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很喜欢你,喜欢到非你不可,没你不行。
当我们再见时,我暗暗发誓,这一次,我们当真别再错过。
1.
姜浮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梁齐。
江城的秋如期而至,九月过半,凉意渐生,轰鸣过一整个炎夏的空调宣告歇业,入夜之后连世界都变得安静了许多。深秋的降临是在十月下旬。姜浮是最会照顾自己的,吊带与短褶裙早已被她收好,取而代之的是厚实温暖的毛衣与毛呢裙。
姜浮就职的报社离家有些路程,可她还是会选择在天气好的时候骑车上下班,权当是一天伏案端坐后的调剂。秋日天黑得早,刚过六点,暮色便如一滴悬在笔尖的浓墨,触纸洇开,铺天盖地。
这一带皆是些冰冷的写字楼,路灯还未亮起,往来行人行色匆匆。梧桐叶在秋风的席卷下大片大片地飘落,而姜浮一出门,就见到了在楼下等她的梁齐。
她从未想过他们会再次重逢,更没有想过,这次见面会让他们有以后。
2.
她与梁齐是在旅途中认识的。
那年她刚大学毕业,买了一张从上海出发前往西宁的火车票,开始了她的毕业之旅,梁齐恰好也在那趟列车上。
火车上的冷气很足,姜浮穿得清凉,刚启程不久,她就掩着鼻子打了个喷嚏,暗自后悔思虑不周,出门的时候没来得及带上外套。正搓着手臂,旁边的人却在这时递上了一件衬衫。
姜浮愣了愣,目光在那只手上凝了半晌,指节修长,微突起的血管蛰伏在偏白的肌理下,是个男生的手。她顺着那人的手臂往上看,恰好对上了梁齐的目光。
梁齐的殷勤被她拒绝,姜浮缩回到卧铺睡了一觉,睡梦中迷迷糊糊听见列车广播员播报有乘客发病,急需医务人员。昏昏沉沉,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姜浮翻了个身继续睡去,等她醒来时已是日暮时分,夕照从窗帘的缝隙间挤进来,明晃晃的,十分刺眼。
梁齐正坐在车窗边吃着泡面,这一带地势低平,皆是些水田农舍,将天光云影倒映得透彻。她靠着车厢望向窗外,自然而然地,余光也扫到了梁齐。
梁齐实则长得和善,他的皮肤比一般男生白,让人想到手术室里白惨惨的灯,侧脸轮廓鲜明,如一脉起伏的远山。列车疾驰而过,沿途的花树被拖成了色彩杂陈的平面,夕阳隐没于西山,然后天色暗了下来。风景看不成了,梁齐也回到了卧铺上。
就在这时,一名老者摸索着铺位过来,看到梁齐后极度诚挚地道了谢,姜浮在一旁听着,才知睡梦中听见的那则广播播报并非虚幻。
3.
就如她创作时对笔下人物进行描摹,梁齐救人的举动使得姜浮脑海中关于他的形象不再苍白,大抵是出于普通人对这专业的好奇,她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医学生?”
梁齐点头,于是两人以这样的方式结识。
梁齐年长姜浮一岁,那也是他的本科毕业之旅,旅行计划同样是青海敦煌那一线。三十四小时的车程说来也是漫长,问及此行的计划,梁齐坦言打算跟团。姜浮不置可否,中规中矩的旅行方式,很贴合他给人的感觉。
可姜浮做事从来都与中规中矩这个词不搭边,她说起四年前的中东之旅,在日暮时分穿过那些城市最危险的街区,她说或许下一秒就有逃窜出来的流弹把她这个逃窜出来的流民给击中。
梁齐听着她半真半假的叙述,也不揭穿,或许他并不在意姜浮所说事迹的真假,只配合地点了点头。她晃荡了一下水杯,举到嘴边抿了一口,一时没憋住倒先笑了出来,“你好敷衍啊。”
梁齐也跟着笑,姜浮正了脸色,又继续说,“可我真的去过。”
她将思绪牵回当下,梁齐仍是坚持报团,理由是安全省事,姜浮支着下巴想了想,“我去租辆吉普车,我载你去,好不好。”
本没必要迁就谁,她完全可以忽略梁齐的想法,但抵达西宁后,她竟破天荒地选择和梁齐一起。于是两人报了个青年旅行团,同一群年轻人挤进一辆面包车里,就此被人误会他俩是情侣。
她能与陌生人十分迅速地熟识起来,大抵是外表的纯良无害,本质的异想天开,这两种属性总是格外讨异性的喜欢。
旅行的第六天,一干人在黄沙地里过夜,几个简陋的帐篷,静得只听得见呼啸而过的风声,抬头却能看见万千星辰。
她问梁齐有没有谈过恋爱。他摇头,姜浮没有看见他这一动作,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没等梁齐回答,她又落寞地接道:“可我们就要分开了。”
他突然侧过脸,离姜浮很近,“我不介意。”
他的举动在当时看来,似乎有些不合乎时宜,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会答应做别人男朋友。
可爱情这种东西,谁都没法说清楚,也不可避免,当真有一见钟情。
4.
然而梁齐的这个决定,并没有使他们的关系像蜜桃般甜蜜,他的感情白得像一张纸,一旦放开,便很难再度收回。
姜浮不一样,她很好接近,却很难交心。她的感情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跟白羊座的爱情观有些相似。前任在离开的时候,将其说得很伤情,“姜浮,你有正儿八经地喜欢过谁么?”
谈恋爱这件事,她向来不会满心投入,爱情太虚幻了,看不清抓不着的,没有半点踏实感,说它朝生暮死也未尝不可。她喜欢很多虚幻的东西,唯独除了这一种。
不稳定的关系,与她而言是种不必要的牵挂,可以说是可有可无。
她不喜欢在爱情里死去活来的模样,本该活得尽兴,何必去受那所谓爱情的苦。
她向来对自己说,恋爱这种虚的东西,和谁谈都没差,三观相合就在一起,不合就离远点。直到她的人生中,有了梁齐的突然闯入,她才知道,原来有人是可以打破她坚持许久的恋爱观。
原来生命中终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惊艳时光,温柔岁月,点燃热情。
梁齐是深秋灯下新沏的一盏茶,氤氲出的水雾带着足够漫过四肢百骸的暖,隔开周遭的寒凉。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温柔。
梁齐曾坦言语文是他最弱的学科,却偶尔也会有些浪漫,写着古拙的情书,于凌晨时投入她的邮箱。梁齐是个忠诚的对象,没有异性朋友,没有多余的社交,他忙于做实验,写论文,上医院……很难得挤出的时间都花在姜浮的身上。
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她发来一张堆雪人的照片,他却将目光落在了她外露的脚踝,“该买长袜了。”
他对姜浮的爱,都藏在小细节中。
在细节的加分项上,梁齐或许能拿到90分的好成绩。
他也会乘车千里,只为见她一面。他很用心的对待姜浮,对待他们的这段感情,但是姜浮昔日的恋爱观,又不禁涌现出来。
“你喜欢我什么呢?数面之缘,你迷恋的是什么呢?”她说这样的感情太不切实际,全是靠网络上聊出来的浓情蜜意,再加上自己潜意识的加工,“你确定你喜欢的是实实在在的我么?”一旦陷入到这个命题之中便很难再解脱。
姜浮越来越没法说服自己,这段看似很空的恋爱,在她心中的的确确是做实了。
但她不愿意让自己成为爱情的奴隶,因爱而受到一点伤害,那种不安的小情绪在她心中翻滚着,最终促使她推开眼前的这个人。
梁齐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被她分手,没有半点挽回的机会。许多天以后,她发来消息:梁齐,别耗了。
这句话送给梁齐,也是送给她自己。
5.
她从梁齐的生活中彻底退出,孤身一人独自前往国外做义工。她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这就是她,她从来不会属于任何人。身处异国他乡,她爱极了热闹,每晚都会去街区的酒吧溜达上一圈才算圆满,但却只在角落里听着歌,滴酒不沾。
每每这时,她总会想起梁齐。
她想到自己笔下那些俗气的爱情,想着痴男怨女的爱恨纠葛,一换到自己的身上,却几乎无法想象生活被另一个人干涉的情景,更无法想象将自己的悲喜系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惨状。于是她及时止损,当发现梁齐于自己的意义不同时,立马抽身退出。
她知道这与梁齐不公平,但她还是这样做了。
过往数年的生活过得疲倦,姜浮打算回国。
通俗爱情她照样写,但也找了份循规蹈矩的工作。后来她来到了江城,供职于报社。梁齐的养生生活终归是对她造成了影响,冬天还未到,她已买了好几双堆堆袜,以此来规避脚关节的风餐露宿。保温杯中的红枣枸杞泡的茶水口感虽然微微有些涩,却已被她的味蕾接纳。
然而梁齐在她好友列表里的位置,已经泯然众人。
他是个合格的前任,分开之后再没有过多的纠缠,两人甚至还能和睦到给对方发的为数不多的朋友圈点个赞。可是谁也没有再重新迈开那一步。
所以当姜浮在楼下看见梁齐时,更多的是意外。
仔细算来已经有三年没见了,她站在离他一步远的位置,诡谲一笑,狡黠得依旧像当年在火车上同他述说自己在中东旅行见闻时的模样。
两人并肩走了一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近况。后来梁齐说到了姜浮分手时说的那些话——数面之缘,你迷恋的是什么呢?
“迷恋你啊,姜浮,你在害怕什么呢。”如果说先前那段短暂的恋爱是一时头脑发热,是临时起意,那这几年的念念不忘就成了悖论。
他有尝试将她放下,也想像当年她在沙漠中说起的那句“要不要和我谈恋爱”那般轻描淡写,却都是徒劳,他从来就不是个会和自己过意不去的人,但仍然决定再来见她一面。
姜浮没有说话,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草地上堆积的枯叶,脆生生的响。或许是相识的时机不对,沉稳的梁齐并不适合三年前的她,在她行于云上与现实相脱节的梦幻年纪。
但如今不一样,她不会再因追寻某个地区的落日而奔赴到千里之外,也不会再和仅有半点好感的人成为情侣……她下意识揪住梁齐的衣角,突然扬起脑袋。
“兴许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那,从我喜欢你开始。”
姜浮这样的女人最终还是要直面爱情。毕竟多少稍纵即逝的声色犬马,都不及这经得起岁月考验的平凡烟火 。
他们终究会惊艳彼此生命中的温柔岁月,将往后余生,都交付于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