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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or_
生活无悔,莫问前程
文/Regor_

1

清晨6点30分,跟往常一样。环卫工把车屁股怼在小区楼下半坡上正在收垃圾,绿豆色的塑料垃圾桶砸在水泥地上哐哐作响。环卫工手里挥舞着铁锹,就像秋收扬场里背对西风朗日晒稻谷的农夫。

南方城市的冬天依然保持着鲜活和爽净,随着晨光刺穿薄雾,街道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两旁的早餐店冒着白腾腾的热气。店家的叫卖声孤独地飘着,那些早起谋生的人三三两两挤在一块,木然地伸出食指点餐,似乎整整一夜的时间也稀释不了白日里所受的委屈。他们恐惧,脆弱,又没法停下贩卖劳动力的身躯。

他们双手轻轻捏着超薄可降解的透明塑料袋,里边是刚出锅的玉米蒸饺或者叉烧包子,火急火燎地要在公交赶来之前填饱肚子。食物是芸芸众生平凡生活里的祭司,富足或贫困、欢欣或痛苦,另一头都连着神和上帝。每次吞咽,目光里都带着诚恳的告解。“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由此可见,儒家早已看清这庸碌的滚滚红尘。

我和王娜米一宿没睡,坐着肠粉店里托着脸发呆。好一会儿,王娜米说:如果人的一生只有昨天和今天,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和欲望了吧。我甚至分不出来她这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于是我张了张嘴,没能接上话。

 

2

我是牧子阳,一个悲观主义的摩羯座。大学毕业后一直在给几家杂志社供稿,没有五险一金,没有年终奖,在亲戚朋友眼中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社会闲散人员。放在婚恋市场来说就是个三无产品,要么低价促销,要么返厂回收。在互联网的大时代,体面的那套说法已经瞒不住了。菜市场杂粮酱菜铺的老板娘都晓得,但凡吃不起饭了,又要显得自己有事可干,就自称为自由撰稿人。其实这活儿跟跑销售一样朝不保夕,最大的区别在于,做销售可能三年不开单开单吃三年,但写文章写三年也遭不住几次的伤风看病钱。

逢年过节是我妈一年之中最抬不起头的日子,但凡有居心叵测的人试图问起她的闺女,她也不甘示弱地打听对方的难处。年轻时尔虞我诈,如今老了也不忘小肚鸡肠。我妈是小学退休教师,拿着不菲的退休金,平时没事就喜欢捣鼓些风水摆件。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成为首当其冲的试验品,卧室门梁上莫名挂了一串三四寸见长,带着红色缨子的仿古铜钱串子。书架上取代严肃文学位置的是玉色三羊开泰摆件和镀金聚宝盆,阳台门梁挨着空调排水管的缝隙,悄悄给安排了一块巴掌大的红黑格纹八卦镜。客厅东南方向挪了一颗小桃树进来养着,每天要我虔诚地拜上几拜才给上桌吃饭。我心里想,这老太太胃口真不小,不仅想让我发财,可还想求个乘龙快婿呢。

腊八节前张小福来我家过夜,屋里溜达一圈没多久就要走。我问她怎么了。她缩着她的榆木脑袋一个箭步往房门外窜去,原本死水一般的大眼睛警惕地转着,一边煞有介事地说,你家要是捉鬼那我就改天再登门拜访。我说你懂个屁,这叫祈福消灾。

张小福还是走了,临走前摸进厨房奉承了我妈几句,还往嘴里顺了块椒盐炸鸡。

其实我早就有对象了,就是住在对面单元的刘原,人在国企银行上班。刘原家里为了让他在30岁前混个支行副行长,把98岁高龄的老太公都请了出来走人脉面子。兵行险着,实属不易。

刘原的母亲大人是万万不情愿她的宝贝儿子跟我谈恋爱的,平时楼道里狭路相逢,应我句招呼就是给我面子,我要是敢多搭一句话那就是不知好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和刘原在一起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但凡要出去约会,先对暗号,抓马得我甚至觉得我已经过上了当红女明星的生活。

说起来刘原这人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体面得要穿高定西服的人,下馆子三番五次暗示要跟我AA分账。他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嘴巴会来事,他要是不干金融准能说单口相声出道。

 

3

我妈特别喜欢张小福,说她长得就是一副福气相。除去她天生擅长扮演乖巧那一套,还有老一辈所谓“好生养”前凸后翘珠圆玉润的硬指标。可她们哪知道张小福多懒啊,暑假一起去炸鸡店打工,我俩搭伙干活。我踮着脚打扫卫生忙前跑后,张小福只晓得缩着两条雪白的长腿躲在柜台下面玩手机。所谓搭伙干活,就是张小福负责搭伙,我负责干活。

大学张小福念的空乘,没多会就开始实习,手上有钱了,来我家也总晓得拎点东西。于是我妈对我嫌弃开始变本加厉,甚至企图让我转专业去念临床医学,真是叫铁公鸡下蛋——异想天开。后来张小福认识了她现在的老公,一个家境还算殷实的东北男人,但相貌平平,品行一般。不甘心的张小福又撑了两年的飞四休二,瞒着东北男人试着交往了几个潇洒的小白领,最终也没觅着更好的去处。又怕煮熟的鸭子飞了,急急忙忙办起婚礼来。

张小福一直梦想着能在东南亚的海岛办婚礼,但是婆家否决了,什么原因不重要,张小福也没说。婚礼选在大雪天,婚车停在男方家门口,按照习俗必须得弟弟打着伞陪新娘跨火盆,之后再大步跨进家门。张小福双手提着自己的秀禾服裙摆被引着往前走,通红的鼻尖一抽一抽的,眼眶里转着泪花。婆家那边请来的礼仪婆子,大喊了一声吉利话,具体说的什么又听不真切。

张小福像一只被惊醒的燕子,立马把眼泪憋了回去,我跑上前去,赶紧给她披了一件水墨茜色的羊毛外套。旁人见状便忙着把张小福迎进屋里,拿热水袋给她捂着。大家都说,新娘子差点冻哭了。可我们知道张小福没那么怕冷。

张小福很快怀孕了,直到她生下儿子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见面。后来我旅行经过那个城市,去张小福家里住了两天。由于婆家宽裕拥有几处房产,老人也较为开明,所以免去了住在一起的种种摩擦。可就算家里请了家政阿姨,张小福还是要学着干各种各样的家务,一天到晚在厨房和洗衣房走来走去。她似乎对这个选择还算满意,也突然勤快了起来。她已经完全适应了为人妻母的角色,是我们一直小瞧了她。

晚上我和张小福一起睡在客房,她背对着我脱去内衣,但我还是看见了她肚子上隆起的像棉花一样发泡的脂肪,还有纵横发白的妊娠纹。我被吓得一个哆嗦。

晚上张小福睡在我左侧,迟迟无法入睡。我心生一计,脑袋向后一仰嘴巴一张,发出沉醉的酣睡声。就像竞技游戏预判走位一样,她果然蹑手蹑脚地起身回了主卧看孩子。

从那一天起,我明白了我们再也不是那两个可以抱着对方入睡的女中学生了,两个女人之间的友谊,被家庭插了队,变成了不那么重要的人。张小福想要的,她都要到了,而她失去的,好像是必然要失去的。

 

4

厉林缺席了张小福的婚礼,作为伴娘之一的她被工作困得脱不开身,挣扎到婚礼当天还是决定留守岗位。张小福没说什么,还安慰厉林工作要紧,但自此之后两人交集甚少。要说心中没有芥蒂,赌十块钱我是不信的。

但是厉林从不在乎这些,她一向只关心她接下来该干什么,干什么才最有用。厉林在我们四个人里边,学历最高,最沉得住气,也最厚积薄发。所以她对张小福这种用婚嫁求安逸的行径是看不上的,闺蜜之间的嫉妒,就是对抄捷径的人嗤之以鼻。

厉小姐打工两年,起早贪黑,一个女理科生对数据和规则有着近乎疯狂的偏执。于是及其容易觉得下属是笨蛋,上司也不聪明。手头有了积蓄,跟着时代大潮流按揭了房子。买了一套,就想着第二套,有了房子就想着车子,有了车子,就想要有人能对自己卑躬屈膝,就想要站在金字塔的顶端发号施令。

厉林在职场这几年待怕了,怕的不是事多心累,是看起来不体面,是落于人后的恐惧。

为了能够尽快实现发号施令的目标,厉林跳出来单干做老板,找了几个互相看得上眼的搭档,其中不包括王娜米和我。我们每个人在厉林眼里都是明码标价的,谁有什么用处,什么时候派得上用场,她门儿清。创业毕竟是成本游戏,我和王娜米也不想舔着脸过去自取其辱。

厉林很快就掌握了资本的套娃技艺,套路客户,欺压员工,带着团队小赚了一把。临近年关,对于我们这种帮不上忙的朋友,也给每人置办了礼物。送就送,从来不晓得好好说话,硬是找了一些蹩脚理由塞到我们手里。每次献殷勤都演得公事公办,就怕我们来煽情那一套,她受不了。

厉林也劝过我,“你听说过有哪个女作家嫁入豪门靠写作发了财的,没有。大多数都为情所困、郁郁而终,自杀的自杀,疯掉的疯掉。”我刚想要张嘴反驳,王娜米接着帮腔说“你跟那个刘原别以为我不们知道,这男的你看他,额头短窄有命无运,赶紧散伙得了。”

没想到不出俩月我跟刘原真的分手了,不过不是因为有命无运。相反,刘原调任新职,去了总行指点江山,经过慎重考虑,他认为找一位女模特比一位女作家更能优化他家族腿短的基因。

写作有什么不好,这是唯一低成本就能够创造奇迹的地方了。咱比如说诗歌,就得写飘在半空无法着地的事,但凡全接了地气,那就是写得不行。虽然刘原会这么干我早有心理预期,但是当下的那个时刻,我牧子阳就像幼儿园文艺汇演没被选上的孩子,你要是问她是不是委屈,她万万是要咬牙不认的。

 

5

王娜米倒是没什么大的抱负,一份工作最好是别走什么新的路子,每个岗位上的员工都能安分守己。招聘请得到人,辞退员工后接下来的几天也不必像做贼一样,躲到我家防止上班路上被打击报复。她最大的理想就是与世无争,每个人都能有话好好说。

王娜米说世上哪有什么人力资源,大家干的工作无非就是三件事:传声筒、拍马屁、装孙子。我看着她的背影,小小尖尖的脑袋,戴着一顶灰白色的针织毛线帽,像一颗小时候吃的驱虫糖。

后来王娜米开始信佛,不管走到哪,看到庙就飞得进去拜一拜。有时候我在想,她究竟是拜的信仰,还是自己的欲望。万万没想到,这么一来,我妈开始跟王娜米聊得来,每逢初一十五他俩都在庙门口相谈甚欢,还一起交流选线香和烟供食子的心得。

总的来说,王娜米还是一个不错的朋友,起码她有着不过于趋利的心态,俗称省心实在。我这个人吧,不喜欢鸡贼的人。那些过于圆滑和精明的人,不管对方人前背后有没有坑我,走在一起就总莫名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王娜米也时常睡不着觉,我俩对付睡不着觉也有着自己的偏方。王娜米选择喝999感冒灵,我选择吃富马酸酮替芬片。后来王娜米一年没感冒过,我的鼻炎也好了一大半。但我俩依然失眠。

王娜米一份工作干了五六年,她的老板还是习惯一个用“欸”、“那谁””来代替她的姓名。分钱想不起她,背锅却总能落实到位。几欲辞职走人,可她本人最清楚这年纪转行是什么境遇。于是继续忍气吞声,期望佛祖有一天能够带她一夜暴富,风水轮流转。

我问我妈,什么是好的人生?我妈说,好的人生就是,今晚睡得着,明天有盼头。

我说那要是只能实现一个呢?

我妈没回答我,起身把桃树搬到阳台上晒太阳,拿起植物营养水往叶子和枝桠上细细地喷。我看见那颗桃树沐在阳光下,这样寒冷的天气也发了几条新枝,嫩绿的新叶就像那些刚走出象牙塔的孩子,它似乎也有它的KPI需要达成。

活着竟是如此地费神,需要用力才能度过平凡的一生。我打开电脑,下载了一份简历模版。

责任编辑:讷讷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音乐栏目于每周一、三、五、七更新。编辑部微信:oneapp2019。音乐《明天》授权到期,音乐更换为《12Mornings》(music by audionautix.com)。

作者


Regor_
Regor_  
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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