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该如何跟你不想失去的人说再见？”

“我没说再见，我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走了。”

在成都飞往上海的飞机上，唐韫看到了电影《蓝莓之夜》里这段台词。她有些恍惚，男主人公裘德·洛的脸总让她想起他，那个去年一整年都陪她坐在考研学习厅里的男孩。他们相隔三个座位，中间坐着唐韫的男友，另外两个座位用来放书。后来男友变成了前男友，书也少了一摞，没了阻隔，只剩他俩。

每日清晨而至，深夜才归，唐韫不知道他是哪个系的，要考哪个学校，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见他有一个很厚的深蓝色笔记本，从春末用到了深冬。

在备考的一年中，两人只有寥寥几次交集。第一次是他借给唐韫水卡。盛夏傍晚，两人几乎同时从食堂吃完饭赶回来，窗外晚霞明艳，走廊上灯光一闪一闪，男孩手机里隐约传来陈奕迅的声音。唐韫没找到水卡，发给男友的消息也许久不见回应，只好仰头吸掉杯中最后几滴水。男孩却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转头递过来一张水卡。

许久，男友才慢腾腾走来。唐韫抱怨他做事拖拉，男友不耐烦，两人拌了几句嘴后不欢而散。男友回了宿舍，唐韫则搬着书去了图书馆。这一切被他看在眼里，如今想来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在那之后，唐韫时常一个人去图书馆学习，只是偶尔几次在同一楼层遇见他。但两个人默契般低头，谁也没有主动打招呼。一直到九月底，男友突然提出分手，理由是感情太影响考研。唐韫没有挽留，也未曾表露太多情绪，备考中的人最忌喜怒无常。男友的书很快全部搬走，微风拂过地表般不留痕迹，晚上九点唐韫回到学习厅，他察觉到她的到来，却未曾抬头，拿着铅笔的手在数学题上画圈。

阴沉许久的天空此刻突降大雨，回到座位，沉默中眼泪一滴滴掉下来。他戳戳她的胳膊，递过来一包纸巾，还有一把伞，然后拿着书走开。唐韫看着他高挑瘦削的背影，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决堤。

最后一次交集，是奔赴考场的前一天。他说，“加油。”唐韫点点头，“你也是。”

“我报的武汉大学，我家就是武汉的。你报的哪？”

“上海财经。”

“等回来，加个微信吧。”

“好。”

《蓝莓之夜》已经结束，深陷回忆的唐韫不知不觉睡着，好心的空姐把掉到地上的外套捡起盖在她身上时明明有所察觉，又装着睡去不愿醒来。

毕竟，有些人只有梦里才能靠近，有些故事只有梦里才有结局。

2

夏末初秋，正是开学季，即便已经深夜，上海的火车站还是有不少学生走动，吴念和黄梦挤在一群人中往前走。两人在出站时就已经注意到彼此，人海中央，随意地一瞥竟意外有了丝丝心动。

这并非一见钟情，而是人与人之间一种妙不可言的缘分。有些人见到的第一眼，就有种想要倾尽所有抵达他身边的冲动，它掺杂着更深处的缘分与情愫，仿佛前一世早有交集。

黄梦是主动的人，拖着箱子慢慢靠近吴念。

“同学，去哪个学校？”

“同济。”

“巧了我也是，一起吗？”

“嗯。”

两人加了微信随便聊着，碰巧都是今年被录取的研究生，黄梦在人文学院，吴念在经济与管理学院。黄梦做出佩服的表情拍拍吴念的肩膀，他却谦虚道，得益于今年的研究生扩招，否则考不上。

此刻已经凌晨，上海的夜晚令人毫无睡意。黄梦提议先吃饭再找地方住一晚，明天再去学校，吴念却问她，一个女孩为什么坐这么晚的车来上海。“这不是没买到票吗”黄梦冲他笑着，他却眼神闪躲。两人在附近打包了一份排骨饭，在还算便宜的宾馆入住。吴念的房间在另一个楼层，分开前，黄梦小声跟他说，“你的名字让我想起吴念真和《恋恋风尘》，但又觉得有些伤感，好像在说勿念。”

“或许我的名字是为了告诉一个人别再想念我吧。”

“说不定是告诉那个人，你过得很好，勿挂念。”

“那你的名字是要告诉一个人这都是一场梦吗？”

“说不定是告诉你，这是一场噩梦，你见到的其实是鬼魂。”

黄梦学着恐怖电影里的人说话的语气，此刻应景地吹来一阵风，吹乱了她散着的长发。吴念也不说话，帮她把箱子搬到门口，礼貌地道一声晚安之后离开。

黄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高挑瘦削，似曾相识。此刻她未想过这场邂逅之后的故事，也不知他的勿念她的梦，是否真的会成为某个人的答案。

3

“李中莹先生说，爱只给你为某人做一些事的动力，并没有给你控制那个人的权力。你想对某人好或为某人做一些事，不会使你拥有那个人。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拥有另一个人。”

黄梦在地铁里跟吴念这样说。经过半年多的聊天相处，他们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这次假期结束吴念就约黄梦去外滩，在路上不知为何就聊起了彼此的恋爱经历。

走出地铁站，黄梦慌忙在墙边停下来补妆，吴念则叉腰站在一旁看她。

“这也是你前男友给你造成的恶习？”

“因为有次他说我不好看，我才开始化妆的。”

“我觉得你好看。”

黄梦瞥一眼有些害羞的吴念，最后补了补口红说，“后来他越来越过分，我的所有事都想管，还不让我见朋友。有一次我梦见他带我去了云南，我们在那吵架，然后他把我杀了。醒来就跟他分手了。所以我才说，没有一个人可以拥有另一个人。”

吴念接过黄梦的书包背上，走在前面。走几步又回头，低头小声问，“后来呢？”

“后来他死缠烂打一段时间自己放弃了，听说毕业之后回了老家，反正我们没联系了。”

黄梦从领口掏出一条有些褪色的项链，上面挂着一个莫比乌斯环。“看，这就是我们当初的定情信物。”

“你怎么还戴着它。”

黄梦第一次见如此失态的吴念，不禁失声笑起来。“傻子，骗你的。”吴念也没想到自己几乎是喊出的那句话，一时不知再说什么为自己辩解，索性沉默。

虽是白天，天气还有些阴冷，外滩的人还是不少，人们忙着拍照或喧闹。两人走在其中，距离不远不近，黄梦因为刚刚让吴念处于窘境的行为而感到些许自责，吴念则努力让冷风吹散脸颊的燥热，驱散紧张。

两人默契般不说话，看着行人擦肩而过，江上船只来回，几个斯斯文文的人在不远处打闹。黄梦无端为这片刻安逸感到不安，转头看吴念，他魔法般从书包中掏出打包好的柠檬鸡爪和奶茶，自己却不吃。黄梦想要硬塞进他嘴里，他却自顾自朝前走去，让她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来，没几步又迎面撞进吴念的怀里。

“你有病啊，突然回头干吗？”

“跟你说个事。”

黄梦往后退着拉开两人的距离，又被吴念一把拉回来，奶茶险些洒掉。

“从我在火车上第一次远远看见你，我就认定是特殊的缘分把你带到我面前。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黄梦抬头，撞上吴念澄澈而坚定的眼神，恍惚片刻，开始疯狂点头。

爱情其实很俗，不过心动关心又自私，吵架嫌弃又不舍。但人们总要兜兜转转经过伤害与失望，才会决定以怎样的方式表达爱意。而有人喜欢最简单的一种，简单言语，悄悄走近，只期望侵占对方生活百分之四十的糖分，另附百分之十的苦涩，剩下的一半，应当留给对方自由支配。

4

唐韫被飞机即将降落的提示音吵醒，有种大梦初醒的恍惚感。她回忆刚才的梦境，只模糊记得一个叫吴念的男孩跟一个叫黄梦的女孩表白。

她不禁想起年初。考研笔试结束后，唐韫定了回家的车票，临走前去学习厅整理书籍，他却不在。后来因为疫情，她再没回去学校，也再没见过他。她记得他是武汉人，疫情初期她天天去学校超话里发帖，描述他的样子，但没有人回应。

后来，准备答辩，匆匆毕业，顺利通过研究生考试，人生有了新方向。六月份的时候学校有了具体开学时间，唐韫拜托开学的学妹去学习厅，而那个位置已经蒙上厚厚的灰尘，书没搬走，这的人也不曾归来。她从学妹拍的照片上看到那个深蓝色笔记本，又拜托学妹将本子寄给她，并在他的位置留下纸条，上面写着她的微信，电话号码，还有擅自拿走笔记本的抱歉。

笔记本很快收到，翻开看是男孩工整的字迹，鼓励自己的话，详细的学习计划，还有几页上有他用铅笔画的一个女孩。刚开始只有手部，后来是她的侧脸，略微扭曲，有些抽象。唐韫不敢确定他画的就是她，却越看越像自己，越看越满是遗憾。

如今唐韫已经不再那般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消息，他早已溺于人海再难归来，大概率下，他们已然错过。

曾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短暂停驻，而后朝着结果奔去，无愧于自己，也不欠你分毫。只是分别太过仓促，未等桃花盛开再见你一面。而我想，关于错过的意义，便是怀念，记得，最终释然，遗忘。

如果四年前相遇，我想我们都会不顾一切阻挠奔向对方，但长大一岁，便懂一点收敛，也多了份犹豫和顾虑。说珍惜身边人都是骗人的，只要不经历遗憾的故事，人们便不会懂得珍惜。那倒不如不说再见，就这样离开，之后偶然想起那段时光，还会记得里面有个沉默的你。

抵达上海的唐韫，在路边蹲下，翻开那个深蓝色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上，我做了一个梦，你说，那是不是平行世界里的我们。

如果真的相遇，那开始跟我好好告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