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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是场坠落,爱是救起
在《本杰明·巴顿奇事》中,黛西和巴顿的相识相遇到分离,像蜂鸟飞行的轨迹,在最美的时刻留下了一生怀念的交集。
我读到过最好的爱情故事,不是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而是他的《夜色温柔》。这本书从某种程度上,算是菲茨杰拉德自己对生活中爱情的投射,作为精神病专家的迪克,试图为了爱情,去拯救一个陷入精神困境的妻子,而那个外在光鲜,美丽,充满魅惑的尼尔科却把自己的丈夫拉入到了无底的深渊里。
这层关系,像极了现实中他和妻子泽尔达的宿命纠缠。
这是我读过最破碎却又最美丽的故事,一个自信满满的男人被一个近乎癫狂的女人摧毁。他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医师,他们在最美好的年华相遇,在苏黎世度过了极为难得的一夜,那几乎是他们爱情最难忘的时刻,此后,急转直下,一个迷人的男人逐渐坠落,而一个谷底的女人却慢慢崛起,他们似乎颠倒了彼此的生活,所有的美好都消散在了春夜的温柔之中。这不禁让我想起《本杰明·巴顿奇事》中,黛西和巴顿的相识相遇到分离,像蜂鸟飞行的轨迹,在最美的时刻留下了一生怀念的交集。
我时常和朋友说,爱情最美的时刻,就是你们即将看清彼此的那一瞬间,在那之后,便是关系坠落的开始。但总有厉害的人,那种让感情保鲜的人,他们可以延长那一瞬间,让自己不要看清对方,总保留一点神秘感,一点敬畏心,一点好奇的态度,便可以更长久地喜欢着。朋友也会很快反驳,那这种维系也不可能是一生一世的,只要有一方稍微逾越片刻,就会走向另一种结局。
所以,喜欢一个人,把握不好尺度,最终迎来的,往往就是一场坠落。
但坠落又怎么呢?坠落还是美的,高空往下沉的过程,跳入飞流直下三千尺,也是一种心灵的刺激。最怕的还是丑,苦苦相求的丑,穷逼不舍的丑,咄咄逼人的丑,喜欢一个人,最怕的是自己变丑,变成让人讨厌的样子,变成委曲求全的姿态,坠落是美,但粉身碎骨就变得难看了。所以,转身很重要,你意识到自己情绪失重,关系下坠的时候,在落地的前一刻,请记得转身离开,否则所有的美都会消失,变成一种互相折磨。
在看《革命之路》的时候,我对婚姻突然有种惧怕,这种惧怕不是因为担心人和人之间,最终都会用伤害来对待爱人,而是恐惧喜欢的消失总是无声无息,而以爱之名,绑架和惩罚,变成大多数人最终的常态。我喜欢你,所以我们是开心的,而我爱你,却反而是一种胁迫。这是我们从小到大没有接受过爱的教育的结果,我们以为的爱,是父母对我们的严厉管束,对我们的一种强烈期望,对我们的一种要求和一种操控,爱你,为你好,就是把你放置在我人生的版图里,希望你活成我想要你活的样子。所以,爱变得很沉重。我们对亲密的人不再用“喜欢”,越过了“喜欢”,我们荒唐地认为那就是“爱”,这是一种比“喜欢”消失后的下坠更可怕的事。
但爱哪能真的就是这个样子呢?
几年前,朋友因为喜欢一个人而痛苦,因为爱而不得而内耗,当时我说,你爱她吗?他说,当然。我说爱她,那如果她和别人在一起很开心,你会为她感到幸福吗?他说,当然不可能!我幸福什么?我只会更加痛苦。我说,那就不是爱,你只是想占有,只是想得到。他问,得到不是爱吗?爱才会想要拥有,想要占据,想要据为己有。我说,那就是你理解的爱,也是我们从小到大接受的爱的教育,认为爱是为所欲为,是自身的满足。后来我不禁多问他一句,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爱情里时常痛苦,是我们从小的教育出了问题。
如果说“喜欢”是荷尔蒙一分钟的荡漾,那“爱”是需要教育的。一个从小没有真正练习过“爱”的人,自然对“爱”是有极强误解的。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不想谈恋爱,或者不愿意恋爱,害怕受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对“爱”本身是缺失的,这种缺失来自于两方面,一方面是从小到大,同学,朋友,师长之间的这种爱在消失,随着社会资源的分配越来越紧俏,人和人之间的敌意便越来越深,仿佛从小就为了所谓的“名额”和“目标”,而不得不将身边的人都视为竞争者,内心总有一种不公平感,久而久之,就变成一种对爱的缺失。另一方面,是对爱的误解,以为爱一种索取,要从别人那里得到,才能给予出去,索取性人格一旦形成,对情感的输出就变得越来越吝啬,说自私是作为当下社会对自我的一种保护,但实则,也是整个社会环境越来越紧张的关键之一。
讲到这里,回头看朋友的那段感情,就可以看见问题所在,爱一个人,是只能允许她在他的世界里好的,而不允许她在她原本的世界里好,不允许她可以拥有其他幸福,不允许她有自己的人生,她有了自己,就和他没有关系了。从狭义的爱来讲,当然,爱一个人是希望她从自己这里得到爱,而不是别人那里,但并不代表,她不从你这里获取,你就要烦闷和苦恼啊,爱又不是为了争吵和刺痛,但最后我们往往还是选择了争吵与刺痛。
我见过真正爱的关系,在《当燃》这本小说中也有提到,程斐然和前夫张琛离婚之后,却还能像亲人一样相处,他们没有办法重新走到一起,当然因为现实的原因,也因为新的感情,但是有一种游荡在他们之间,真切的关心,对对方的关照,一起加油生活的那种心境,就是我想讲的“救起”。
喜欢的这场坠落具有危险之美,那么爱原本就是一次拯救和治愈。我不能说艾波和弗兰克(《革命之路》中的夫妻)之间不是爱,我只能说那并不是真正的爱,当他们摧毁了彼此,离开了对方,回头看到的那破碎玻璃下倒影的彼此,安静之后的美貌,懊悔冲动,企图挽救,那才是他们之间的爱,但为时已晚,因为在那之前,他们不懂爱,甚至错把伤害当作爱。
当下这个社会,我们不能企图人要做到爱而无私,毕竟不是佛,不是神,是欲望驱使的人,人性的复杂总是裹挟着爱,但值得反思的,就是为什么当我们说到“爱”时,心里泛起的那种美感,和真正接触到的“爱”有着万种千差,但我们极少人会反思这种偏差,以为是理论和实践的不一致性,却不懂我们压根没有接受过关于“爱”的教育。
去年冬天,我坐在沙发上,看完《机器人之梦》,到最后几乎大哭,因为到最后真正懂得爱,会爱,去爱的,居然是一个仿生机器人,这种讽刺几乎将世间所有活物都扇了耳光,而那种爱一个人,希望他有自由,有天地,有继续向前的人生,才是真正学习过爱的人,能够做到的。今时今日,我们很少能够再看到那种真切的爱的教育,急功近利地想要获取、得到、占有,成了一种后现代的主流思潮,却实则是一种动物性的倒退。
我们在不断强调爱自己的今天,其实也是不断地强化自己弱小的一种心理,因为不够强大,才只有能力爱到自己。如果我们在青春期成长期丧失了学习的过程,那么在人生剩下的路上,或许还有可以补修的机会,不是说一定要去谈一场恋爱,也不是说你一定要去爱一个人,而是先从对身边的人慢慢放下敌意和索取开始,学会试着去体会付出也是一种快乐和自得,一种给予般的修行,希望有一天我们都不是那个总是渴望被救起的人,而是救起过别人。
爱是行舟,亦是渡人。
在哪一刻,会觉得“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
前几日和朋友聊天,他说他三十多岁,因为丢了一棵白菜,而被他爸训了一顿。我顿时想起我妈,在长久以来的大部分记忆里,她应该是一个经常懊恼,极端,情绪化极其严重,易燃易爆,定时炸弹,家庭的“敌人”,用各种方式尝试自尽过多次,并同时也是一个无比坚强的正面人物,开过五次刀,包揽家里大小琐事,修太阳能也会跟着四五米高的梯子爬上楼顶监工,和亲戚朋友的关系也很微妙,毫无边界感,闹翻几年,也还可以再和好,爱往往窒息,亲近的人是唯一瞄得准的靶子。
我跟朋友也讲述了我的经历,他表示所遭受的情感压抑如出一辙,总感觉自己长不大,尽管已经不小了,但还是被摆布,被当作孩子一般处理。于是我开始回忆我的蜕变时刻,小时候在家里是听话的一方,我姐的性格泼辣,总是与母亲发生冲突,在儿时的住宅空间里总是飞荡着凳子,椅子,碗筷和菜刀,此起彼伏的声波对抗,对生命威胁的吆喝,摔门,狂怒,暴躁,每一位家庭成员都像瞬间上了战场,扮演着各自的角色,我像不负责任的战地医生,怀着巨大的反感和恐惧不停地为双方抚平身心的裂口。对于擅自逃离的敌人,我还会满大街寻找,用乞求的语言将其劝回。我无法不管不顾,同时又羡慕与母亲对抗的姐姐,那种潇洒与自由,并不介意爱的伤害和并不需要所谓的温暖的枷锁。
后来长大了,慢慢了解母亲的性格缺陷也非她所能控制的,心理学上有个专业术语叫边缘型人格障碍,于是开始冷静地看待她的行为,并计划脱离“集体”,开始断脐。我开始不再敷衍地面对每一场冲突,不管因为谁,因为什么,我总是冲到前线,去理论,去爆破,去扛旗,去完成阵地的坚守,去宣誓自我的主权,暴风骤雨的击打甚至头破血流,母亲一次次的锋芒同时伴随着一次次的软弱,我试图解开心结,去对抗她内心的那一团麻,每一个她哭泣的深夜里总有我强硬的劝慰,我把爱揉成了一个石头疙瘩。二〇一二年,母亲最后一次自杀,喝了一杯用来刷厕所的硝酸,每个人所有的事务均停滞了,母亲转到省城医院,强酸已经开始腐蚀口腔,食道,肠胃,一摊摊黑水从母亲口中喷涌,她像一头被放血的野兽发出来自地狱的哀号。四肢被绑缚,推镇静剂,挂水,医生连夜会诊,多次下发病危通知书,我知道我失败了,语言的反击像是刽子手的刀,我也知道我成功了,母亲逐渐消瘪的身躯完全告别了原先的自我,她变得虚弱,任人摆布,开始懊悔,奢求生命能够再次垂涎她,放过她不计后果的行为,放过她的无理取闹。住院将近一年,从病毒科到肛肠科,扩张食道,切断胃口,上拉肠道缝合,她活下来了。而我,完成了一次心理上的弑母,在床榻边用棉棒蘸水擦拭母亲烧掉的嘴皮,扶她勉强撑起身体,处理她的每一次大小便,在每一次手术室外等待,为她兜住无法承受的剧痛所带来的眼泪,她变得异常平静,听话,像个婴儿。
那个时段,我慢慢脱离了与母亲的共生关系,开始接受她当下的和将来的所有命运,接受她的恢复,也接受她毫无预兆地死掉。我也许痛苦,也许难过,但不再有自我同时将要毁灭的无助感,我与母亲的纠缠即刻斩断,我才得以站起来,看到不属于我的我,也广泛接纳除了母亲以外的爱,明白个体的自由与精神的毫无束缚是生的脉搏,同时也更爱我的母亲,她的一路艰辛与抗争都是爱的变形,也许来自儿时的疏离,可怕的控制,无限的渴望,无从追究,但永远是我的母亲。
这种感受也许无法复制,但心理的羁绊大同小异,也许成长的代价也是如此,否定之否定的过程是与他人的对话,与自己的对话。也有朋友交流,说自己三十多岁第一次谈恋爱了,原来的自己是那么自欺欺人,原来的生活是那么孤陋寡闻。新鲜,丰富,或者痛苦,仇怨,都在生活的夹缝里一点点挤占你,能量槽积满就选择去“杀”,“杀”掉迫害自己的他人,或者拖累自己的自己,突然感觉的蜕变,又是另一场远征的开始,去战,勇敢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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