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地方在南二环,离西单、琉璃厂都只有步行的距离。虽然听起来地段显赫,实际上是破旧的老城区,四周都是待拆的大杂院,一到冬天,到处是萧条的景象。只有楼下湖广会馆夜夜笙歌,算有些热闹气息。
湖广会馆再往南,有一家美廉美超市,常年挤满住在附近的老头老太。我虽然不是第一次进这家超市,却是第一次站在卖婴儿用品的货柜前,对着长长两排不同样式的痱子粉发呆。
我怀疑这是灰猫故意捉弄我的法子。
那天下午和张先生见面后,我很快给徐栖打了电话。说起来,我和徐栖的友谊十分难以形容,既疏远淡漠,又结实可靠。我们因为合租房子认识,当时我在一家做视频的网站给小艺人写台本,每个月都有几千块的固定收入;他在一家研究所上班,是一名研究生态、地理、动植物的科学家。我们两人的状况虽然不能发家致富,但维持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困难。
合租的最初几个月,我和徐栖只有点头之交。他爱整洁,生活规律,住在靠里的卧室。我经常晚归,烟酒不断,住在客厅。在一个暴雨之夜,徐栖在下班路上捡回来一只会说话的灰猫,这才导致我们的生活起了变化。
灰猫向我们透露了许多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动物的秘密,我们这才确认自己生活在一个精怪出没的世界。当我们知道了这一点以后,周遭的一切也变得不同起来,我们渐渐发现酒吧的侍者是狐猴,烤串店老板是刺猬,在街角开鲜虾捞面店的大妈其实是鹈鹕。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对自己生活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许多之前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都打破了既定的界限。徐栖辞掉了工作,放弃了稳定的收入,不惜搬到六环外去住。
“想来想去,我最感兴趣的始终还是给动植物画图谱,观察动物的迁徙和习性。科研单位里人和人之间的那些事情,我总是弄不明白,所以决定退出。”徐栖说。这时候我才知道同住了一年多的室友原来喜爱美术和自然,内心里并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上班族。
徐栖搬走不久,我也辞了职。尽管此后一直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却一点也没有回到过去轨迹中的念头。
我跟徐栖简单地讲了讲张先生的事,问他有什么看法。
“这样的事情是第一次听说,无论如何,只要能帮助别人,总归是应该做的。”他说。
我正要答话,一阵毛茸茸的摩擦声挤了进来。
“三流编剧,你什么时候关心起人类幼崽来了?”灰猫的声音听起来大为惊讶。
“我虽然没资格考虑小孩子的事,但能让那些有小孩的家庭过得好一点,不是也很好吗?”我说。
对我来说,小孩子就像某种不可触碰的美好事物,虽然神圣,但遥不可及。正因为他们拥有救赎我们的魔法,我们更不能自私地为了获得救赎而草率地将他们带到这世界。当然,这只是我这样一个失败者的想法,这城市中还有许多勇敢的人,努力地在过他们的生活。虽然我的生活一团糟,但总归希望别人的生活能好一些。
灰猫显然不这么想。它紧接着问:“对方能给多少钱?”
“给了一千块定金。”我说。
“五五分成。”它飞快地说。
“事情还没有眉目呢!上哪儿去找一个既能听懂成人语言,又会说婴儿语言的人啊!”我说。
“这你就别管了。晚些我给你一张清单,你按上面写的把东西准备好。我和徐栖也要做些准备。”灰猫胸有成竹地说。
“咦,还有我的份?”徐栖雀跃的声音传了过来。真不知道他的雀跃是从哪儿来的。
第二天晚上,信鸦再次光顾。我正在窗口抽烟,想些不着调的事情,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那是一只体态矫健、神情锐利的大鸟,全身漆黑,羽毛油亮,只有鸟嘴是鲜艳的红色。在屋里傲慢地环视一圈后,它熟练地低头从腿上摘下一枚铜管,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我刚泡上开水的茶杯里。眨眼的工夫,又转身滑进了夜空当中。
我赶紧从滚烫的茶杯里把铜管打捞出来,好在防水还不错,纸条没有打湿。
“在三天内准备好:
一块1米×1米的结实布料
一盒婴儿爽身粉
一根上好的新鲜棒骨
两双雨鞋
挪威三文鱼配南极磷虾纯肉罐头”
和上次一样,信是徐栖的笔迹,右下角有灰猫爪印签名。
前面几样东西如何使用我不知道,最后一项倒是再清楚不过。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猫呢!这种动物简直令人发指。
最后,我买了一块桌布、两双雨鞋、一块棒骨、一盒比较贵的爽身粉、超市里最便宜的妙鲜包。
“东西买齐了,接下来怎么办?”我拨通了徐栖的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响,还夹杂着呼啸的北风。
“你们在哪儿?”我狐疑地问。
“啊,我们正在忙着烧火烤地瓜。”徐栖兴高采烈地说,“木柴烤的,相当不错哟。”
“烤地瓜做什么?”我感到头痛。
“灰猫说,在冰天雪地里用松枝烤出来的地瓜,磨成粉末,再炮制一番,就能拥有使人类沉睡的能力。”徐栖说。
“中医你也信?”我感到头更痛了。
“喂喂,三流编剧,没有我,这单买卖你弄得到钱?”灰猫大言不惭地加入讨论,“你跟那个当爹的人类说,我们作法是很秘密的,不能有其他人在场。你让他找个只有他和他的麻团儿子在家的时间,我们过去把事儿给办了。”
时间定在周五晚上。张先生的妻子正好出差,周六一早才回家。虽然我在电话里沉稳地表示“我们已经安排好,不会有问题”,实际上我连安排是什么都不知道。
“周五晚上十点钟,你家会合。”
灰猫只说了这么一句。
周五白天我连着见了两家影视公司的负责人,第一家问我会不会写“古装奇幻巨制”,第二家问我能不能“用年轻观众喜欢的手法,创作一部3D农村题材献礼片”。
我感到深深的惭愧和自责。市场明明是火热的,落到衣食无着的地步,只能怪自己。
从影视公司出来,在街边吃完一盘饺子,已经晚上九点多钟。我回到家打开房门,差一点吓得退了出去。
窗户开着,沙发椅上坐着一个女人,两条长腿搭在书桌上,手里拿着几张我的稿纸。屋里漆黑一片,她好像并不需要开灯就能阅读。
扫一眼四周,没有其他人在,背过手暗暗摸一下门锁,也没有被破坏的迹象。我定了定神,打开灯。
短发,穿一件黑色风雨衣,丝袜和鞋也是黑的。
“你好?”
她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没有多少好意。
“您哪位?”我说。
“信使。”她说。
“史小姐。”我说。
她不答话了。
“我不姓史,”过了几秒钟,她才开口,“我是信使。”
其实平时我反应挺快的,只是这会儿有点转不过来。
她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掀开风雨衣的下摆,露出吊带袜扣。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紧接着,她从袜扣上取下一枚什么东西,在半空中晃了晃,然后一扬手腕。
“别——”我一个健步冲上前,想要摁住她的手。
叮当一声,那东西准确无误地落进了我的茶杯。
“看清楚了吗?知道我是谁了吗?”她怜悯地看着我。
看清楚了,那是一枚细长的铜管,灰猫用来送信的那种。
“知道了。我只是不知道,你也成了精。”我讪讪地从茶杯里捞出铜管,“直接给我不行吗,扔茶杯多不合适。”
“你不是抱怨不好找?”她挑了挑眉。
“没有的事,别听灰猫瞎扯。”我言之凿凿。
“他们还没到吗?我已经等了好久了。”她把手里的稿纸放到一边,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补充道,“噢,其实也没多久,可能是因为在看你写的剧本,所以觉得时间特别久。”
“还有谁?”我决定不去细想她的弦外之音。
“就他俩。”
这时,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我把头伸出窗外,远远看到16楼下面的空地上停着一辆破旧的金杯。
“是他们。”信使说。
我拿起准备好的东西,跟她一起下了楼。
徐栖开车,灰猫坐在副驾驶,车子往南城城外驶去。
“哪儿弄来这么一辆破车?”我问。
“问土拨鼠借的。他们已经储备完过冬的土豆了,暂时用不着车。”徐栖说。
“你什么时候会开车的?”我又问。
“跟土拨鼠现学的。一连培训了好几个钟头,实际操作是没什么问题了,只是交规还不熟。”徐栖说。
说话间,他压了两次线,闯了一个灯,并且在不能左转的路上左转了一次。
“不用担心,土拨鼠的车,违章拍不到的。”灰猫悠闲地说。
“咱们现在上哪儿去?”我问。
“去找既能听懂人类语言,又能听懂婴儿语言的人啊。”灰猫说。
“你是说‘婴语者’?”信使问。
“没错。”灰猫回答,“虽然稀少,但并不是没有。”
“去哪儿找?”我问。
“南区福利院。”灰猫淡淡地回答。
“福利院?”我大为惊讶。
“嗯哼。理论上说,人类幼崽虽然曾经是精灵,但出生之后,因为和亲人生活在一起,慢慢地就退掉了精灵的特质,逐渐成为一个人类。只有一种特殊情况例外,那就是福利院的孩子。因为没有亲人的陪伴,他们的一部分永久地停留在了精灵和人类过度的阶段,他们即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也保留了精灵的语言。”灰猫说。
车里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信使满不在乎地说:“没你们想的那么糟糕。许多在人类看来有缺陷的婴儿,恰恰是精灵能力的携带者。虽然被人类父母遗弃,但精灵们会经常看望他们,他们的世界可不是你们能懂的。”
“那……所以,我们去福利院接一个孩子出来,让他去当翻译?”我问。
“接可没戏,福利院的人类不会把孩子交给我们的。”灰猫说。
“那怎么办?”我问。
“偷啊!”灰猫说,“我的意思是借。”
车子下了环线,开上一条水泥辅路。周围的房屋明显稀疏了,低矮的建筑散乱地分布在撂荒的野地里,路边高大的白杨树上,没掉光的叶子瑟瑟作响。
“就在这儿停,别去正门。”灰猫命令道。
徐栖当机立断一脚刹车,我们争先恐后地向前扑去,灰猫不幸拍在了挡风玻璃上。
徐栖低呼一声,连忙把玻璃上的灰猫撕下来抱在怀里。
灰猫深吸一口气,擦了把脸,恢复镇定。
“拿上东西,跟我下车。”它说。
(《灰猫奇异事务所》于每周二、四、六晚在连载板块更新。)
灰猫奇异事务所·婴语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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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阿芙拉 afra@wufazhuce.com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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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夫
青年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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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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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烧烤签就是刺猬大叔的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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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什么叫做 中医你也信?作为一个中医学院的学生我感到很无奈。
forsake你好,第一人称写小说,人物的台词并不是作者的态度。在后文的情节中,这些神奇的药粉发挥了大作用(明晚的更新会有硝烟四起的动作戏),而书稿的结局中,三位主角都成为了仙鹤堂诊所的常客(咦好像又剧透了~)。我想,不论学的是什么专业,总有一段时间会因为外界的质疑感到困扰,你的专业尤其处在风口浪尖。请相信自己的选择,努力走下去。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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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感觉想象力要飞起来了 突然想到小时候总是幻想能和小动物说话 甚至是院子里的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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