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第八话


文/夜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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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7月5日星期天Ⅰ


星期天早晨9:13,闹钟响起。陆仁甲在响到第二声的时候摁下闹钟,睁开双眼仰视天花板,等待身体苏醒过来。


他走进浴室,刷牙洗脸剃须,站上健康秤,秤说他重67.9KG。他回到厨房喝下一整杯350毫升温水,然后走上阳台,做起了体操。


那些买来的防身器具静静地躺在角落里,他没有再练习他们的用法,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今天绝对绝对不会离开房门一步。


吃完早餐,时间是9:45。按理这个时候应该静静等待,或者再做一遍检查工作,毕竟2个多小时以后的一刻可能生死攸关。但陆仁甲此时却非常想看部电影。好像运动员在重要的比赛之前反而闲不住。他对自己说。


待看的片子有《大白鲨》、《疤面煞星》、《恐惧的代价》……最后陆仁甲还是选了《绿野仙踪》。


11点刚过,西方女巫在屏幕上翻转了代表桃乐西生命的沙漏,陆仁甲恋恋不舍地摁下了暂停,把网址加进了收藏夹,关上了IPAD。他要把带宽留给他的监视系统。


一个星期之隔,锦江乐园没有变成人潮汹涌之地,但那些姿态各异又面貌相近的人从七个不同屏幕里进进出出,仍很容易让人眼花缭乱。一个戴墨镜的胖子先从3号屏幕里离开,一会又出现在5号屏幕里,同样如此的还有两个染了一撮绿头发的青少年,他们本身倒没什么可疑,只是易于辨认罢了。通过十几个这样的人,陆仁甲很快掌握了最流行的游览路线:4-2-7-1-3-5-6,或者1-7-6-5-3-4-2。他还发现了一些现象:很少有人同时玩峡谷漂流和激流勇进,情侣必去摩天轮,带孩子的父母总是临走前才让孩子玩会把衣服弄湿的波浪翻滚,而能连玩过山车和魔术风车的一般都是女生。尽管这些规律没有一条提示他杀人犯的行动路径,但已让陆仁甲处于一种心跳平稳、呼吸均匀的状态中。把任何事情看做一种研究,就都不会显得不可忍受。


当然他没有忘记正事,在蝙蝠侠手办旁边,桌上并排摆着几张照片,是躺在斑马线上滑稽可笑的“阿丙”、警官证上制服笔挺的“夏洛克”,以及公司形象照里衣冠楚楚的Andy。摄像头像素不高,距离又远,从人群中辨认出这几个人来并不容易,陆仁甲提醒自己要忘却他们的穿着给人形成的外在印象,而要记起每个人最本质的神态:阿丙的大大咧咧,夏洛克的器宇轩昂,Andy的潇洒洋气,但要忘记这些词,而不放过那些让人联想到这些词的动作。至于唯一没打过照面的SM,陆仁甲仅仅知道那是个青年人,可能就是染着绿毛,或者顶着板寸,可能肥胖得走路摇摇摆摆,或是瘦削得男女莫辨,从那些白衬衫、花T恤、黑框眼镜和帆布包的海洋里,陆仁甲无从辨认出任何可能是他的人。也许他苦心寻找的另外三位完全是清白的,一切危险都来自这个SM,但那也是他必须承受的风险。好在预告犯罪的发生还有一个小时不到,他正安全地躲在家里而非现场,即使远离真相,但也远离了危险。


桌上有周致淑送他的加菲猫马克杯,里面有刚泡好的热咖啡,杯子右边倒扣着警用手电,桌角靠着那支AWP,因为形只影单而显得有点可笑。陆仁甲的视线在七个画面间游走,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也不知道这样盯着看有没有意义,也不知道应该看多久,也不知道X会不会出现。如果他出现,也不一定会在12点。谁说他就一定会守时?这不是一份到了正午12点就可以轻松下班的工作。但反正也没有更好的活可干了。为了尊重神,星期天应该休息,但一个人为保住自己性命而做的任何努力,都不该被看做是工作。这样零散地想着,陆仁甲感觉这开始像一个游戏了。在屏幕间寻找谁也不知存不存在、谁也不知是什么的异状,就好像“大家来找茬”;而关注某人从一个屏幕消失后,又会从哪一个屏幕出现,又有点像连连看。这种相似能暂时冲淡危险。但无论如何,他跟更喜欢过去的游戏,那种可以存档,可以读档,只要你够谨慎耐心,做错的每个决定都可以后悔的游戏,而不是现在的即时游戏,那种死了以后就骂句娘耸耸肩,静待一段时间原地复活的游戏。这个名为现实的版本,可没法复活,信哪个哥都不行。



时钟走到了11:57,陆仁甲坐直了身体,不希望自己漏过任何一个屏幕上传递的信息。他打算从最后两分钟开始操控摄像头,让它们把园区高效地扫一遍,这点时间,又近午休,应该不会引起保安的注意。


“来吧,听爸爸的话。”陆仁甲自言自语,手指已伸在了键盘上。


此时电话铃响起了。


是 Andy。


如果陆仁甲确定了嫌疑人就是Andy,那他可以不接。但他不确定,而他想确定,好奇心挠抓着他。


来吧,怕什么,这又不是《夺命凶铃》,这里也不是会被狙击手瞄准的大街,陆仁甲看了一眼拉上了窗帘的阳台,接起了电话。


“Reggie,你在哪儿?”Andy的口气是再正常不过的对下属说话的口气。


我该怎么说?陆仁甲的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飞过了十来个答案,其中两三个还很荒谬,最后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回答。


“我在家里。”说出这句话让他冷汗直冒,但也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勇往直前感。


“马上到公司来,上周给千度的架构出了问题。”


陆仁甲瞄了一眼时间,即使他现在出发,他也不可能在12点整到达公司。于是,这只是巧合?出发去见Andy是安全的?


他才没那么天真。这很可能是引他出门的一个计策。而且谁说疯子一定会遵守时间,还有地点?


“对不起Andy,我昨晚开始发烧,拉肚子,上吐下泻,现在根本出不了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既像是在评估这番话的真假,也像是计谋被拆穿后的惊愕。“……不能克服一下吗?”这句话按Andy的风格这已经算是赤裸裸的命令了。


陆仁甲假装犹豫了一下,其实斩钉截铁,“恐怕不行,Andy,我连站都站不起来。”他的声音也变得尽可能虚弱了。


对不起了Andy,职业生涯可以冒险,人类生涯可不能。


Andy还没有挂电话,看来还要纠缠几个回合。来吧Andy,我不会让步的。


此时门铃响了起来。


陆仁甲条件反射地向大门走了几步,突然折返,在台式机前点了点鼠标,屏幕上切换到了门外的那个摄像头。而上面的景象让陆仁甲一下子呼吸急促起来。


一个穿着警服的人站在门外,戴着警帽,头低着,看不清面目。


“陆先生,你在家吗?”门外传来了上海话,而“夏洛克”是上海人。


他来干什么?!


“地点”根本无关紧要了吗?


“……要是实在不行就算了。”电话里的Andy失去了耐心。


“等,等一下……”陆仁甲此时却不敢挂上电话了,现在,在电话那头的Andy是他和这个世界的最直接联系,也许听到一切的Andy会是他的救命稻草,或者,目击,不,“耳”击证人?


“我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大概可以……”


“陆先生!请你开门!我知道你在家,电表在转呢!”门外的人很聪明,当然,电表这么明显的线索怎么可能瞒过夏洛克。


“什么声音?”Andy在电话里也听到了。陆仁甲正在考虑要不要对他和盘托出,告诉他自己就是“白子”,这次游戏里的另一个人要杀自己,现在他正在敲门?而风险是……门外是真正在执行公务的警察,甚至根本不是夏洛克,而Andy却是等着他自投罗网的那个疯子?


陆仁甲有生以来第一次陷入完全无解的进退两难之中。



而此时,在那五个显示器中的一个,连接着摩天轮边摄像头的那一个里,一个身影引起了陆仁甲的注意。陆仁甲并非熟识这个身影,也没有用上什么推理和判断,那只是思维被门和电话牵扯光了之后,纯粹本能地映射出来的一种似曾相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了电脑。


屏幕被放大了,那个身影所乘坐的车厢缓缓上升,马上就要接近摩天轮的顶端,这条弧线让陆仁甲跟踪得很吃力。好在任何一个车厢到顶之后都有短暂停顿,在静止下来的画面中,陆仁甲在脑海中电光火石地找出了那个面孔。


那个水管工,几天前替自己修过水管的水管工。


此时,他正用右手从兜里掏出一个类似手机的东西,一边抬起了左手看表。


现在是北京时间11:59:50。


SM,原来不是Sadism和Masochism,也不是Spenser和Marks,而是Super Mario,超级马里奥。那个吃下蘑菇就长了个子,顶碎砖头踩踏乌龟的意大利胖子,马里奥,他是个水管工。


以上这一切都是陆仁甲在冲向大门的途中想到的。


他来不及想到扔掉手机,几乎慌乱得解不开门锁保险,但总算是在11:59:58打开了大门。


他冲出了家,拽了一手大门,同时朝走廊猛扑出去。外面的警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几乎站在原地没动。陆仁甲瞥了一眼他的脸。不出所料的,那根本不是夏洛克。


推理成功的自豪感只停留了0.1秒,就被爆炸的气浪打断了。


爆炸的是陆仁甲的家。



陆仁甲真正的家有一座天井,一头连接着奶奶的房间,一头连接着父母的。天井两侧一面用竹篾做的篱笆围到两个陆仁甲那么高,隔壁人家饭菜的味道,吵架的声音,和夏天女孩冲凉时露出来的一鳞半爪白花花的皮肉,都经过竹篾间的缝隙透过来。另一侧是另一户人家的砖墙,墙面上有一扇从不见打开的窗,窗下则有一根属于陆家的水龙头。


陆仁甲和老爸面对面坐在天井中央,老爸还不老,有和陆仁甲一样薄薄的嘴唇和坚实的下巴。如果没有老爸,陆仁甲很难正确衡量出天井有多大——它有一个大人躺下来那么宽,比两个大人躺下来稍短一点,蚂蚁从一头把饼干屑搬回另一头的巢穴,要十分钟多一点。老爸屁股底下的板凳,是一整套红木家具中剩下的一件,陆仁甲则坐在一把塑料小椅子上,椅面上印着一只拟人化的母猫在教两只小猫钓鱼,鱼身本来是鲜红色的,现在已经剥落成了透明。


在两人中间,放着一张方凳,方凳上盖着一块三夹板刷上清漆做成的棋盘,两厘米厚,一面是楚河汉界,一面是三十八道纵横线。两种棋陆仁甲都会下,都学自老爸,但怎么学会的他并不记得。他只记得怎么学会的军棋,因为那盘棋他在劣势下早一步偷到了老爸的军旗,赢了。要到许多年以后,他才会开始怀疑这是老爸让了他。


今天,是围棋的一面朝上,但他们既没下围棋也没下象棋。棋盘上放着的是用铝合金加工出来的古怪棋子,样子和国际象棋里的车有点像,顶上贴着张圆粘纸,用彩色铅笔涂上了颜色:白、兰、黑、红、绿,一共五个。


父子两人手里都捏着纸和笔,放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


“用的是绳子。”陆仁甲思考了许久后打破了沉默。


老爸点了点头。“那么,是谁杀的呢?”


老妈端着一盘切成小块的哈密瓜走进天井,和哈密瓜一样颜色的裙子边擦过膝盖,让人混淆了她的年龄。她把塑料盘子搁在了棋子们支起的平面上,好像知道儿子已经发现了答案,无需再从那些棋子上寻找线索。


“是……”


一只鸽子拍着翅膀飞到屋檐上,脚爪在锌板上留下的撞击声,好像陆仁甲把用细绳拽下来的乳牙扔上去时听到的一样。陆仁甲抬起头,看见灰尘里阳光刺破的路径落到棋盘上,五个颜色的棋子透过塑料盘子反射出朦胧的光芒,而每一块被牙签刺穿的哈密瓜上都有一张人脸。


“靠!”陆仁甲骂着人醒了过来。他的心跳很快,任何一个刚刚经历过爆炸的人,如果心还会跳,都会跳得这么快。


从梦中醒来,他首先意识到的是自己还没有躺进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而是身处颠簸吵闹的救护车中。时间一定还没过去多久。能醒过来本身已经让他意外了,而这么快就醒过来甚至让他惊喜。


喉咙里带着烧灼感,好像几十个钟头没喝水,喊出一个字好像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屁股有点疼,腿则又麻又冷,脑袋晕得像是没有拌匀就被塞进微波炉里加热的麦片粥,随时会有东西爆出来。他想抬手看看手表,发现动不了,不由得一惊。我丢了胳膊了。他想着,这句话在他脑子里都没带惊叹号。然后他勉力压低下巴,才瞥见左手是在大腿和担架栏杆的缝隙间卡住了。


真他妈的太棒了!


活着的感觉真他妈的太棒了。


想完这些,他就像刚刚从马拉松跑回雅典的裴里庇第斯一样,闭上了双眼。




2015年7月5日星期天Ⅱ



是日光灯照在雪白墙壁上的反光让陆仁甲睁开了眼。他发现自己侧身躺在病床上,右手、屁股和右腿都有地方在痒。痒底下还有痛,也有可能是痛在痒的上边,具体如何他分辨不清,因为管这些的脑袋还晕乎乎的。


眼前没有窗,但墙壁的颜色让人能感觉到已经是晚上了。被单散发着无机物的气味,几乎堪称与人体背道而驰,却欲盖弥彰地让人联想到前一副在上面躺过的肉体。


陆仁甲吃力地扭过头扫了一下病床右侧,那里和左侧一样空无一人,背景是一幅拉起来的蓝色帘布,挡住了另一张病床,在帘布与病床之间,只有吊着盐水袋的不锈钢支架默然挺立。尽管理所当然,也让他有点失落。


陆仁甲生平只住过两次医院,上一次还是在四年级割阑尾时。那次手术后的呕吐和高烧折磨了他一个星期,让他以后再也不肯在饭后两小时内做什么运动。一些有过这种经历的人会从此讳疾忌医,不到满地打滚时不肯进医院,却从不肯少吃一块腌肉或多走两级楼梯。但陆仁甲变成了另一种人,那种不滥用抗生素,也不暴饮暴食,每半年来一次医院做身体检查的人。


所以这一切都还不算陌生。床头的呼叫按钮并不远,但他不打算去摁,只想继续睡一会。我活着,我安全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想。但没有什么比我活着更重要了。我活着,我安全了。我只想睡一会,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梦到。也许刚才我做过梦,只是忘记了。我活着,我安全了。


然而事与愿违。


“醒了?”


陆仁甲点点头,试验性地“嗯”了一声,发现喉咙状况不错。


护士就此没再多看他一眼,手脚麻利地插针拔针,五秒钟就换完了输液袋。然后走向了帘子后的另一半病房,陆仁甲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她的长相。但其实他更想看的是那旁边床上的病友。一般来说,这是病人掌握自己情况的最好手段——看看跟你住一个屋的人是体重40公斤的肝癌晚期患者,还是抱怨切掉的阑尾还在疼的壮硕少年。


不过插着吊针的右手不太灵便,拉开帘子也得找个理由。还在纠结这两个问题怎么解决的陆仁甲,闻到一股香烟和古龙水的混合味侵入了医院自成一体的气味版图,然后看到徐杰从门口走了进来。


“出去抽支烟你就醒啦!”徐杰脸上惊喜的表情略显夸张。


陆仁甲虽然还没完全恢复精确的时间概念,但觉得自己从醒来到现在绝对超过了一支烟的时间,除非徐杰抽的是雪茄,不然他这样说只是为了说明自己早已来过,而刚才只是不小心/意外/必须走开了一会会。可谁会因为这一点怪他吗?他能那么快(其实有多快?)出现已经让陆仁甲很意外了。


一个温情的微笑,一声简单的“你来啦?”是基友片常见的桥段。陆仁甲此刻也不是不能这么说,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你穿成这样是来泡护士吗?”微笑也成了皱眉。


在房间里真有一个护士的情况下,陆仁甲还这么说,是因为徐杰穿了一件银灰色(绝对是银多于灰)的西装,式样跟猫王同台演出当然还嫌保守一点,但探望病人……加上条纹黑色长裤(它一定有一个陆仁甲不知道的款式名)和发胶用多了的头发,绝对是随时准备被狗仔队偷拍到探望孕妇的明星范。


“有没有良心啊你?为你我浪费了半岛的房间哎。”徐杰真的朝帘子那边的护士扫了一眼,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约会到一半Andy打电话给我,我还以为千度的事情出岔子了呢,谁知道是说你家里大概出事了。”


陆仁甲本想插话告诉徐杰,千度的事情确实出了岔子,但Andy为此只会找我不会找你的。但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为什么Andy知道他家出事了?哦,对了。当时我们还在通话,他在手机里听到了爆炸声吗?


“……明天关于你的新闻标题都拟好了:‘白领为拒加班,怒点煤气自尽’。”


“煤气?”徐杰关于加班的玩笑他立刻就领会了,但煤气是怎么回事?


徐杰看了陆仁甲一会,笑了,“你不会是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吧?”


陆仁甲想,我确实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你家煤气爆炸了!轰隆!恰好这个时候有个警察来敲门让你离开房间,真是走运到家了!”


原来他们以为这是煤气爆炸。


谁说不可能呢?也许SM就是把炸弹装在煤气旁边的,也许那根本不是炸弹,只是个简易起爆装置,塑胶材质,一经燃烧很难让人辨认出来。而谁又会去仔细辨认呢?警察的反恐小组吗?本来保险公司做这件事最为合理,但他压根没想过买财产险,真是白看了那么多年的三星火灾杯。


对了。


“那个警察怎么样了?”


“救护车把你们一起送来的,”徐杰放低了点声音,“好像伤得比你重。”看到陆仁甲凝重的表情,他又加了句,“但也没什么生命危险。”


他以为我只是担心连累死了个警察闯祸呢,其实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刚好这时候会有个警察来敲门。不过这没必要让他知道,所以陆仁甲转移了话题,“你又知道我的伤不重嘞。”


“当然知道,刚才大夫都说了。都是什么擦伤、挫伤,好像最长的伤口才6厘米。有个中度脑震荡……”


“还需要观察。”接上话的是刚走进门的大夫——很年轻,金丝眼镜,鼻梁高挺,细腰长腿,像是日本漫画里走出来的。陆仁甲首先看了一眼他胸前的姓名牌:杨思克。不记得见过这个名字。


徐杰机警地站起了身,往外挪了挪。


“头感觉怎么样?”大夫走近问。


“有点晕。”


大夫掏出一枚小手电照着他的眼睛,指挥他上下左右地看,一边继续向他说明伤情。伤情并不复杂:中度脑震荡,是否恶化还待观察;全身多处擦伤和挫伤,集中在身体右侧,主要是被那木头碎片划伤的,伤口最长的6厘米,最深的0.5厘米,没有主要血管流经,用不着缝针,更谈不上做手术了,但清理木刺费了挺大工夫。


大夫每说一项,徐杰就在一旁做出一次“看我说得没错吧?”的表情。


幸好我关上了门。陆仁甲想。下次我应该买一扇实木的。不,也许实木的炸起来会更像弹片。重要的是,还有下次吗?


大夫察觉到了陆仁甲的片刻出神,颇为负责地皱了皱眉,逼使陆仁甲立刻眨了眨眼睛,证明自己大脑正常,以免被画蛇添足加上点什么药。


“没什么问题。”大夫好像是第二遍说这句话,这次语气里不含宽慰。陆仁甲这才意识到,这是又一次暗示了他其实并不需要住院。


不,我需要住院。我的公寓爆炸了,虽然不知具体情况多糟,但就算还能住,我也不想住在那里,以免让那疯子把没干完的活干彻底。


陆仁甲刚想这么开口,徐杰就替他说了。


“还是让他住几天吧。”


大夫犹豫了一下,让陆仁甲想起被呆瓜顾客还了价以后心中暗喜的小贩,“好吧,多观察观察也好。”


大夫在床尾的病历卡上刷刷写了几笔后离开了,没有提及任何关于费用的话题,想必并非因为金额微不足道,而是和护士长自有分工。


“Andy希望你好好休息几天。”医生走后,徐杰重新坐下说,“我跟他汇报的时候,他好像真觉得你碰到这事情和他找你加班有关系似的。”


还真是……不,得感谢Andy。如果不是他打来电话,刺激起了我的全部警觉,也许我就会浑浑噩噩地傻看着屏幕,眼睁睁地瞅着别人把我炸死还浑然不觉。


“……总之老板不想你上新闻,你就正好赖着吧。”徐杰起身准备离开,指了指病床边的柜子,“你的东西都在里面了。手机也在。我把备用充电器留给你了。有事Call我。”


“谢谢。”陆仁甲抬手打开了抽屉,看到了自己的手机,保护壳上摔了道白痕,屏幕一点没事。划开保护锁,他看到了12个未接来电。


12个来电都来自一个号码,周致淑的。


陆仁甲条件反射地想立刻回电,抬头看了一眼徐杰。


徐杰却好像误会了,解释说,“我怕吵着你。帮你调成了静音……”两秒钟后他才明白了过来,笑了,“怕不合适,没替你接。我走咯!Bye!”


“Bye!”


陆仁甲仔细回想了一下,同事三年,徐杰还从来没这么可爱过。



(《玩家》于每周二、四、六晚更新。)

(责任编辑:金子棋)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作者


夜X
夜X  @夜X不到四个字符
作家,编剧。公众号:不投币故事贩卖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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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陈行燕
徐杰,爆炸时受伤的警察,医生,可能与其他人又是另一个五人小组,他们的任务是解救陆仁甲。呵呵呵。
曱嗗妏
Andy打电话喊他加班其实是想救他
神胃少女不搭理
“水管工在叮叮当当地敲着水管,手机开了免提,陆仁甲边开着电脑,边和周致淑通着话。” 第六话的细节,起了点冷汗。并且这个sm,接电话的时候说他定的是时间,那么他撒谎了,他上一个人决定时间,他来决定做什么。陆仁甲假装5w工作人员打电话给sm的时候以为他最好对付,现在看来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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