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雨来了，夏天再热烈，也要在冷清中退场。最近总是下大雨，天空是无止境的阴郁，路上车速很快，雨水和风卷成一大团迷雾，总有人紧紧追在其后，似乎要走到风雨里面去。
秋风等不及秋雨，便刮落整条街的树叶。我站在树下，它们也将我卷入这场叶雨中，我看着一堆人在大雨中疾跑，突然觉得人类真可怜。
宇诚打电话约我出来，说他想最后和我谈一次，关于之前我提出的退婚的事。
我没有打伞，浑身被淋湿，不可抑制地想念着宇诚。他说让我找个地方避会儿雨，他堵车了，还得一会儿才能到，我说好。
在树下，我想起很多我们曾经淋雨、躲雨的时刻，可是我怀念吗，其实也不。只是轻飘飘地想起，很淡然。
他摇下车窗，招呼我上车，我看到他手里还夹着烟，我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时，还没有分辨出香烟品牌，我们到底是开始产生距离了，从我不再熟悉他随身携带的香烟开始。
他说带我去郊外参加一个聚会，我点点头，瞥到驾驶座座椅背后有个金属杆，汽车穿过隧道，隧道里照明灯的光，在上面犹如流星一颗一颗销声坠落。雨渐渐停了，我们路过一些山。那些山从来不鲜艳，灰绿色，提不起精神。像极了我们那死气沉沉的爱情。
那年，宇诚刚拿到驾照，兴致勃勃地来学校找我，他将我拉到一边，那神情似乎藏着惊天大秘密，结果他说，他拿到驾照了，准备周末租车带我去玩。那是盛夏，再明亮的光，都遮挡不住他眼里的神采。我们一路放着喜欢的歌，一路往远处开去。
那时候，我多么想和他永远在一起啊。
2.
宇诚一直开着车窗，伸出胳膊往窗外掸着烟灰。他的脸上，早已没有少年的纯真了，尽是谨慎与焦虑。我将头扭向窗外，路边躺着一只死去的黑猫。他打开车里的广播，新闻一直在播报南方的洪水。
猛烈的洪水，猛烈的云，猛烈的车，万物的脾气变来变去。
“你说，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宇诚将车停到路边，又点燃一支烟，他递给我一支，我顺势接住，拿过打火机。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找到属于我的归宿，可是太可惜了，步步为营。
我什么话也没有说，我该说什么呢，无论我说什么，他必然会和我争吵。去年，宇诚的事业有了起色，青云直上，他每天在生意场周旋，回家后总能找到和我吵架的点，他无止境地怀疑我，想要无时不刻都将我捏在手里。
我们为什么会成这样呢，是人性使然吗。我一直都理想地认为，每个人都可以被理解，可是为什么，我们最终还是没有办法相互理解。
那年冬天，我去他的东北老家玩，某个夜晚，我彻夜失眠，便起身推开门想出去站会儿。院子里寂静无声，银色的月光敷在厚厚的积雪上面，忽然有一只鸟从树枝飞过，拨落了一点雪，在月光下飘落。宇诚察觉到我不在身边，便出来找我，他悄无声息地从身后抱住了我，脸贴着我的背。
那一刻，我一步路也走不动，不知是因为月光的柔软，还是因为他的爱意太浓。
3.
从上大学在一起，一直到今天谈论退婚事宜，我们花了十年。
宇诚没有得到我的回复，显然是动怒了，车速增加了不少，耳边的风像无数只精灵同时飞过，震耳欲聋，我有些想哭，可是在他面前，我已经流不出眼泪了。我们还未步入婚姻，却已经像被婚姻折磨了多年的老夫老妻，精疲力竭，不愿再爱对方一下，只想声嘶力竭地互相伤害。
我突然冲他大声吼道：“车开慢点！”我冷冷地望着他，他将我的所有柔情都揉碎，我多么想诅咒他遭受无尽的报应，可因为深爱过，又不舍。我想到刚刚路过的那只死猫，以及倾倒在山沟里的垃圾，我的心早就溃烂了。
聚会热闹无比，我从房间里溜出来，站在一棵梨树下发呆，据说那棵梨树已经生长了一百八十多年，人类生命短暂，为什么我们还要这样对待彼此，我觉得可笑，又无力改变任何事。远处的山上或许有人家吧，灯光弱弱的，黑夜里的烛火人家。
宇诚说，他最喜欢的两句诗是“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我说，是吗，我也是哎。年少的时候，我们可以因为这样一件小事，久久抱在一起，谁都不愿意松开谁。
不远处传来狗叫，在那样的时刻，狗叫竟然变成了音乐，模糊的一切，绝望的状态，我什么时候这样寂寞过。
身后传来一阵欢声笑语，所有的人都在送宇诚，他有很多朋友，那些人喝了很多酒，每个人似乎都交织在一起，每个人却也都在自己的困境中不能自拔。
他走到我跟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该走了。”
4.
道路与黑夜，全部一往无前，路中央的白色虚线不断地向后飞去，像极了我们再也回不去的十年时光。
“过了今晚，我们就不要再联系了，也不要再见面了。”我说，“你明知道，不可能挽回了，我们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宇诚没有骂骂咧咧，而是将车停在路边，双手抱着方向盘，一边颤抖，一边流泪。他的哭声让我错愕，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他哭了，当年在机场分离，他在我面前泪如雨下。那时候，我会伸出手去擦他的眼泪，会被他的情绪感染，跟着他一起哭，会抱着他，像安慰一个小男孩一样安慰他，会轻声说，好啦，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的。
可是这一次，我无动于衷，他哭声不止，我甚至有些烦躁。
他说他对不起我，他会遭报应的。我说，可能吧。我脑海里闪过某个白昼中飞过的青鸟，我只想静静地等他哭完。外面安静到可怕，我打开车窗，望不到一颗星星。
宇诚，我当然爱过你，但我们只能到这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