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连着下了几天的雪，冬天似乎终于开始有冬天的样子，可是前些天已经立春了。梦寒没有出门，最近因为疫情的事，大街上空空荡荡，整座城市病态般安静。

她趴在窗边望着楼下，湿漉漉的地面，隔好久才能看见一个行人，远处山峰雾气笼罩。一切事物都沉浸在深远的孤独里。雪落下的时候原来真的有声音，以前从来没有在意过。她想起去年此时，刚认识尉青。

那现在，他在哪里呢，还在邮轮上吗？他还好吗？梦寒想到。即使是待在暖气房里，她的手还是冰冷的，她用力搓着双手，往手心里哈着热气。她喜欢在夜晚逛街，去夜市上淘衣服，吃烧烤，喝奶茶。尉青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放在他的兜里。走一会儿后，他会说：“你来走这边，给你暖这只手。”

她嘿嘿地笑着，乖乖地走到另一边。那样贴心又温暖的瞬间，他们也有过。

“梦寒，我们以后的猫，要叫什么名字？”旁边卖鞋的地摊放着喇叭，大声播放着鞋子的价格。尉青声音很大，生怕梦寒听不见。她说，“加西亚。”他没有听清，大声问她叫什么？她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耳边，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加西亚——”尉青随即便笑了，那是他们共同喜欢的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

那时候，尉青还说，他要赚很多钱，给她一场在哥伦比亚的婚礼。

雪还在不停地往下落，梦寒却有些难过。难过城市的灾难和生离死别。难过曾经说要一直陪在她身边，答应不再让她孤独的人，终究还是离开了她。

2.

遇见尉青，是在一次新年的宴会上。梦寒向来惧怕那样的场景，那天硬是被朋友拽着去了。朋友转头就和别人去碰酒杯，留下梦寒一个人，拿着一杯红酒，在那个热闹的小世界里，到处乱走乱看，没有方向。

穿着黑色西服的尉青主动和她搭话，他本是不善谈的人，他看见她穿着黑色礼裙，烈焰红唇异常动人。她远远地朝他的方向走来。于是他不由自主地端起桌上的酒杯，走到她面前。

简单的自我介绍以后，他开始说个不停，好像一个很久没有说话的人，要在一夜之间讲完自己的故事。梦寒一开始没有兴趣，眼神四处游走，也不看他，她不停地点着头，以表现出自己是真的在敷衍。

可是当她听到他以前在邮轮上工作时，她突然来了兴趣。这才开始认真听眼前的男人讲话，他说话时慢条斯理，她慢慢地感受到他是个温柔的人。 

她问他，邮轮上那么好玩，为什么要辞掉工作。尉青沉默，说，他受够了连续几个月在海上漂泊的生活，受够了大海的喧嚣声以及那未知的风险。他说，他想安定下来，干一份安稳的工作，朝九晚五，有一个自己小家。

她望着他的眼睛，似乎看到夜晚汹涌的黑色海洋，有种迷人的危险。

大厅里有人弹奏着莫扎特的曲子，一种身处十八世纪的错觉。尉青说这个气氛有点像邮轮上，但还是不同。梦寒问他哪里不同。他说，在邮轮上，遇不到你。她本不该被那样的话打动，但是感情这回事，不是自己想控制，就能控制住的。

那天晚上回到家，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绪很乱。

为什么我从来不去参加宴会，去一次就遇到他了呢？为什么他之前在邮轮上工作，就在想要稳定的时候遇到我了呢？这肯定是命运。二十五岁过后，梦寒对命运这个词，有了敬畏和新的理解。

人一旦陷入爱情，总是喜欢为自己找说辞，为自己的爱情添加一些看似神秘的色彩。却忽略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命中注定，有的不过是两个普通人，想要坚定走下去，克服种种困难的决心。

3.

天下大多数爱情的开端，大抵是相似的。梦寒和尉青也是。两个人好像怎样都相看两不厌，每天手机不离身，说不完的情话和日常，在公司上厕所的间隙也要给对方发微信。抬头看见一朵奇怪的云，也要拍照发给对方。用梦寒的话说，她恨不得和他活成一个人。

尉青在一家新媒体公司工作，忙前忙后，有时加班到很晚，双休也在家里加班。相比而言，梦寒的工作就比较规律。

晚上她回家后，总是看一会儿电视才开始去厨房收拾饭菜。哪怕这样，等到尉青回来后，饭菜也全部凉了。她放到微波炉里再加热，端到餐桌上，笑着看他吃，还是觉得很开心，日子平凡又甜蜜。这是她一直期待的生活。 

电视一直开着，播放着无聊的家庭剧，男女主在街头吵吵闹闹，最后以男主低头认错收尾。尉青一边吐槽着公司，一边赞叹梦寒的厨艺。他说：“梦寒我要是不娶你，我就亏死了。”梦寒将脸凑过去，声音甜甜地，“那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再等等嘛。”一开始听到这样的话，梦寒倒也不失落，她觉得两个人毕竟刚在一起，连磨合期都没有过，谈结婚确实早了点。

可是后来，她也不想再问了，她潜意识里是清楚的，她并不想听到这个无比模糊虚幻的时间概念，她想听到具体的、现实的东西。

哪怕他说一年后、两年后，也要比“再等等”听起来踏实。

4.

梦寒一直喜欢夏天，夏天总能让她联想到很多美好又单纯的事物，可是去年的夏天，却是她生命里最晦暗的一段日子。 

尉青的公司迎来危机，随时面临被裁员的可能。他每天都压力很大，好多次晚上加班回去，不说一句话倒头大睡。梦寒盯着微波炉发呆。她想她应该理解他。可是她受不了尉青开始莫名其妙地大发脾气，甚至夺门而出。

在一次争吵中，梦寒哭着说：“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发脾气能解决什么事？”

她总是很完美，连吵架都声音大不起来。尉青一下就没有底气了，他觉得自己压根就配不上她。他靠着沙发，想起两个人刚在一起时的快乐。那时的勇气和热情，已经被现实磨平不少了。他冷静到极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让她过上她想要的生活，不知道她还愿意等多久，或者说，她还愿不愿意等。

一切的理由，看起来都是他在成全她的人生。恕不知他所做的一切决定，不过是让梦寒更加心灰意冷。

她太在意尉青有没有和她共同面对困难的决心了，她想要的是尉青坚定地握住她的手，而不是一遇到困难就摇摆不定。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知道他们之间，已经不用再说任何。

心动是一瞬间的事，失望，却是很久的事。

也是昨天，梦寒才从朋友那里得知，他又回到邮轮上工作了。她心里有些失落，他一直想要安稳的生活，最后还是开始漂泊了。也许他的生命里，有逃不尽的漂流吧。

梦寒替他惋惜，也替自己遗憾。毕竟她曾经一度认为，尉青是要陪她走完余生的人。

那个夜晚走向她的人，往后可能再也无法相见了。 

这个世间每天都在上演着遗憾与心痛，多我一个，好像也没什么吧。梦寒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