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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人开中古店不是因为热爱。蔺舟第一次在二手市场看见掉了一颗珍珠的发夹，很清楚地意识到这点。

大学毕业以后租赁了一间小小的店铺，一开始卖前些年出去旅游的时候，从欧洲倒腾来的旧东西，多半是些精巧又陈旧的首饰，看着就很有年份了。后来规模扩大开始卖中古包和二手衣服，就像窥探着其他人无可企及的人生。

她并不是格外喜欢倒腾这些老东西才开店，只不过是无所长。认识的朋友有的去搞AI，有的去当文字工作者，反正皆有所长。她一向是个平庸的人，好像承认这一点也不算很难，从小到大没有什么让父母引以为豪的特长，也没有自己专注又愿意付出百分百心血的爱好。

大部分人都是平常又无聊的，上课、做兼职、看电视剧或者打游戏。

毕业之后不想早早起床，因为大学时候没课总会睡到中午，那些不健康的作息习惯已经将她左右了。一开始也尝试过校招去企业，八小时坐班制度是那样令人难以忍受的，每天坐在狭小的工位上对同事保持笑脸，她还没等到三个月试用期结束就选择辞职。自主创业似乎是一条适合她的道路，当个小老板，虽然有压力，但是能睡到自然醒。这理由听起来多么牵强，父母从极力反对到不再作声也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其实她也知道，父母是怕她压力太大，也算观念传统，女孩子找个安稳的工作，最后嫁人生子，是他们一贯以来遵循的行为准则。他们没有听说过中古这个名词，自主创业是一件出格的事情，更何况开一家类似“当铺”的店。

蔺舟第一次看见有收集癖的人是小学同学，那时候她们有一种别样的快乐。读书时候用中性笔写字，每个礼拜起码要买上两三支笔芯，到高中时候一天写完一支才是正常的。那时候笔芯包装做的花哨的，但也漂亮，八毛钱一根也不昂贵，便有人天天过来问：“你写完的笔芯能不能送我？”

一开始她不知道那有什么快乐的，甚至觉得像回收破烂，可是后来看见她们挖掘宝藏一样打开盒子，里面按照颜色分类摆满了用完的笔芯，才被震慑到，理解到某一种乐趣只需要简短的瞬间。她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同样有收集癖好，不是小心翼翼将同类的物件妥善安放好，而是在各种陈旧的、腐朽的东西里面，想象前任主人曾经可能拥有的故事与痕迹。

她喜欢听故事，然后讲给别人听，就像古代的说书人，只差手里的惊堂木。所以后来有人问她是喜欢收集中古包，还是古老的首饰，她都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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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舟在收货的时候遇到喜欢《卡农》的男孩子，他用黑胶唱片录了各种乐器演奏的《卡农》，最后全部卖掉。她喜欢自己去进货，在各个地方的二手市场，总能发现奇形怪状又分外可爱的东西。

男孩子叫川，有着令人惋惜的好看眉眼，她没有问姓氏，只是叫他川。她开着自己那辆二手小皮卡过去，在约定好的时间看见他，没有惋惜和不舍，只是割裂开自己的部分人生，甚至有一点儿戏。

蔺舟再三强调不可以按照原价赎回，他笑了一下，像看着一个傻子，没有一个店家会这样做生意的。“卖掉了为什么还要找回来，后悔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请川吃三明治和汉堡，以前父母口中最不健康的食品其实方便又好吃，配着肥宅快乐水。她想起好几个月以前，因为疫情一直在家里待到四月份，靠着一大堆速冻食品，和小区集中配送的蔬菜过了好几个月，直到全城解禁后很久，她才背着母亲偷偷溜下楼买了一瓶可乐。

以前不觉得可乐有多么好喝，那一天才感觉自己被母亲清淡口味逼疯的味蕾，又鲜活了起来。仰着头，让气泡水从喉咙的缝隙中涌下去，那种滋味是别样的，与她喝过的所有可乐都不同。

她把那个可乐瓶留了下来，洗干净放在店铺最里面的柜子里。

川点了一个三明治，和她聊起来职业规划，说自己本来想当个音乐家，后来觉得这种想法如果没有钱支持实在太扯淡，“有个人能力有什么用，那种看起来最没用的人才能当领导。”

他像一个嫉世愤俗的男孩子，因为年轻才显得莽撞，就像蔺舟曾经认识过的许多同学，后来都会被生活磨平棱角，而她是故事的收藏家，也许是因为本身就像鹅卵石一样没有什么棱角。

川说他已经不喜欢《卡农》了，想要改学打击乐，他很像蔺舟以前的一个朋友。那也是一个拥有理想主义情怀的男孩子，上大学的时候坚决不肯向现实屈服，可惜那也只是理想而已，到最后还是回家从事父母期望的工作。他们的理想，关于文学、爱情、音乐，到最后都能看见终点。

她其实并不想多说自己的艰难，生意并没有那么好做，能活下来，不亏损太多就已经是盈利了。她想起以前坐火车去莫斯科，路上要走七天，从北京一路过去，沿途的风景都被铁路分成了两半。

离散是有预谋又猝不及防的，她想起上大学时候的那个男孩子，喜欢喝咖啡，喜欢弹吉他，也喜欢写一些东西。她给他寄了一张明信片，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也不知道他收到之后会不会好好珍藏着。

其实那些都不重要，每个人都注定会成为其他人生命里的过客。

蔺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听过许多关于二手物品的故事。虽然很多人都讲，没有什么能力的人才会当领导，但是她觉得当老板有自己的快乐，打工人也有打工人的快乐。

在那些闲来无事的时候，打开杂物堆，回想起曾经的故事，夜幕便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