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晨5点半，天还黑沉沉的，整个寝室都还在熟睡，优寒蹑手蹑脚地下床，偷偷溜去了洗漱室。

天气已经很冷了，热水还没有开，优寒摸着有些刺骨的水，一咬牙，还是把头伸了过去。女生的美丽从洗头开始，优寒哆哆嗦嗦地洗完，又溜回寝室梳妆。

高中是不允许化妆的，优寒只能使劲夹着自己的睫毛，想让它变得更翘一点。半晌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半干，皮肤白皙，干干净净的眸子，冷冷的神情中又有掩饰不住的期待。

不由抿唇笑了笑，是她的十七岁啊。

晨间早读，教室里嗡嗡的读书声此起彼伏，优寒低头读着英语，眼睛时不时瞥一下前方。

终于，他从讲台上下来了。

干干净净的运动鞋，笔挺的裤子，一步、两步往这边慢慢走。优寒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英语书往前推了推，继续埋头苦读。

可不出两秒，就有一只手出现把她的英语书提了起来，优寒下意识去抢，却还是被来人抓走了。

“语文早读，换书。”

戴南辰把英语课本扣上，言简意赅地发出指令。

“嘁，语文有什么好读的。”优寒黑着一张脸，不情愿地去翻语文课本。

“这次模考考不到130，《孙中山传》我不会借给你的。”戴南辰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优寒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背影，她重复读着书上的句子，一遍又一遍，可手指却一点点蜷缩起来。

刚才抢书的时候，她的手好像碰到了戴南辰抓着书的指尖。

2

优寒很出众。在老师面前，优寒懂事、自律，在同学面前，优寒优秀、高冷，可在戴南辰面前，优寒却很难找到自身出众的地方。

她会在出成绩时把卷子拍给戴南辰质问他作文为什么扣了这么多分，所有人都以为她这是尖子生的傲气，可只有优寒自己清楚，在一个没什么题目可问的学科面前，她要找到借口和戴南辰说话，实在是太难了。

网上都说，当90后进入各大职场后，官方越来越皮，工作都变得生动。戴南辰果然具有这样的特质，他不会用老师的身份压他们，没有高考毒鸡汤，还会设身处地地为学生着想。所有学生都喜欢他，会在背后嘻嘻哈哈地讨论他。 

但优寒对戴南辰的关注还是比旁人偷偷多了很多。

她会关注今天戴南辰换了一件什么颜色的衬衫，关注他站在窗边时铺展在阳光下的睫毛，关注他的笑容和他的情绪，去搜索他在课堂上讲的他所去过的地方，去读他最喜欢的名著，看他喜欢的电影。

他站在讲台上像一束光，照亮优寒内心觉得晦涩的地方，她经常想为什么一个人的笑容可以那么温暖，讲话可以那么生动，他身上有一种稳妥的气质，站在他身边，优寒莫名觉得安心。

曾经的优寒认为语文是最没用的学科，可是为了戴南辰，她一头扎进了文学的世界，她问戴南辰各种刁钻的问题，戴南辰也没有被她难倒过，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优寒天马行空的思想扼杀在中国高考的八股文里，又在优寒觉得语文无趣的时候给她推荐一本又一本的书。

优寒的书架上开始出现很多文学作品，从古代到现代，从名著到小说，杂七杂八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地说着优寒的心事。

算起来，戴南辰也只比自己大7岁而已。爸爸新找的小妈，可是比爸爸整小了13岁呢。

一场暗恋浩浩荡荡不知从何开始，又不知如何诉说，那样悄无声息的生根发芽，又茁壮成长。

3

哪怕她的感情不会有任何进展，优寒也一直觉得开心，就像下雨天她撑起的那把伞，外面是一层厚厚的黑胶，而内里却是繁花朵朵光芒万丈，她内心的甜，只有她自己知道。

又有一本书看完了，优寒去找戴南辰还书，在去往办公室的路上，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步伐也比平常快了很多。

大课间的办公室很热闹，学生来来往往，可推开门进去的那一刻，优寒还是感觉到了和往常不一样的氛围。

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围在戴南辰的办公桌旁，喧闹声一阵大过一阵。

“你小子可以啊，人家在外地你都能给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晓晓，你不在的这两年南辰没少受苦，你回来可要好好补偿一下啊！”

“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优寒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响。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优寒的目光终于定格在穿着针织衫和长裙的女孩身上，她挽着戴南辰的手臂笑得很甜，大大方方地接受大家的祝福。

是了，优寒怎么忘了，再怎么他也是年轻的老师，也到了恋爱结婚的年纪。

他们站在一起多么的登对啊！手中的书越握越紧，比起站在他身旁的她，自己真的好像一个小丑。

她本想默默退出去，可不知怎的戴南辰转头看到了她。

“优寒。”戴南辰满脸都是笑意，他朝她招手,“你是来找我的吧，有什么事吗？”

和戴南辰一起转过来的目光中，还有他女朋友的，优寒尽力让自己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她波澜不惊地点点头，“是的，来还书。”

“这么快就看完了，你还要新的吗？”

“不要了，我得花时间好好看看其他科，谢谢老师。”

优寒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但她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感受，原来喜欢有多浓烈疼痛就会有多浓烈，哪怕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呢，悲伤也一点都不会少。

关于莫晓晓的信息很快就在班里传开了，她是戴南辰的大学女朋友，两个人没躲过毕业就分手，可是戴南辰一直忘不了莫晓晓，一次次去她所在的城市找她，上个月莫晓晓的工作终于调到了这里，两个人能再走到一起，也算是不容易。

优寒上网搜索着莫晓晓原来城市和这里的距离，3000多公里的路程，坐飞机也要两个小时，戴南辰去找她很辛苦，可她抛弃原有安稳的工作和生活奔向他，也很辛苦吧。

大概是喜欢到骨子里，才会做出这样的取舍。

4

戴南辰的笑容更多了，优寒在课堂上看着他，他的笑容依然那么温暖，眼睛里透着光，可这层光映到优寒的心里，却偏偏多了一层晦暗不明的味道。

她直到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满怀喜悦和憧憬地望向他。

优寒不再在语文早读读其它，不再关注戴南辰的一举一动，熬过语文课那短短几十分钟，她便可以把他屏蔽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了。

学习好的人心都狠，他们的意志力总是能使他们及常人所不能及，给自己制定的学习任务一茬又一茬地压过想念，优寒现在已经能毫无波澜的拿出语文书来上戴南辰的课了。

她会渐渐遗忘的对吗，本来就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又有什么大不了。

“你们戴老师生病请假了，今天语文自习。”

班主任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教室里有小声的骚动，但很快又归于平静，大家继续低头各忙各的事情。

可优寒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她焦急地想，他怎么了？两年都没有请过病假的人为什么一下子病倒了？最近天气是很冷，他发烧了吗？很严重吗？他要请多久的假，他住院了吗？在哪家医院？她可不可以去看他？她能去看他吗？

像是一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内里的激流涌动。原来她从来都没有放下过，她只是把感情隐藏压抑起来，可这表面的平静，根本经不起一点试探。

优寒还是决定打探一下戴南辰的近况。他果然住院了，阑尾炎手术已经做完，只是还需要再休息几天。

优寒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戴南辰还在睡觉，屋里没有人，她提着果篮慢慢走近他，目光定格在他的睡颜上。

午后的日光透过蓝色的帷幔柔柔的射进来，窗台上摆着几盆绿萝，刚浇了水，病房内有医院特有的淡淡消毒水味，不刺鼻，整个屋内都柔软又静谧。

内心又酸又胀，无数复杂的情绪相互交织着，优寒感觉眼泪要掉下来了，她眨巴眨巴眼睛，眼眶又迅速地干掉。

睡梦中的戴南辰真的好乖啊，即使平常他也不端老师的架子，可现在睡着的他完全就是一副邻家大哥哥的模样。

优寒微微弯腰，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下他的眉头，他的眉头那样舒展，应该是在做什么美梦吧。

大概是感觉到了触碰，戴南辰闭着眼睛微微笑着翻身，优寒的手快速收回来，却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喃喃声：“晓晓，别闹。”

优寒迅速转身出了病房，连果篮都没来得及放下，眼睛眨巴眨巴还是流下眼泪来。

他下意识的笑都那么甜，他们一定很幸福很幸福吧。

那一瞬间，她突然发现，自己当真靠近不了他。

5

戴南辰出院是在周六，当时他们刚要小休，他出现在教室门口，引起不小的哄动。

“哇，老师，几天不见你长胖了呀！”

“老师，语文课代表代表我们去看你了，我们买的水果好吃吗？”

优寒大惊，那个果篮在她狼狈逃跑时被她扔进了路边垃圾桶，之前以为披着班级的外衣去看望会万无一失，结果现在竟然成了露馅之处。

戴南辰疑惑的目光果然看了过来，不过也就那一瞬，就又被同学们新的嚷嚷声给带跑了。

优寒回家拿衣服的时候碰到了好几个月不见的父亲。他看到她竟也有些惊讶，讪讪道：“最近生意太忙，都不怎么回来，钱还够吗，要不要再给你买两件衣服。”

优寒整理着书包，声音稳稳的听不出情绪，“钱够的，衣服我自己买吧，您出差注意身体。”

自从父母离婚后，她就不再对这个家抱有什么期待，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高考后申请国外留学，再也不回来，所以，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早早返回学校，放了行李去教室，在推开门的那一刻却看到了教室里并排坐着的戴南辰和莫晓晓，优寒一怔。

“优寒！”戴南辰看着她笑，真是没心没肺，“大家明明说你去看我了，我的果篮呢？你该不会私吞了吧。”

“学习太忙给忘了。”优寒挠挠头，“抱歉哈。”

“就是，你以为尖子生白来的。”莫晓晓合上正在看的书，笑着朝她招手：“你就是优寒吗？南辰一直跟我提起你，说你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优寒低头没说话，她是他光明正大的得意洋洋，可他却是她见不得人的那一束光。

“我女朋友在考公，我寻思着教室也是学习的好地方，就陪她在这里坐着，你这么早回来看书吗？”戴南辰又问优寒。

优寒把书包放在座位上，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起头笑道：“本来是的，但现在好像没什么学习的心思了。”

“我其实也没有！”莫晓晓嘟起嘴巴嚷嚷，“好不容易的星期天，在这看书多没意思啊。”

戴南辰满是温柔地看着莫晓晓，又转头看了眼优寒，最后目光又回到莫晓晓身上，“那我们出去走走吧。”

6

优寒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和戴南辰和莫晓晓一起出来逛街。

戴南辰去买饮料，优寒和莫晓晓站在一排娃娃机面前夹娃娃，本是优寒看中了一个哭嘤嘤的皮卡丘，夹了几次没夹上来，就想着放弃了，可莫晓晓不准，她把游戏币塞到优寒手里，脚钉在原地夹皮卡丘。

“我一定要夹上来送你。”莫晓晓说。

优寒不吭声，她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莫晓晓专注的侧脸，她身上有着她这个年纪都没有的朝气，却有着和戴南辰同样明亮的眼睛。

其实第一次看到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看到他们彼此互望的眼神，优寒就知道他们一定会长久。

那是优寒父母对视时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眼神。

“哇！出来了！！”莫晓晓跳着去取娃娃，她瞅着皮卡丘，“本来是要那个哭嘤嘤的，结果夹出来个大笑的，就这个吧，优寒，送给你！”

优寒把娃娃接过来，黄橙橙的皮卡丘张嘴笑得开怀，她低头看了好久。

优寒猛然抬起头。

“莫姐姐，其实我喜欢戴老师。” 

说出来的那一刻，优寒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松垮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着莫晓晓说，她最近真的是太压抑了。

可是莫晓晓只是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坦然道：“我知道啊。”

优寒惊讶地看着她，莫晓晓敛了一点笑容，“你的眼神早就告诉了我。”

“那戴老师……”优寒慌张。

莫晓晓神情柔和，“他不知道，男生的心思和女生不在一个频道上，别怕。”

“你不讨厌我吗？”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莫晓晓晃晃脑袋，口气古灵精怪，“你这个年纪的感情很纯粹，我不想去破坏你的美好，但姐姐希望你能够明白一点，不是所有的喜欢都会有回应，也不是所有的喜欢都需要说出口。”

优寒不说话。

“没关系，我理解你。”莫晓晓看着优寒，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优寒终是哭了出来。太悲伤了，这么久来，没有人能懂她的悲伤。

她抱着莫晓晓嚎啕大哭，吓坏了拎着奶茶回来的戴南辰，可她还是那样不管不顾地哭着。

那是她青春里挚爱着的人啊，如今她要慢慢学着放下了。

有些喜欢埋在心里，不需要生根发芽，它自然会慢慢淡去。

7

优寒拖着一个小型拉杆箱慢悠悠走在机场大厅，行李已经邮寄去了学校，爸爸把她送到机场外面，后面的路就要靠她自己了。

她终是没有出国去，体会了爱一个人的滋味，也懂得了如何放下一个人，她明白远走不应该是因为逃离，而是因为欢喜。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她坦然地填报了自己喜欢的学校和专业，在收到录取通知的那天，她也收到了戴南辰和莫晓晓订婚的消息。

暗恋是一个人的长途跋涉，一秒都未曾拥有过，却感觉已经失去千万次。

戴南辰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一个女孩，喜欢他到宁愿错过他。

可是，一个人的喜欢也是喜欢啊，也许对戴南辰没有什么影响，但这份感情却实实在在地温暖到了自己，曾经的她不相信爱情，可现在的她，愿意去期待了。

至于这个故事，这是一个温暖的秘密，她愿意把它埋在心底。

好好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