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无数次在深夜回想起,如果当年自己脾气更好一些,控制欲再少一些,结果会不会不同。
也许这可以看做男性的通病,毕竟已经失去的人和事,总会在某些特定的时间点,浮现起来,不留情面地提醒着,过去自己的不堪。
可那时候,明知自己会后悔不已,还是坐上飞机。看着水雾在舷窗上攀升,逐渐变作多棱角的冰晶。我想着,我曾真切爱过的那个姑娘啊,再也见不着了。
姜琪是白羊座,有着我所熟知的这个星座的盛大活力。
她的思维很直接,不作伪也不转弯。这曾经最致命吸引我的特质,后来也变成这段感情里最致命的特质。
我们一再地争吵,从声嘶力竭到精疲力尽,她诉说着自己的失望与愤怒。我突然就冷静下来,像个人渣一样,说出明知会伤害别人的话:“对不起,二十几年养成的脾气,我可能改不掉了。”
她的平静超出我的预计,甚至展露出笑意:“那我们还是分开吧,别互相消耗了,梁定。”
我打包好少得可怜的行李,买了第二天最早一班飞机。也许早就想到会分开,所以她一直将我的东西,都整理在衣柜的一个角落里。
姜琪还爱不爱我,我不知道,其实这点也不重要。
毕竟旧爱的誓言回忆起来,就像一巴掌。她像扔出一条败狗或者一袋垃圾一样,把我从她的生活里清理出去。
2
细数我和姜琪在一起的那点短暂时间,听到过最多的话大概就是:“你们不合适。”
学生时代,她就展露出优越的与众不同。在刚上大学,绝大多数女生还保持朴素与素面朝天的时候,她便踩着高跟鞋,穿梭过楼道与食堂。
她漂亮得毋庸置疑。
只有优渥的家境,才会教养出那样温柔又热烈,成熟又不失真挚的姑娘。像姜琪一样的姑娘,都有极其伟大的生命力,像是热切的栀子花,起码是汪曾祺写过的栀子花。
在我们这些免费师范生里头,其实她是格格不入的,哪怕她努力融入,表面上如鱼得水,也无法改变她与我们本质上的不同。而我像任何一个穷小子一样,试图抬头仰望一眼太阳。
我当然会自卑,似乎这是理所应当的,原生家庭会早就缺失自信与安全感。
所以姜琪会喜欢我的时候,我当做这是一种垂范与怜悯。
我们一同玩真心话大冒险、打小姐牌,在KTV里面,乐此不疲地进行着这种无聊的游戏。我说坦诚相待其实是一种最重要的品质,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够自信地披露自己的内心。
她以为我是懂得,才会产生共鸣。可卑微如我,哪里肯承认,自己只是察言观色而已。
后来她去了北海道旅游,发过来花魁道中的视频。我才鼓足勇气告白。
起码不要叫喜欢也同樱花一样易散,否则多遗憾。
3
可是我知道,我和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会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做攻略,去世界各个角落旅游。而我只能在兼职工作的间隙,抽出手机给她的朋友圈点个赞。
我们最好的那段时间是毕业之后,一起分配到个陌生城市,近乎于相依为命。远离掉流言蜚语,感情便稳定许多,又或者是我一厢情愿里面的稳定许多。
工作确实很忙,每天的要应对的不仅仅是任务,还有各种人情世故。
我查她的手机聊天,打断她和朋友的会面。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同她像是性别置换了一样。
姜琪说我掌控欲太强,几乎每天要盘问和倾轧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我知道她爱我,却始终无法克服这种安全感缺失带来的惶恐。
“好的感情是什么样的?起码大家在相爱的前提下,都有各自的爱好和空间。”
我想起来在一起的那天,我们约好吵架绝不过夜,有话可以直说。天晓得我多羡慕她的性格,多羡慕她那样大气磅礴又凛然的态度。
私底下问过学心理学的朋友,他说这是原生家庭造成的卑微,要么改要么必然会分手。
我对着她痛哭流涕,对她起誓自己肯定不会重蹈覆辙。
实际上,我们每一天都在循环往复,重蹈覆辙。
她说会给我时间和机会,我却一再陷入某种健忘症。她偶尔会看某些“渣男上岸”或者教导恋爱的视频,我凑过去,视频里说了什么一概不知,只有窒息感油然而生。
4
姜琪是个好姑娘。
她的爱就和栀子花一样旗帜鲜明,那时候别人质疑我同她在一起的目的,她拽着我的手说:“我喜欢他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置喙?”
我一直记得她用的这个词,置喙。
后来我们吵得很凶,砸碎了为数不多的盘子,她也用了这个词。
那天是她生日,我们没有去外面餐馆,只是在家里搞了个简单的仪式。
蜡烛熄灭的时候,我问她:“咳嗽可以憋住,爱能吗?”我觉得她不相信我爱她,毕竟人总是趋近于为自己辩解。
她将碎瓷片一一倒掉,沉默了半晌,“这和爱不爱没有关系,这是三观不同的问题。”
后来她的手指肿起来,去医院清理出不小心粘进去的瓷渣。我记得她原来很怕痛,这次却一声不吭。
这才不是所谓长大与成熟,更不是被生活压迫得无法出声,她只是不会再和我抱怨疼痛了。
我终于意识到这点。
哪有人不是自私的,哪怕在爱情里,也希望对方多些改变与妥协。可世上又哪有人总能躲在舒适区里头,等着别人在边缘小心翼翼试探。
我终于独自一人,离开了同姜琪有过许多记忆的城市。
说后悔好像也不,更多应该是遗憾吧。毕竟我一贯是个自私的人,这次也不例外。
那些隐藏的敏感、卑劣、残忍,终于叫我彻彻底底地失去了自己的栀子花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