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三十岁的第一年·第八话


文/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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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工作日不该拥有性生活

 

张小菲曾经很讽刺地说,本来婚姻是为了让人合法性生活,她结婚后才发现,一切合法的无非是无趣的,一旦连性交都成了一种任务,大部分人执行起来都有点懒洋洋的,反正今天明天后天,另一半都在床上等着,他哪儿也不会去。

 

她说真正的夫妻除了有生育任务的,一般都不会在工作日做爱,虽然过程只需要十分钟,但不知道为什么,丈夫要爬上来的时刻,总想着如果他再也硬不起来就好了。

 

我的感受是,一场双方都不太满意的性爱,会让人在不得不醒的早上扪心自问: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消耗上一个夜晚,却让身体来了一场失败的对谈?

 

早上8点,曾东匆匆告别,他说他要上班,他走的时候拍了拍我的脑袋说:你再睡会。

 

这对他来说,大概是个惯性动作,一个能让女孩感觉不错的动作,感觉到了某种关照,某种亲密。但是,我到底年纪大了,我忍不住要舒展一下昨晚因为他紧紧的拥抱,差点要扭曲的脊背。我知道,那个摸摸头的动作,也不过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他踏出门的时候,是不是跟我一样,感觉到了浑身的轻松?

 

我们都在寻找曾经最舒服的怀抱,却明明知道,这个世界上谁也代替不了谁。

 

我懒洋洋地起身,摸出张小菲留下的烟,在洗手间点了一根,垃圾桶里还有安全套的塑料包装。

 

法国人说,重新爱上一个人的标志,就是又开始抽烟了。是用香烟来怀念不停息的亲吻?还是用香烟来填补若即若离的伤感?

 

洗澡,刷牙,换上一身刚干洗过的灰色西装,再披一件黑色大衣,配磨砂黑色五公分中跟鞋,喷上清冽的男性香水,像黎明起身的战士,走出大门时,要告诉自己,学会爱上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

 

而让我不太痛快的是,背后这个小小的,仅仅属于我的世界,昨晚遭到了一次小小的破坏。太早透露了自己的底牌,迟早会输得一塌糊涂。

 

我讨厌在一个年轻男人面前,让他知道自己一无所有,我更讨厌比起自己的一无所有来,他的一切都像一个谜。

 

在公司楼下买了一杯大杯美式,忽然发现徐总的身影从外面飘过。

 

糟糕,报告根本没写完,以为他根本不会来。

 

或许他是来辞职的?

 

当我被徐总扣在办公室里谈话说,最近工作是不是有点松懈,小陈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我发现即便包裹着无懈可击的职场装,依然支撑不起一副铮铮铁骨。

 

事情没做好,就是各种各样无法解释的心虚,唯唯诺诺地嗫嚅着,昨晚不太舒服,徐总你给我一个上午,我一定马上弄好。

 

像负荆请罪一般,脱了大衣和西装,在办公室撸起袖子,瞬间进入人仰马翻模式。一边写着策划案一边感叹,老总果然不是普通人体质,后院起火这么凶猛,出门竟然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广告这行,忙起来可以忘记亲爹亲妈,也可以忘记昨晚刚刚睡过的男人。

 

中午十二点差五分,我交上没来得及仔细校对一遍的策划稿,像溺水挣扎中忽然游上来喘了一口气,只想先吃一大块黑巧克力补血。这才想起来,手机上,没有任何曾东发来的消息。

 

对于男女感情来说,再没有什么消息比没有消息来得更决绝。一个昨晚还跟女人耳鬓厮磨的男人,今天就像去了火星一样消息全无,只为了证明一件事:你不要误会,不要以为睡一觉我们就变成庸俗的男女朋友,全没有这样的事。

 

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陈苏啊陈苏,三十岁唯一的好事,是不是接受到任何沉重的打击,都可以变相安慰自己:这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常见的一种苦恼罢了。你敞开心和身体接受了一个男人,只换来人家绝尘而去绝口不提。

 

正想着要不要跟胡容发条消息,讨论下消失的男人,办公室里款款走来一个女人,拥有一张看不出年纪的脸,一看就是常年保养的良好反馈,脸上那副自然流露出来的光彩,让我有点惭愧,赶紧拿出包里的粉饼盒,补了补妆。

 

女人直接走进徐总办公室,一时午休没走的一群同事八卦起来,有人透露:是徐总的老婆。又有人说:一看就是有钱人出身,跟行政部那女人气派完全不一样嘛。听着大家七嘴八舌讲八卦,我瘫在椅子上,慢慢嚼着抽屉里翻出的一包苏打饼干,办公室八卦通常都是办公室性爱的副产品,跟鲁迅说的似的,虽然使扯淡的嘴巴们觉得有些味道,但不久也还是淡,淡,淡。

 

最好像前几年隔壁写字楼闹的一样,原配先把邮件发给公司所有人,再来办公室揪住小三一顿痛打,帮闲们看着丈夫下定决心护小三先唏嘘一阵,看到丈夫向原配挥拳又振奋一阵,这时候人人都可以站在道德高岗,觉得自己毕竟不是那么下作卑劣的人。

 

可惜,徐总的老婆,一看那风度与气质,就是给这出办公室八卦浇水来的。有人故意走到徐总办公室门口,想听听里面有什么吵闹的声音,当然,什么也没有。

 

女人再次款款走出来时,众人都静默不语,徐总跟在后面,忽然像所有人发声:介绍一下,这是我夫人。他又绕到我位置前,说,这是陈苏,内容总监,我手下的得力干将。

 

我诚惶诚恐站起来,把嘴角的饼干屑擦干净,站起来说了句场面话:哪里哪里,还靠徐总提拔我。

 

女人看了看我手里的苏打饼干,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转身对徐总说:你们公司的总监就吃这个啊? 走,我请你吃饭去。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搞错人了,徐夫人,我不是你老公的小三,行政处那女人才是啊。

 

徐总尴尬地笑了笑:好,你们去吃饭吧。

 

我必须推一推:啊,徐总,你要的那个策划案,我刚刚才交,你要不要先看一眼有什么要改的。

 

他说:没事,先去吃饭吧。

 

我就这样,跟老板的夫人,一个穿着maxmara浴袍大衣的女人,走出了公司大门,满脑袋都是不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她是要给我警告?还是想叫我做内奸?

 

18. 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干得好才能嫁得好?

 

公司对面商场五楼,有一家人均三百元以上的港式茶餐厅,徐太太边走边说,这家有道木瓜炖雪蛤,最适合给你这种工作狂女人补一补。

 

我实在有点受之有愧,毕竟昨晚并没加班,而是跟一位年轻高富帅吃了牛扒喝了红酒还滚了床单。

 

她熟门熟路带我走到窗外的位置坐下,我讲起客套话:徐太太,您经常来这里吗?

 

徐太太开口:别叫我徐太太这种称呼,听起来好像我是他供奉起来包养在家的厉害女人,叫我Jessie好了。她对着窗外一栋大楼一指,说:以前我在那里上班,跟你一样,是做广告的,不过我做的是户外广告,电梯广告投放那种,我不做内容,在市场部。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同行啊,后来结婚了就不做了?

 

Jessie翻着菜单说:不,是赚够了,08年奥运,那时候广告这行赚钱真是容易,眨眼就是个上千万的单子,当时赚一百万容易得像电影里美国人去掘金,在沙滩上走了一圈,桶里全是金子。你知道做广告这行,连花钱的时间都没有,我把钱存着,差不多了就去买套房子。后来就不行啦,广告业又衰弱了,全要靠你们这班人拼命加班,才能抢到单子做。

 

她呵呵笑起来,说,当时我一个月能赚20多万,势头过去了,怎么可能再安心赚两万一个月的工资?

 

我听得有些恍惚,这么说,自己是在搞夕阳产业?

 

Jessie叫来侍者,询问今天什么鱼比较新鲜?侍者说今天的鱼都还不错,蒸条东星斑好不好?两位小姐吃挑条一斤的就够了。她点头:那就蒸一条,放点梅菜,比较提鲜。

 

她又对我狡黠一笑:今天刷徐总的卡,谁叫他做事不地道。

 

我还是猜不透,眼前的夫人,下的是一盘什么棋,办公室政治,我已经是外行,老板夫人的裙带关系,我更加外行。按捺不住,还是直接开口问了:Jessie,不好意思我实在忍不住,想问问,找我到底是什么事呢?那个,徐总的事,我真的不知情,对不起,我对这种公司八卦,完全没关注。

 

她哈哈笑起来:你怎么这么紧张,徐总那点事,我哪里会放到心上?我今天去,不过是告诉那些女人,不要把我当傻子,不过你嘛,我一看面相,就挺喜欢,这么傻乎乎的,竟然还能干到这个位置。

 

你应该是单身吧?

 

我很想说自己不是,很想告诉这女人,不不,昨晚还跟男人睡过呢。但做人最主要,还是要服输,我当然是单身,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她把两只好看的手交叉起来,上面的方钻闪闪发光:喔,我想给你介绍个对象。

 

啊?我很不解:我何德何能?

 

没说出来的话是,你连吃鱼都要挑条新鲜的,想必也知道,我这种年纪,不够格上相亲市场了吧,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Jessie像知道我在想什么:哈哈,我三十岁那年,也跟你想得一样,一会很骄傲,觉得谁配得上我,一会很自卑,毕竟到了这年纪,能怎么样?看到你啊,就像看到当年的我。

 

那您跟徐总?

 

他是我二十多岁开始谈的男朋友,我总以为自己能碰到更好的,七八年后,认命了,嫁吧。Jessie坦诚得完全不像她那副相貌该有的城府,我以为这种一周去三次美容院的女人,一定说话滴水不漏这辈子都不会对另一个女人打开心胸。

 

或许有钱女人跟有钱男人真的不一样,有钱男人一般对什么都讳莫如深,但有钱女人因为那份自信,真是对什么都有侃侃而谈的勇气。

 

我斗胆相问:Jessie,徐总昨天的事,你真的没什么意见?



Jessie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说:不好意思,昨天刚做的超声刀,总觉得今天脸有点紧,不知道会不会笑起来很奇怪。

 

我做出一个愕然的表情,忽然觉得跟女人吃饭,比跟男人吃饭有意思多了,后者是随时都想伪装自己成另外一个样子,前者是只要气味相投,没到几句话就想脱光了伪装大大咧咧互诉衷肠。

 

且慢且慢,还是谨慎点,毕竟是老板的老婆,我这种女人,紧张工作的样子就像古代女人紧张她们的老公,唯恐一个闪失,失去救命饭碗。

 

Jessie露出不敢太用力的笑,说:哎,老徐这个人,真是马失前蹄,搞什么人不好搞,非要搞办公室里最庸俗的那种女人,可能人年纪大了,就喜欢吃最熟悉的家常菜?Jessie谈论自己老公的表情,就像谈论某个隔壁老王。

 

我不太明白她这种女人,既然对老公已经连捉奸的兴趣都没有了,不离婚还等什么?

 

你奇怪我为什么不离婚?Jessie朝我指了指刚端上来的东星斑:你吃呀,别客气。人到了某个年纪啊,就是特别怕麻烦,除非我找到什么愿意再活一次的真爱,不然有什么好挣扎的?婚姻生活中,还有什么比一个男人自知理亏更妙的东西?

 

我不太明白,确切地说,是不太明白这种已然没有爱情的婚姻,到底有什么非要存在着的道理。

 

这让我更加恐惧婚姻,连吃着名贵的海鲜,都味同嚼蜡。

 

Jessie重新打开一个话题:对了,介绍那回事,你别当是相亲,就当多认识个人。是我表弟,实话实说,该介绍的我都介绍过了,年轻的漂亮的,他一概没有要结婚的意思,你呢,应该并不太宽裕吧。

 

她打量着我,虽然我身上穿着得体的职业装,但从头到脚没有一样珠宝配饰,还有那只多年前免税店买的天梭,都确切点明了,我并不是一个多么成功的三十岁女性。

 

“不管怎么说,结婚,都是一个女人积累财富最快的方式。大家都希望你有钱,住在写着自己名字的房子里,出门有辆符合自己身份的车开,对不对?我表弟这个人啊,性格有点古怪,不过人是个好人,你别抵触,随便见见嘛,好不好?”

 

这话听起来,真像另一个张晓菲,一模一样的道理,用最简单的利害因素告诉你,为什么结婚这件事,对一个三十岁的普通女人来说,是个挺不错的事。

 

可以发财啊。

 

而我,正是做梦都想发财,虽说不像那些年轻漂亮的姑娘们那么写在脸上,但心里也在呐喊着:给我一个发财的机会吧。嘴里也情不自禁冒出来:谢谢给我这个发财的机会。

 

哈哈哈,Jessie笑出声来,你还真是蛮可爱,你比小姑娘们好的地方,就是从来没放弃过努力,做女人最怕的就是想拿男人当靠山,总想着嫁个有钱男人这辈子不用那么辛苦,你看女明星但凡这么嫁了富商,过几年肯定还是要跑出来赚钱。我有个香港女朋友,说香港幼稚园面试,最喜欢的家庭,就是一个看起来随时都要去上班的爸爸,还有一个看上去不缺钱,也很有能力,却在家专心做妈妈的全职太太。

 

人心都是势利的,谁喜欢那种投机取巧的女人,最好你一辈子都努力上进,做了全职妈妈都一刻不停在拼呢。

 

我同意Jessie说的一切,但还是搞不懂那个最简单的问题:你们的婚姻一点称不上幸福美满,有时自己都绝望得想掉头就走,为什么还要劝别人?

 

我不是那种会腹诽的人,坦诚,是本人最大的特色。

 

“Jessie,或许我这样不富有的女人,的确该去结婚来改善一下,但你未婚时已经攒了万贯家财,结婚带来的不过就是一个会搞办公室婚外情的女人,你图什么呢?”

 

她的脸色岿然不动,真是好修养,将自己面前的所有餐具摆放整齐,似乎是在用这种方法整理脑海中的思路,随后才开始说:人性都是贪的,你是我,会不会放弃一个身家上千万的男人?小情小爱,不过是稍纵即逝的荷尔蒙,站在一个有钱男人的肩膀上,通常能看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我想这就是女人的丛林哲学吧。至于婚姻中的痛苦,嗨,人生本来就是这样那样的苦,所谓一个人生活,不过是找了种最舒服便利的日子。可你这么年轻,何必过得这么舒服?

 

说到这里,她大概觉得方向不对,又换了句:结婚到底是苦是甜,别人说的哪里算数?自己不进去看看,多不划算。

 

我们约好,挑一个周末,和她表弟吃个下午茶,不管来者是人是鬼,希望,总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回办公室时看自己的手机,除了一堆工作信息,曾东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又看了看他的朋友圈,没有任何今天的消息。当然,很有可能,他策略性地对我设置了分组可见。我犹豫着要不要主动问个好,当工作邮件的提醒响起时,呼,吹灭了心中那根蜡烛上摇摆不定的光。

责任编辑:卫天成 weitiancheng@wufazhuce.com

《我在三十岁的第一年》于每周二、四、六晚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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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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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美少女壮士w
我赌五毛钱相亲对象是曾东
络合 .
那个表弟不会就是曾东吧?
Avril
表弟并不会是曾东 如果一切都按照正常思绪走 那这个作者也太一般了 就算是为了整个故事的戏剧性拉扯性 表弟也不会是曾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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