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梅劳最喜欢和别人讨论什么是艺术。
我觉得她的名字充斥着艺术气息,可惜她不是个艺术家,也不想装作高深莫测,她只是想要别人爱她。
以上当然是我总结的理论。
她取了个英文名叫Lash,区别于写字楼里所有的Vivian、Coco,在已经冷的要命的秋天,坚持不懈光腿踩着8cm铆钉高跟鞋。
梅劳说所有艺术的喷薄都来源于爱与缪斯,她没有艺术天分,却愿意成为别人的灵感。她说谁不愿意被艺术家爱上呢,在那些画布上留下身影,在歌词与夜莺啼声里穿梭,像是狂奔过雨夜,最后抵达终点。她说那些艺术的革新是火山喷发,可以将所有庸俗与鄙陋燃烧殆尽。
我同她拼了个团去旅行,背着包站在石窟跟前,看那些威严佛像,看那些飞天壁画。所有斑驳的岁月都一览无余,可是梅劳只觉得风沙太大。
她跟我说的那些毕加索与七个女人的故事,说达利和Gala的爱情。我似懂非懂,问她什么叫做艺术的革新。她说了许多让我似懂非懂的话,最后归结为爱情。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见梅劳,她在酒吧喝得烂醉,我们只是碰巧坐一个卡座里。她突然倒下来,抓住我的手问:“你会爱我吗?”我被她吓坏了,赶忙叫来保安把她架走,她失望地讲:“你压根不懂艺术。”然后吐得满地狼藉。
后来再怎么变成朋友,我也忘记了,过程和结果其实都不太重要。她嘲讽过我的品位,我也不屑过她的行径,因为没有利益冲突,两个成年女性的友情也还算比较简单。
其实我很羡慕她那点情怀,爱情至上也好,艺术至上也好,人总要怀揣着一点小小理想才能过得快活。更何况喝了酒之后总会化身成为哲学家,说一点形而上的话。
2
我目睹了她所有感情,和燃烧殆尽没有什么关系,倒是痛哭流涕更多一些。
她和自称画家的小男生谈恋爱,为了给他买一双限量款AJ疲于奔命。又和一个喜欢梳脏辫不喜欢的洗头的架子鼓手搞暧昧,浪费许多时间在挑一款合适的香水上。
爱只是神明的谎言与假象。
可是她乐此不疲,拥有投身于那些虚假的情意,涂了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那些虚伪的情话。这只是一种游戏,让人同时享受放纵的快感和猜忌的痛苦,不管事先由谁发起,到最后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
餐桌上铺着塑料桌布,卷边泛黄,像是岸上被风干的海螺。早已枯萎的一束玫瑰还插在花瓶里, 那些黑色棕色灰色的纹理交织成图腾,仿佛上古的呓语。我震撼在她生活的这片废墟中,却没有办法。
我们就坐在那旁边,看着蚂蚁爬过去,谁也没有讲话。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我觉得口渴才站起来,可是水瓶里没有水。我的手撑在桌子上,沾到了一层油污,就像某些原本坚硬的东西突然塌陷下去。
昏黄的灯光打下来,梅劳身上突然有一种极其落魄的美感。如果有一个艺术家在这里,大概会画出她眼底的青灰色,会画出她那点枯朽像枝丫一样的头发。我甚至有一点惋惜,那些裹挟目的接近梅劳的艺术骗子,却没能欣赏到他们最成功的杰作。
他们会把她当成杰作吗?
我一点也不清楚。
如果说艺术就是要被灼烧才能震撼,那他们应该成功了。可是梅劳没有被成就,她永远也没有变成谁的灵感缪斯,而是成为了一件艺术品,不亚于陶器或者白色雕塑。
我问她最爱谁,她自己也讲不上来,当然这也不是一个好问题。
梅劳认命一样把水池里的碗筷都刷掉了,清理出来的外卖盒像某一种雕塑般壮观。她和她那些前任们分享一份外卖,吃的干干净净,盒子只剩油污。
“怎么会过得这么邋遢?”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讲所有爱情到最后都只剩一片狼藉。
我打开电视机,痴呆一样看着没有剧情和内涵的动画片,心里一直想着,怎么找借口离开。好在她直接说,自己困了,才让我有机会落荒而逃。
3
梅劳突然约我去看钱江潮,这将我吓了一跳。这不是看潮水的好时候,甚至只有风吹过来。
她指着那些浩瀚与辽阔,问我:“一个会游泳的人,如果跳进海里,真的会淹死吗?”
我一把抱住她,喊得声嘶力竭,直到我们都被旁观者拖住。我们被大妈教育了一顿,说不要浪费公共资源。她坐进了一家咖啡厅又哭又笑,我们居然能像好闺蜜一样合理分析她的感情。
“谁会爱上这样声势狼狈的我?”她那些声势浩大的痛苦好像都过去了,笑嘻嘻点了两个汉堡。她说这是一座有艺术气息的城市,我们在这里,总会找到想要的爱情。
鹅黄色带一点焦糖色的芝士流淌到盘子里面,用炸得很脆的薯角去沾,那种咸的甜的滋味。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拿汽水跟她碰了碰杯,外面很冷,屋里很热。冷气变成水珠从杯子外面流淌下来,像是她之前带点滑稽的眼泪。
可是我只想当个俗人,拥有一点世俗的快乐,比如税后工资还完上个月的花呗还能剩一点。所谓爱情、艺术,都不是生活的必需品,我倒情愿普通一点生活。
人总要与自己和解。
所以梅劳的爱情又失败了一次的时候,我倒了杯热水,让她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