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28日星期天
“啊!!!!”周致淑在尖叫,而坐在她旁边的陆仁甲连叫都不敢叫,好像生怕一张嘴,一颗心就会从喉咙里跳出来。他闭着双眼,紧紧地抓住了搭在肩膀上的保险栏杆,期盼这地狱一样的时刻快点过去。
这鬼玩意不是号称只运行140秒吗?为什么好像永远不会停似的?原先的过山车40米高,时速80公里挺好的,为什么非要新建一个50米高,时速105公里的!据说从意大利引进的新设施,看来在精研美食之余,意大利人在让人呕吐方面也很有办法。
他们悬在半空,翻滚盘旋,好像烧热的铁锅里被甩起来翻炒的肉片,而且厨师还在炫耀其腕力强劲。不管陆仁甲之前怎么想,此时此刻,只觉得来锦江乐园不是个好主意。尽管是周日,这个老牌乐园里的人还是不多,何况大部分是外地游客,完全无法和欢乐谷之类的地方相比。如果每个买门票的人都会毫无选择地(免费项目里,这个最贵哦亲)坐上来被摇滚一番,那么怪不得他们不会来第二次了。
终于从过山车上下来时,陆仁甲觉得步履不稳。但周致淑一句“你没事吧?”让他挺直了腰杆。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他下一站就去了那个多年前就存在的打靶场。
打靶场是一个阴暗的大方盒子,被一层铁丝网和一层尼龙网包裹着,一面墙上并排竖着十几块靶子,好像曾几何时真的会有那么多人并肩朝上面开火。那些发射棒球的炮管被重新油漆过了,但仍然和靶场外墙上新刷的宣传画一样,透着一股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味道。那是属于大白兔奶糖、铁皮发条玩具、麦乳精和火药纸的味道,和很多在那个时代度过自己童年的人一样,陆仁甲闻到、听到、看到甚至读到这种与Chanel香水、真皮座椅和百元大钞油墨味截然不同的味道,会不自觉地心情舒缓。这里最大的奖也不过是1.6米的玩具熊,淘宝上买一个要不了200块,这肯定不能算是什么发横财的途径,但陆仁甲还是愿意一试。结果……
这些设备果然太老了。
游戏机房里的设备则要新一些,让陆仁甲想到自己的高中时代,当然它们精美了一些,也贵了许多,但本质并无区别。在这样的地方当然找不到赌博机,最多只有些擦边球存在,比如敲一下按钮,就有一个代币从天而降,在几十颗铁钉钉成的垂直面板上磕磕碰碰地落下,最后掉到底部的某个凹槽里,如果和其他的代币排成相邻的一排就有奖励,如果不幸掉进已经有了一个代币的凹槽就会GAME OVER,描述起来得说一大堆,玩起来超简单的傻机器。即便如此,陆仁甲也玩了,7连珠会有最高奖,应该会让机器像喝醉的孕妇一样吐出看起来无穷无尽的纸奖券,可以在柜台换一小瓶香水或者福娃海宝、U盘钢笔之类,而他们最多只玩到4个相连。
日已西斜,“发一笔横财”仍然没影没边。在小卖部买水的时候,陆仁甲发现了这里还代卖彩票。
“说个数字!”
“7。”
“很好,再说六个。”
周致淑立刻明白了他要干嘛,笑起来:“你不是吧?”
最后他们机选了五注。这也许是他最有希望接近发一笔横财的努力了。可惜开奖时间是明天。
“再坐一次海盗船怎么样?”类似提议由女人提出,男人往往都无法拒绝。
下来时,陆仁甲是真的觉得很晕,只想快些找个安稳地方坐一坐。
“我们走吧。”
“你不为发横财而奋斗了?”周致淑还不忘调侃他。
“算了,我放弃了。再说马上就不是下午,而是晚上了。”
“那你游戏没完成怎么办?”
“说一声‘对不起,我下次会好好表现的。’”
什么叫做好好表现?是指再也不提出“发一笔横财”这种荒唐的事件,还是不管事件多荒唐都努力完成它?陆仁甲自己也没想明白。
两人从寄物箱里拿回双肩包,往停车场走的时候,同路的还有三四对打算去吃饭的情侣。他们玩的就和表面上一样,是这里100块的门票包含6项的游戏,也许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来游乐场,而平时他们只会一起去商场餐厅和电影院和宾馆。想到这点,陆仁甲觉得自己的约会内容还算不错。
坐上车后,周致淑问陆仁甲:“有没有带纸巾?”
“有,我包里。”已经发动了车子的陆仁甲示意她自己拿。
周致淑费劲地把陆仁甲刚才扔在后排的摄影包提到前排来,拉开了拉链。
三秒钟以后,陆仁甲才意识到身边的她已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了?”不用等回答,他已经自己看到了——
那个本来应该放着相机的包里,现在塞着成捆的钞票。
在自家的床上,陆仁甲把一万块一捆的钞票五捆叠成一摞,五摞排成一排,前后排了两排,这个形状才让他冷静了点。
陆仁甲拨通了周致淑的电话,“我数过了,五十万。”没必要费劲细数,封条都贴着,上面敲着清点这些钱的银行职员的印章。
周致淑没有在发现这笔钱之后要求跟他一起回家,这让他对她更生好感。
“你记不记得这什么时候被人换的啊?”
“坐海盗船之前我还拍过照,所以一定是在寄物箱被人掉包的。”
“可是寄物箱不是有密码的吗?”
“那又不是保险箱。”因为自己是干这一行的,陆仁甲对于电子安全装置从来就没有过高评价。
“会不会是别的时间里被人换了?”
“也有可能。我仔细看了,连包也不是我的。”拿回家来,陆仁甲才发现肩带上本来的一处脱线没有了,底角一处难以去除的污垢也没了踪影。
“这到底是谁开的玩笑啊……都是真钞吗?”
她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让陆仁甲更喜欢了。
“不管谁开的玩笑,成本都够高的。”
“是跟你一起玩游戏的人吗?”
陆仁甲毫无必要地思考了几秒,“我想不出还有谁了。”
“仁甲……我开始觉得你玩的这个游戏有点吓人了。”
“吓人?没什么啊,有钱拿有什么不好?”陆仁甲笑了笑。
“你打算用这笔钱吗?”
陆仁甲停顿了一会,其实只是假装在思考,“我想还是先放起来吧,也许有人会要回去。”
“嗯,我也觉得。”
“嗯,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好,你也是……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陆仁甲又看了一眼床上的钱和包,轻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我也觉得挺吓人的,宝贝。”
电脑打开在那里。www.wwwww.org提示他:
“今天不是您的游戏日,请在下个星期一再登录”。
今天,他应该看的电影是《乱》。
陆仁甲点开了链接,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骏马背上手执长弓的古装武士身上,不让发生的事打乱他生活的原有节奏。
但是他其实一点也不想看。
(《玩家》于每周二、四、六晚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