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活着只是为了忍受苦难,那是否所有的努力都没有意义?
江朝同我这样讲的时候,我们一起站在山头,她张开双臂做出飞翔的姿势,我死死盯着她,害怕她真的会放弃自己跳下去。有风从耳畔呼啸而过,那一刻,我像被子弹击中一样乏力,慢慢瘫软坐下来。
她是个悲观的人,也许是来自她的家庭。
我断断续续从别人口中听闻过那些足以称之为不幸的传闻,江朝其实不在乎那些拼凑出来的故事,她甚至很喜欢给我指正那些故事里的漏洞。她总是乐此不疲地投入新的恋情,在即将进到下一步阶段的时候提出分手,哪怕名声不好听那也没什么,从来不妄想装成一个深情的人。
只有小城市的人才不得不生活在流言里。
小时候一起玩,到长大之后一起在出租屋吃速冻水饺,瘪掉的烟盒随随便便丢在角落里,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偶尔在某一天心血来潮的时候翻一翻。城市的灯火被窗帘遮盖住,采光不好的出租屋里面,只有偶尔蹦起来的火焰。我们肩并肩坐着刷手机,流量不怎么值钱,也没有别的爱好,最多一起打游戏。
“广告说得永远那么好听,可是谁都不能保证一生只会为了一个人动心。”她把快递盒子拆掉,里面是海淘来的烟弹。她很久不抽煊赫门,虽然电子烟一点戒断效果都没有。
我游戏玩得比她好一点,但是久了也没有意思,打的有输有赢,到最后还是不快乐。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投奔她,也许我们本质上都是同样无聊的人。
她喜欢吃披萨,但是并不能每天都吃得起,后来我们淘宝买了许多速冻的,放在冰箱里,去蹭楼下的微波炉。以前听别人讲,芝士就是力量,可是冷冻的芝士压根就不是新鲜的那种绵厚口感。我压根不配挑剔什么,因为没有钱真的足以抹杀掉很多爱好。
江朝问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说我是逃难的。她笑了一下,眼神里有那种悲悯,像是慈爱的圣母把额头贴上我的脸颊。那时候我好像坐在电梯上,突然下降会有失重感,点滴雨水透过电梯的缝隙落在脸上。我才知道,有些事是一辈子都没办法治愈的。
然后我们去逛了超市,说逛街太奢侈,只是去买一些生活必备的垃圾食品。我们一起站在马路边,她一直没有讲话,电子烟升起来的雾气有草莓味,是那种甜的滋味,像是电影默片。
街上车水马龙,总是红灯的路口把人同马路对岸隔绝开。江朝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想要从塑料袋里拿一听啤酒喝,但是想了想又放弃,她说不能再带坏我了。
后来我们攒了点钱,趁着年假出去玩,只能住八人间的青旅,就像回到学生时代。许多陌生人围在桌子旁边,古旧的灯有着灼热温度。我们都没有困意,索性去院子里散步,激动地珍惜这点时光,因为知道没有故地重游的机会。
记忆总是不断拉着我们倒退,那几年过得稀里糊涂,后来同家里吵架,才突然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是。我知道起码我们同家庭都有很多裂缝需要补偿需要和解,可是我和江朝都不约而同选择了逃避,趋利避害本来就是动物的天性。
我们在青旅里喝便宜的黄酒,是那种单调的味道,因为吹了风所有隔日头痛一整天。青旅里面不能抽烟,所以我们只能站到外面去,她说以后想去茶卡看看,就像虔诚的使徒朝圣一样。
“真想一辈子住在这里,不用上班也不用社交。”
其实很像我们中学那会,梅雨汛期,夏天时候有山洪的危险,落了大雨之后操场涨水,学校给大家放假。我和江朝住的很近一起便走路回家,那时候还没有穿热裤的习惯,淌水的时候要把裤脚卷起来。她摔了一跤又爬起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也不在意。
她叽叽喳喳讲了许多话,我心不在焉地听,直到我们在单元楼底下分别。我们不适合矫情的措辞,但那确实是最快乐的时候,流言蜚语尚未将我们淹没,我们也以为未来都是好的。
我们相继逃离小城,可是没有办法真正离开,人的宿命就是这样奇怪,永远都会与最初的命运交缠在一起,只是假装不在意了,欺骗自己说没有的事。
离散永远都是猝不及防的。
在家乡的时候我骑自行车上班,很慢,但是路途不算远,每天都有风从脸颊上吹过去。我极力试图摆脱熟悉的环境,龟缩着失去存在感,最好是谁也不认识我,所谓不幸永远都有相似点。总有人试图教会我们怎样活着才是最好的,对于其他稍有偏离他们预想的活法便横加指着。
我变得不爱讲话,倒也不是因为社恐,只是不得不循规蹈矩地过这种生活,每天都喘不过气,因为不得不遵循某种不可违背的生活规律。我没有自由与快乐,也许什么都没有。
直到逃出来,我和江朝在一起的这段时光起码是快乐的,哪怕没有钱,哪怕许多想要的东西都没办法得到。我们日日夜夜幻想着可以出人头地,可以拥有喜欢的一切,就像沉溺在某种幻境里,不肯清醒过来。
可惜很多快乐都是没有办法长久维持的,有些人有些事,到此为止就是最好的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