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年前塔利还在为小工作室写剧本,每天固定几个小时在单身公寓里码字。偶尔参加一下独立书店的文化沙龙,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都拿来谈恋爱。塔利跟一些男人周旋,了解他们的个性和习性,分门别类,就像小女孩玻璃橱窗上陈列的玩具。
他们体面光鲜,但除去新鲜感带来的好奇,大多毫无乐趣。在所有类别里,塔利又偏爱着水瓶座的男人。
某个晴朗的午后,塔利收到一条私信,对方希望她允许他在读书俱乐部里面打个广告,推广他们的读书APP。作为管理员的塔利没有回复,文化市场的产品早已泥沙俱下,这样的推销实在无暇应付。
随后对方又发来几条消息,语气殷切但诚恳。塔利告诉他,俱乐部活跃用户不多,且大多都只愿意读纸质书。他说没关系,我可以试一试。
塔利看了一眼他的会员资料,22岁,水瓶座。又瞧了瞧他的公司的背景资料,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倒也没有一定要拒绝的理由,便点了头。
跟预期一样,读书群里依然沉默如常,并没有太多的人关心他的APP。半个月后塔利收到他邮来的一本书,是亦舒十年前出版的小说《孪生》,随附卡片上有他洋洋洒洒的几句留言:“这是我实习最后一天,谢谢塔利小姐对我的帮助,送你师太的小说,我想你会喜欢的。”落款是祝原,2017年3月11日,寄出地是北京。
“愣头青。”塔利不以为然地把卡片夹回扉页,把书轻轻嵌入书架。
就在一个月后的日常沙龙活动上,塔利见到了祝原。没有小说里鲜衣怒马的少年模样,也没有电影里挺拔的身姿硬朗的侧颜。他乍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北方男孩,宽宽的肩膀,厚实的身板,甚至长得还比实际年龄大一些。有浓眉,双眸还算明亮有神,也不失为五官端正的范式。
他向塔利招手,塔利问他怎么来了?
他说,听说南方工作机会多,就来了。两人站在畅销书架旁聊天,祝原高出塔利一个头,偶尔有书友过来询问活动详情,塔利只好先做引导工作。
塔利说那今晚一起在附近吃个饭吧,祝原推辞说约了朋友去看家具,改天由自己请客。塔利双手一摊说那行吧,心里倒巴不得是这样,她不擅长跟陌生人吃饭。
这个祝原,也还算聪明。塔利下意识翻了一下他的朋友圈,都是些文学哲思、历史时政。只晓得这人年纪轻轻就有城府,在人群里最擅长给自己涂上保护色。什么话不该说,说出口的话就得是普遍正确的。
水瓶座就是这样,聪明、爱讲体面。塔利不吃这一套,有些机灵在真实面前显得很没意思。而那些水瓶座恰好喜欢塔利不吃这一套的脾气,封此雅号叫“特立独行”。
2.
沙龙结束后没几天,塔利跟交往半年的男友分手了。三天两头地质问和争吵,跟得到快乐和抚慰的初衷背道而驰,索性彼此还个自由。加之家里总是想着各种理由让她回家,明面上是普通家宴,去了才知道在场的还有张阿姨的小外甥,或者是薛姑姑的大侄子。
塔利病恹恹地应付着,当然对方要不是看在她家的面子上也懒得跟她浪费时间,毕竟公子哥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婚姻不过是富上加富的催化剂,只看结果是成年人的效率所在。
窝在家里半月,新剧本写是写不下去了,塔利开车出去喝咖啡。一屁股坐下时才发现祝原就在她的前左方,正面对着她的方向。塔利端起咖啡走到他面前,轻轻敲了一下桌面。祝原不慌不忙地收起桌面的笔记本电脑,但似乎还是有些惊讶。
祝原去了一加科技公司做销售,两个月过去干得越发得心应手,今天本来约了客户,但临时取消了。两人一拍即合地决定去游乐园,塔利驾车,祝原买票。工作日的园区游客松动,毕竟像他们一样无所事事的人不多,所以几乎不需要怎么排队就能玩到每个项目。
坐过山车时,塔利坐在祝原的左侧紧紧抓住他的手,下来时已被吓得唇色发白满脸泪痕。祝原伸手轻拍她的背,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塔利想起妈妈说,嘴笨的男人就像矿地,指不准能挖个好东西。
他们出了园区到塔利公寓楼下喝粥,是南方特色的生滚粥,立夏前后客人比较多,小小的店面座无虚席。塔利教他如何把滚烫的粥里把肉片夹出来,蘸葱姜丝酱油碟吃。把已经剪段的油条没入粥里烫软,再放入嘴中。
他们在楼下告别,塔利回到房间。也许是高空急速坠落的瞬间灵魂与肉体短暂地分离了,脑内的想法就像激流冲起的泡沫快要将细胞撑破。塔利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爬格子,不知不觉写到了半夜。她起身去厨房倒水喝,脑海里浮现这个年轻的男人的清冷神态,似乎跟他一起时灵魂不再独立而僵硬。塔利再了解不过,这是心动的讯号。
而后一段时间他们也没再怎么联系过,只有祝原偶尔几次发消息问她附近的食肆推荐,礼貌不失分寸。塔利的剧本以不可置信的速度被买走了,稿费不菲。塔利约祝原出来吃饭,当然不可能告诉他是托他的福赚了钱。
他们在烤肉店吃饭,要了一瓶白酒。一杯下肚,辣得塔利喉舌滚烫。祝原把塔利送回家,依然是君子翩然,连房门都未进。临走前他从背包拿出一个黑色小盒子递给塔利,塔利接过来,这是黑色硬皮面的礼物盒子,上边还用深蓝色的丝带扎了好看的蝴蝶结。
祝原说,明天再拆吧,晚安。塔利抬头看见他晶莹发光的双眼,和嘴周刚冒出的新鲜黑色胡渣。她刚想伸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但迟迟没有抬起手来。祝原侧了下身体,随后门被从外面被带上了。
塔利趁着酒劲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已日上三竿。她把礼物盒子打开,是一个程序坞,上面有手工涂鸦,是棕色小熊和柠檬色星星,塔利喜欢的元素。
翻到背面是两个运算式:1+2+3=6, 1*2*3=6.两个式子上下对称排在一起,而她的生日刚好是6月6号。原来又要过生日了,塔利恍然大悟,果然25岁之后的生日,别人会帮你记得很清楚。
那123是什么呢?只是为了对称吗?塔利给祝原发消息道谢,消息过了大半天没有回。塔利越发急不可耐,就算是套路,她也恨不得一头钻进去。塔利没想到自己的耐性还是跟20岁一样,藏不住喜欢,装不了矜持。
3.
直到晚饭后,塔利才收到祝原的消息。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说你喜欢就好。塔利邀他周末来家里吃饭,他倒是很快就答应了。塔利觉得祝原是喜欢她的,并对此结论十拿九稳。
周末比想象中来得快一些,塔利一直在看做菜视频,也还没来得及提前试一试。祝原提着菜来到公寓楼下时,塔利刚起床。最后变成是祝原在厨房做饭,塔利在房间化妆。塔利化好妆时,祝原还剩一个蒜蓉青菜还没炒。
只见他大大的手掌轻轻盖在青菜上,强壮有力的手指摁着菜刀把青菜的头切掉。这是男人生活中的性感,甚至跟他的学识财富毫不相干。塔利喜欢偶尔被这样聪明的男人安排生活,衣食住行权由他人指挥。
两人吃完饭躺在沙发一起看西班牙悬疑电影,一边讨论着三国演义的将帅才谋和红楼梦的起伏兴衰。两人经常有不同意见,但说到最后倒是也能接受彼此的观点,激动之处击掌庆祝。
塔利说,我觉得你可以成为我的男友人选。祝原笑了笑没有说话,不回应也不拒绝。
这是水瓶座一贯的爱情伎俩,不开口、不说透、不正面迎敌。毕竟他们不喜欢做没把握的事,没面子,也不划算。这也是塔利一直以来最讨厌的态度。
祝原接到公司外派出差,一去就是半个月。依然给她发着不咸不淡的消息,只要塔利稍加用力,对方就会消失不见。然后又再若无其事地出现,故弄玄虚地攀谈。塔利痛快地屏蔽掉用户消息,所谓的心动也就要磨灭殆尽。
祝原当然看得出来她的不快,他也没办法说清楚自己在犹豫什么。直到某天塔利再也不回他的消息,但依然充满神秘的魅力时。他告诉塔利,程序坞上面是123,是他的生日。“我在想,如果你不喜欢我怎么办,我后来又想了想,大不了我就改个生日。”
世界上哪来那么多机缘巧合,大多数的命中注定都得靠两人努力相见。这是塔利官宣当天的的配文。
后来祝原搬进了塔利的公寓,两人工作之余的夜晚总是依偎在沙发看电影,打游戏。只有在彼此怀里,他们才会卸下成年人的面具,安心地做一个孩子。他们也会一起旅行,一起下厨,他们拍了很多出游记录视频分享到博客。
塔利写剧本,祝原给她提供历史背景依据。但是很快地,热情消退下来,两人更多地去计算未来。祝原开始存钱买房,缩减开支,更多的酒局更多的出差。
塔利逐渐习惯了在深夜安顿好祝原之后,清理他酒后呕吐的污渍,学会了怎样对付他宿醉的后的难受,也更多地接受了钱很重要。没有钱的自由不值一提,塔利以前从没有过这种领悟。
这对两个风象星座来说,太具体太庸俗了,但是为了能够守护他们心底最后的乌托邦,白日里又不得不去做乌合之众。
为了保证收入,塔利决定去找工作,晚上回家再写剧本。为了剧本能更快卖出去,卖个好点的价钱,花了几顿饭钱请人吃饭。祝原闲下来在家的时候,也会做饭等塔利回家,让她躺在沙发上给她按摩。
塔利想吃的,塔利想要的,他总是惦记着,也必定一一兑现。祝原所有的得体和礼貌是留给外人的,他的殷勤只给塔利。塔利也不再特立独行,她的自由早就在一开始典当给了爱情。
祝原总说,我不能给你一事无成的浪漫,我要努力给你不必忧愁的未来。
祝原像塔利快速动眼出一个脚踏实地的梦,一切都美好地就像从未被爱过一样。但只要是梦,它总会让人醒来的,早晚而已。
4.
两年过去,祝原应酬的时间越来越多。塔利生病、受委屈、想去逛街都是一个人出去,一个人回来。塔利也说过让他多些关心她,就像她关心他一样。但是次数多了,总像是一方哀求着另一方施舍爱意。塔利痛恨这样的生活,这样的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祝源渴望得到成功和财富,还有更多可供选择的女人。在一起时,塔利总能看见他手机的消息在深夜想起,内容一样无关痛痒,甚至也算不上暧昧。但也因为无关痛痒,没必要24小时在线回应吧。他的殷勤,也学会了给别人。
成为一个表面绅士,获得同性的尊重和异性的仰慕,他太想要了。祝源的欲望像年龄一样增长,这种念头像鸦片一样让他精疲力竭,却乐在其中。
他们也吵架,轻轻说几句后便开始冷战。祝原总是责怪塔利过于感性,从不愿意从长计议。塔利认为祝原总是自我专制,从不站在她的角度去爱护她感受。塔利翻看他们以前的聊天记录和旅行视频,总有一种大势已去的苍凉感。
他们渐渐有了积蓄,但爱却不见了。加之塔利本就年长几岁,祝原迟迟不愿带他认识家长,也给不了塔利一个踏实能落地的承诺。
塔利在反反复复地失望里黯淡,如果爱情也算是一种投资,眼看着狂跌的曲线被套牢,她连要一个理由的能力都有没有。妈妈没有错,但矿地底下大多数还是普通烂泥,想挖到钻石需要怎么样的好运气?
塔利驾车到乡下小住,暂时不去想那些莫名的短消息,那些虎视眈眈的外来者。也不要想一个变心的男人,和那些恼人的未来。她关掉手机,缓慢地注视这个小村落。夏末的台风前夜,低气压下大地笼罩着膨胀的潮闷,就像在旧时大院里受委屈的二房太太,一筹莫展却又忍气吞声。
田坎间的蛋黄色野雏菊,瘦瘦的身体伸展开来,没有风,也在黑夜里保持缄默。青蛙鼓着腮帮子呱呱叫嚷,过了今晚它们就得告别这个舞台,在冬天来临之前鞠躬谢幕。
5.
人们总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离不开过不去的,如果有,那就是时间不够长。
塔利觉得,只不过是他们太聪明,知道“不值当,便撒手”的道理罢了。
塔利积极找祝原谈话,但总是以互不理解为由再次吵得两败俱伤。他们的爱情公式最后变成了6-1-2-3=0, 6÷1÷2÷3=1,但也还是舍不得分开,他们早已习惯了彼此的体温和呼吸,期望能有一次回光返照让他们的爱意彻底复活。
但是没有,第三年的春天,他们在公寓分别打包了自己的行李,一起搬出了那间公寓。
他们最后一次分手谁也没有当真,但却真正地分开了。
塔利还是很喜欢水瓶座,但是祝原她喜欢不了了。
爱情这件事情并不是以坚持多久结算爱意的,起码他们给过彼此精神共振,也为了对方努力生存过。
塔利想起喜宝说的:“如果没有很多很多爱,那就要很多很多钱,如果都没有,那有健康也是好的。”祝原后来有没有找到爱她不知道,但她塔利的未来,一定会带着这份回忆越活越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