙来找我干嘛?我他妈看上去到底多随便?!

 

说出口的话,只能是淡淡的:喔。

 

“你在锅里煮什么?”

 

“鸡蛋,吃么?”

 

“只是鸡蛋?”

 

“高营养高蛋白好不好。”

 

“你折磨别人不行,但是折磨自己很有一套嘛。”他用浴巾擦了头发。

 

也不是这样,今天纯粹是懒,可是我们之间到底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句话,照样在心里说了遍,转身走进卫生间说:我先洗脸。

 

我又心动了,我能感觉得到,好像心脏上有一片小小的草原,一股微风在吹拂着它,这些草正在肆意地伸着懒腰,一个声音在说:他干嘛来找你,一定是喜欢你爱你离不开你。一个声音在说:他就是搞暧昧的混蛋,他就是仗着你喜欢他,为所欲为无恶不作。

 

不想承认是后一种,他毕竟是我喜欢的人,我怎么会喜欢这么可怕的人?

 

洗脸出来,鸡蛋还在咕噜咕噜煮着,曾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忍不住想骂句脏话:靠,心这么大,敢在姑奶奶家睡着?

 

用手指戳了一下他,完全没反应,身上的衣服还是半湿的,干脆晃他:别这么睡啊,会感冒。还是没醒。

 

我一个人坐在厨房,吃完三只全熟的鸡蛋,意犹未尽,又拿牛奶泡了一大碗麦片,边吃边看一本小说。书里有个可怜的女人,丈夫被追债四处躲藏,这女人跑去小酒馆准备做苦工还债,看着丈夫领了阔太太来还债,从心底为他高兴。继续在酒馆干着活,下班回家的时候和丈夫说:我觉得现在好幸福啊,真的好幸福。

 

我相信她是真的幸福,从一种绝境里出来,连片刻的喘息,都觉得是幸福。

 

这天晚上的雨越下越大,连绵不停,曾东没有醒,最后我也困了,匆匆洗完一个澡,在卫生间换好一套最保守的短袖长裤睡衣,躺到床上,呈挺尸状,我以为我会辗转难眠,其实没有,大量跑到胃里的麦片急需供血消化,脑袋昏昏沉沉一片,马上酣睡如泥。

 

是梦吗?梦里我的眼睛睁开,发现他在对面静静看着我,像我希望的那样,用手轻轻摸着我的头发,一言不发。一定是一个梦,一定是心脏上的草原,在往错误的方向摇摆。

 

我闭上眼睛,想搞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梦,还没来得及睁开,有一个吻,轻轻降落在嘴唇上。

 

一开始,是一个很忐忑的吻,像轻风拂过水面,像海岸深处随波摇摆的水草,须臾出现须臾消失,像一只美丽的鸟,在天空扇了下翅膀。后来,吻像密集的雨点,开始降落在眼皮上,额头上,脸颊上,吻幻作一阵雨,轻飘飘地下着,心像被打翻的蜜罐,是融化的,黏乎乎的一团。

 

吻再次降落到嘴唇上时,变得异常缠绵,热切。我沦陷了,掉在这个深不可测的吻里,可以,可以,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想要的,我什么都给你,什么都没有关系,只想活在这一刻,只想时间永远永远,停止在一刻,一个只有这个吻的时刻。大脑空白,心里在呐喊:请吃掉我吧,请吃掉我。

 

然后,吻收住了那张可怕的网,他抱住我,像安抚一个孩子,我们的每一寸肌肤,都紧紧贴合在一起,皮肤如饥似渴地拥抱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能说是爱吗?充盈着每一个打开的毛孔。

 

我再次睡着了,跌入美妙的梦境,这回去得更远,在某个大海边,节奏缓慢的海浪声中,我在卫生间的大镜子前洗着脸,曾东坐在身后的浴缸上,在镜中我们视线相交,他站起来,从身后轻轻抱住我,温暖的晚风中,我们一步步摇摆,如痴如醉。

 

醒来时,雨还在下,旁边没有人,沙发上也没有人,曾东走了,我摸到手机,显示时间,凌晨4点。

 

站在窗边,看着一阵阵瓢泼大雨,内心升腾起一种巨大的失落感。

 

这么大的雨,离开的时候,应该很孤独吧。

责任编辑:卫天成 weitiancheng@wufazhuce.com

《我在三十岁的第一年》于每周二、四、六晚更新。

作者


毛利
毛利  @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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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z
我等了两天,毛老师你就让我看这个有始无终的情爱描写?
S
这女的真特么随便,难道只有我这么想么?
小开心
所有的重温旧梦都是毁掉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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