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一篇故事连载结束,我陆续收到不少邮件,大部分来自初为父母的年轻夫妻。
“我的孩子也闹得厉害,请来家里一趟,我们想和他谈谈。”
“您看我家宝宝是什么精灵?我们打算用这个给她取小名。”
也有的来自即将结婚的恋人。
“师傅,你会看八字测合婚吗?这是我和男朋友的生辰八字,要是不合,下个月就不领证了。”
还有的来自坐拥数间商铺的成功人士。
“我司有意聘请您为风水顾问,提供社保和五险一金,请于明日上午来敝司CBD新址一叙。
无一例外,这些邮件都以“酬金丰厚”作为结尾。
我数了数,一共收到了75张小婴儿的照片、36个生辰八字,来自出版机构的信却一封也没有。
真是世事难料。
好在,给我提供连载机会的编辑安慰我说:“下次有类似的故事,继续拿到我这里发表好了。”
我道了谢回家。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什么不寻常的事也没发生。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暖气迟迟不来。没有徐栖的消息,信使也没再来过。我搓着手犹豫要不要联系对方,最后又因为觉得过于冒昧而放弃了。我并不真正知道“有一个朋友”是怎么回事,只简单地认为保持距离才是礼貌的相处之道。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一个晚上,我在楼下快餐店吃饺子,刚要端起杯子喝水,一只飞快掠过的鸟把一枚铜管扔进了我的水杯。
我打开铜管,信上只有两个字:“病,危”。
徐栖住的地方没有地铁,我放下纸条,拦了一辆出租车往六环外奔去。如果生病的是灰猫,自然不必如此心急,但既然信是灰猫写的,那生病的一定是徐栖。
徐栖租的房子没有防盗门,只有一扇老式木门,楼道里贴满了小广告。我意识到我并没有门钥匙,既然他连打电话的力气也没有,很有可能根本没法下床给我开门。
那就破门而入好了。
我调整好姿势,用右肩对准房门,后退两步。正在这时,门内传来一阵猫爪抓挠的声音。
“胖子,给我开门。”我说。
“闭嘴,我够不着。”是那家伙的声音。
“你站起来。”我说。
“我已经站起来了!”它叫道。
“你让开,我来。”我摩拳擦掌。
“你等会儿!”它说,“人类,别冲动。”
然后是一阵四爪着地的细碎跑步声。半分钟后,细碎的脚步声回到了门边,随着一阵金属和地面摩擦的轻微声响,门缝下塞过来一把钥匙。
我打开房门,屋里冷得像冰窖。一盏灯也没开。
“人呢?”我打开灯,环视四周,只有灰猫在慢条斯理地舔爪子。
“屋里,刚睡下。”它瞟我一眼,“你就不能动静小点儿?”
“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打120?”我问。
“小题大做。感冒发烧而已。”它说。
“可是……信是怎么回事?你给我的信里明明写着病危啊!”
“我的意思是,人类生病了,情况有危险。发烧到四十度,难道不危险?”它振振有词。
“病危这个词在我们的语言里有别的意思好嘛!你就不能写清楚只是发烧?”就不应该相信猫的话。
灰猫跳上椅背,右手在空中挥了两下,伸出利爪,愤愤地说:“你用这样的手写几个字我看看?笔画那么多。”
也不是全无道理。我只好压下怒火:“那你可以打电话嘛,我的号码徐栖手机里又不是没有。”
说到电话,它的脸色更加难看,哼了一声。
“最讨厌的就是滑动解锁的触屏手机。”
我脑海中浮现出灰猫用肉垫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的场景,不由得心情大好。
徐栖在卧室里睡得很整齐,额头上敷着一片树叶,被子平平地盖在身上,像一条躺在盘子里的扁扁的秋刀鱼——快熟了的秋刀鱼。
灰猫伸出右爪,掀开有些发干的树叶,用肉垫按了按他的额头,又换了一片新鲜的树叶放上去。
“我估计得有四十度。”它担忧地说。
“你怎么知道?”
“猫差不多39度,他比我还热一点。”它说。
“怎么搞成这样了?”
“研究鸟类啊,跑到密云水库那边找鹅,在湖边吹了几天冷风,回来就这样了。”
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失业人员,居然大冷天的去搞科研。简直比写作还没前途。
“现在怎么办?”
“再在这里住下去是不行了,四处漏风。先搬回城里去吧,至少市区有暖气。”灰猫说。
“这样最好。”
“我的意思是搬回你住的那儿。好歹过完冬天再说。”
“没问题。”
“伙食也需要改善。不能每天吃面条。”
“嗯。”
“我很久没吃罐头了。”
“……”
“其实我还是更喜欢新鲜的肉类,三文鱼什么的。”
“我先回去了。”
“别。一切好说,一切好说。”
第二天一早,我们动身把徐栖运回市区。他虽然什么值钱的也没有,但东西却有一大堆:许多书,笔记本,动植物图谱,画图谱用的铅笔和颜料、地图册,野外使用的望远镜,帐篷,睡袋,登山鞋,指南针,炉头……好在问土拨鼠借的金杯车还在,勉强够把这些破烂塞进去。
我知道徐栖以前是一位在博物学领域颇有前途的青年地理学家,不过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每天挤地铁一号线去单位签到的上班族。对他从前的经历,我并不知晓。
“这是什么?”我拎起箱子里一只像迷你锄头的金属工具,好奇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啊,这是冰镐。”卷在一床厚实棉被里的徐栖只有头露在外面,不过仍然神采奕奕,“在冰川地带行走或者攀冰的时候大有用途。像我这样野外经验丰富的科学家,最习惯用的就是这种形状的鹤嘴。”
他兴致勃勃地从棉被卷里伸出一只手,想要指给我看鹤嘴的位置。
“缩回去。”灰猫虎着脸说。
徐栖的手在被子下面蠕动了一会儿,乖乖地缩了回去。我奋力把卷成鸡蛋卷的科学家扛上了车。
大概因为人气旺、尾气多,市区确实给人一种比郊区暖和的错觉。到了家,我把徐栖和灰猫放在沙发上,下楼去搬他的行李。等我拿了东西再进屋,屋子里多了一种奇怪的细碎声响。
“什么声音?”我警惕地凝神细听,轻微的噼里啪啦,像木柴燃烧。
“别紧张,”徐栖愉快地从棉被里伸出一只手机,“只是一个背景音效素材库,我在循环播放‘熊熊燃烧的温暖壁炉’。”
手机屏幕上果然显示着一只燃烧的壁炉。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暖和多了?”他说,“我最近经常用这个法子取暖。”
真是匪夷所思的人。
灰猫四下溜达一圈,鄙夷地看了一眼墙角的空啤酒罐和速冻饺子包装袋,纵身跳上暖气。但它刚把屁股放下,就蹭地抬了起来,脸上的表情让我联想到冬天被马桶圈冰到的人类。
它夹着尾巴踱到电脑边,伸出肉垫按下开机键,然后一屁股坐在键盘上,牢牢堵住风扇散热口。
“这就好多了。”它舒了一口气。
“我以为市区已经供暖了。”徐栖重新卷了卷被子,他现在的造型像一只坐在沙发上的竹笋。
“理论上应该是这样,可是今年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说,“你们还住以前的房间好了,我住客厅。”我说。
之前也是这么安排的,徐栖生活比较有规律,住在里面房间,我经常黑白颠倒,住在外面客厅比较方便。
灰猫小心地伸出一只肉垫贴在暖气上,仔细体会一阵,头上的M纹路因为陷入沉思而拧了起来。
“晚上我出去一趟,你们自己吃饭,不用等。”灰猫从暖气上收回爪子,心事重重地扔下这句话就出了门。
我和徐栖聊了些别的,谁也没有提到上一次的冒险。傍晚时我煮了点面条,徐栖喝了感冒药回屋休息,我在客厅窗下支了张单人床,又给灰猫留了一道缝,也早早睡了。
这天夜里那家伙回来得很晚,至少过了十二点。它从窗台直接蹦到我胸口,睡梦中的我几乎跳起来撞在墙上。
“胖子,搞什么!”我怒气冲冲地瞪着它的圆脸。
“三流编剧,你立功的时候到了。”那家伙的两只眼睛在夜里又亮又圆,“我调查清楚了,有人在搞大事情。”
“什么大事情?”我揉揉眼睛。
“暖气君可能出事了。我刚刚去了一趟热力厂,他根本不在那儿。”它说。
“谁?”我披上毯子。
“暖气君。每年十一月,鼠辈们都会聚集在热力厂的地下管道周围,筹备一年一度的狂欢节。它们会载歌载舞七天,等待暖气君光临,然后再和他痛饮七天,直到暖气君烂醉如泥,正式宣布‘来暖气了’,这时候全城才开始供暖。”灰猫说。
“暖气……不是……烧煤烧出来的么?通过热水什么的送到各家各户。”我虽然没喝酒,也觉得有些晕头转向。
“人类只是提供了渠道而已。这么强大的自然之力,怎么可能是你们能掌握的?”灰猫不屑地哼了一声,“为什么每年11月15号才开始供暖?就是因为前面的两个星期要让鼠辈们做准备。要不是它们把暖气君灌醉,他可不会开恩。”
这么一说好像也挺有道理,我心想。
“往年这个时候,暖气君已经喝得人事不省。但刚刚我去热力厂,完全没看到狂欢的场面,鼠辈们忧心忡忡,说他根本没有来。它们抬着他的画像一圈圈巡游祈祷,年长的几个老鼠已经打算作法了。”灰猫说,“如果我的判断没错,暖气君很可能被坏人抓走了。”
实在很难想象什么样的坏人能抓走“暖气君”——也没法想象这位暖气变成的活菩萨是什么模样。
为了不在一只猫前面丢脸,我做出一副严肃认真、思维严谨的样子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把手放暖气上。”它说。
在灰猫的示意下,我把手放了上去,它也伸出前爪放在旁边。有那么一阵子,我们俩就这样各自伸出一只手摸着暖气,一动不动。
“感觉到了没?”它期待地望着我,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闪闪发亮。
“没。”
“迟钝的人类。用心啊!”
我只好沉住气,仔细体会暖气片里传来的细微动静。这家的暖气片上了年纪,是刷着银灰色铁漆的四柱款式,生锈的阀门连着热水管道,热水管道与楼里其他人家的暖气片相连,又通过地下的主供热管线,连接着整个城区的住户。我忽然意识到,尽管自己连隔壁邻居都不认识,却因为暖气系统和这个城市的两千万陌生人连在了一起。想到这一点,心中觉得十分奇妙。
这时,暖气片里传来一阵微弱的热气。
灰猫抖了抖耳朵,看来它的肉垫也感觉到了。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若有若无的热气就消失了。
灰猫把另一只前爪也搭了上去,神情专注地盯着暖气片。过了几秒,热气又出现了。和上次一样,刚一露头就转瞬即逝。
如此两三次之后,热气停留的时间似乎变长了一点,但仍然时断时续。再如此两三次之后,又恢复了最初短促的节奏。
我把耳朵凑上暖气片,里面并没有热水流动的声音。水都没通,热气从哪儿来的?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里边有问题?”
“一定有问题。”
“你觉得是什么问题?”
“不知道。”
“人类啊……三短、三长、再三短,这是摩斯电码SOS啊!”灰猫痛惜地摇摇头,“这是被绑架的暖气君发出的求救信号,这就是你要的证据。”
我恍然大悟。
“我们必须把暖气君救出来,不然今年一冬天都不会有暖气的。你有什么思路?”灰猫问。
“虽然我们连谁抓走了他、关在哪里都不知道,但我很擅长分析推理,还写过两集国产警匪电视剧,一定可以把他救出来。”我说。
我信心十足地从稿纸堆里抽出两张作废的剧本,翻到空白的背面,拧开钢笔在上面画了一道直线。
“现在,你先说说暖气君有哪些社会关系,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有没有仇家。”我说。
灰猫想了想:“暖气君算得上性情中人,敢爱敢恨,豪爽大方。平时喜欢大吃大喝,经常酗酒误事。好像因为赊账太多和狐猴打过几次架,一怒之下烤红了猴子们的屁股。不过这也算不上仇家。”
我点点头,在“嫌疑人”一栏写上“不详”两个字。
“那么,如果真的有人绑架了暖气君,对他有什么好处?”我问。既然从仇家身上找不出什么线索,那么就从受益人的角度考虑好了,电视剧里都是这么写的。
“这个嘛,有暖气君的地方自然会变得暖洋洋的,不仅温度升高,人气也会变旺。”灰猫说着,忽然两眼圆睁,前爪一拍大腿,“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我停下笔,抬头看着它的圆脸。
“一个重要人物。她和暖气君的关系可不一般。而且,在找暖气君这件事上,恐怕没人比她更敏锐了。”灰猫神秘兮兮地跳到我膝盖上,问,“想不想看美女出浴?”
“……”
“真的,不骗你。你去仙鹤堂的里屋,借一样东西过来。”灰猫说。
“你干吗不去?你和那位何大夫不是认识吗?” 一听“借”字,我立刻警惕起来。
“哎呀,正因为认识,才不好意思开口。”它一副忸怩的样子,“老仙鹤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仙鹤堂是一家中医诊所,离我住的地方不远,我曾经因为右肩关节炎在那儿治疗过一段时间。有一次人多排队,我急着找厕所,无意间误入内室,没想到治疗床上躺着的竟然是灰猫。它四仰八叉地横在那儿,被一只仙鹤扎成了刺猬。正因为这次偶遇,灰猫不得不向我们坦白了许多不寻常的动物居住在我们这个城市的秘密。
“他要是连你的面子都不给,就更不会借给我了。”我说。
“你现在去,店里没人,肯定能借到。”灰猫说,“在倒数第二高的架子上,有一个黑布罩着的大玻璃瓶。轻拿轻放,千万不要打开黑布。”
(《灰猫奇异事务所》于每周二、四、六晚在连载板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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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阿芙拉 afra@wufazhuce.com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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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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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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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气君一定被绑架到了南方 但是由于路途遥远 且雾大霾大 迷失在了南方的仙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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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你的大脑洞,脑洞越大的人的故事越有趣,看似不经意间却充满生活的哲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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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妖妖零吗?这里有一只猫建国后成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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