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徐衍站在路边,他一直不说话,球鞋来回在地面上摩擦,天色一点点暗下去了,空气冷冷的。我耳边是流线似的风声,他从风衣兜里拿出烟来,是玉溪。干瘪的烟盒里只剩下一支烟,他低下头点燃。一颗红星明灭闪烁,青烟袅袅上升,在夜里四散开了。
“我记得你当年戒烟了,怎么现在?”我调侃着他,心底隐隐有一丝不忍。
“我这人嘛,也没什么爱好,那时候下定决心戒烟,还不是因为你天天在我耳边唠叨,后来……”他望了我一眼,似乎觉得话有些不妥,便止住了。
我大概能猜到他未说出的话——后来我们分手了,戒烟也没有意义了。徐衍这个人怪得很,那时候我让他戒烟,他每天都嘟嘟囔囔,“我这可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啊,后来终究是没有再“为我”,烟也被他重新拾起了。
这里人很少,我们一直待了很久,他的玉溪默默地燃到尽头。远处的山是雾蓝色,淡淡的灰色笼在山顶,有些落寞。我想到一些苍翠往事。
2.
我和徐衍已经三年多没有联系了,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我的手机号。前些天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在健身房跑步,气喘吁吁地从跑步机上下来。他说他来兰州出差,想来看看我。我这才反应过来是他,稀里糊涂地答应了。挂了电话,我整个人越发燥热了。
今天出来前,他说要跟我讲一些事,可是一路也没怎么说话。两个人一路游荡,走到这不知名的荒凉街道里。关门的小卖铺,红色油漆在白墙上写着政府口号。像走到村庄里了。路边种着几枝白色蜀葵,安安静静地生长着。
还是能听到车辆的声音,生活已经难以平静下来了。他看起来似乎有些闷闷不乐。远处一片漆黑望不到底,像幽深隧道。我和徐衍在一起时间并不长,没有超过一年。可他却是最让我难忘的人,难忘他身上的少年气息,难忘他看着美食博主的视频,认真学做饭的样子。也难忘,难忘他当时任性地,不顾一切要离开我的狠心与决绝。
我一直在想是我做错什么了呢,还是我什么做得不够好。后来我突然从这泥潭里走出来了,也明白了,他不过是不再爱我了,他想趁着年轻再去玩,而不是和我待在十几平米的出租房里,日复一日地,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徐衍是自私的,可为他的自私付出代价的人却是我。我在无数个日夜缝补伤口,但有些缺口,永远留着裂缝。不然,前几天从健身房出来后,我不会因为下雨了,而自己没有带伞,便手足无措地站在路边哭。
我们又往前走了,走回到光影交织的城市街道。人行道上有人拿着酒瓶喝酒,边喝边走,边走边笑。西服干净整洁,皮鞋锃亮。若只看装扮,那人便是我儿时想象中,城市精英的模样。徐衍以前,就是这副装扮。
路过一个小超市,他说,“你在这里等等,我去买包烟。”我点点头。看他裹紧黑色风衣,左右注意着来往的车辆。他的背影平平淡淡,和我平庸无奇的生命是一样的。我心里突然释然了,我们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带着自己的伤痕,在这冷漠的城市里穿梭。
3.
我想到那年冬日,我和徐衍走了很远的路,去一个偏僻的小酒馆里喝黄酒。只是那次酒不大好,隔天头痛了一整天。可两个人还是嘻嘻哈哈地傻乐着。那样动人的快乐,我也曾有过。
他又买了一包玉溪,站在路边垃圾桶旁着急地撕开烟盒。我说这里不能吸烟,他笑笑,我知道。那笑容和他卷曲的头发很相配。单调,又带着些旁人看不透的复杂。我想我永远无法深刻地了解他,了解他心里不为人知的晦暗,和他当年对我隐瞒的言辞。但我现在不在意了。
“我现在的工作也挺好的,你呢?”
“还是那样。”我看见他的眼神,他期待我能再说点什么。我将头扭向一边,两个昔日的恋人,能再次这样见面,走走路,已经很不错了,还要要求对方说什么呢?空气里有沉默,尴尬,来之前我就想到了。
走到一个红绿灯路口,一辆车一直在打远光灯,一闪一闪,我什么也看不清。他突然说起那年我们一起去的那片草原,他说那次玩得很开心。
我一直很怀念那里,只是我没有说出口。那片草原是贫瘠自由,是带着童年温暖的。和那时他给我的感受,是一样的。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话,望着马路对面的路灯,杆子竟然有些澄亮。身后的店铺关门,灯光灭掉,卷帘门吱吱嘎嘎地落下来。一天的劳累终于结束。明天还得继续经受世间的风打雨吹。
徐衍说他终于过上了以前日日幻想的生活,可是现在这样,好像总是少了些什么。他说他总是想起以前,想起我,想起那处处被人管制的生活,他想重新来过。我愣了片刻,心底像是突然亮起一道闪电,一声午夜时分的雷声。
在一起的时候不珍惜,分开了又假惺惺地怀念。试图证明自己是个深情的人,明明自私又薄情。
“我想回去了,你不用送我,我自己打车。”我打断他的话,这些矫情措辞让我十分不适,他看起来有些惊讶,好像在他的印象里,我一直是当年甜甜糯糯的样子,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冷酷。
我自顾自地走到路边,伸手挡住一辆车,他紧跟着过来,有没说完的话,但我不想再听,也不想再给他说出的机会了。
车门用力关闭,我在余光里看到他的不安。我想,如果他没有说想要重新来过这种话,我是不会这么生气的。出租车一直往前走,空气里还是有淡淡的玉溪烟的遗骸。他没有打来电话,却发来短信。他说对不起。
4.
曾经,我多想听到他要和我分开的原因,后来我想听到他的一声道歉。那些日子,时间是从我身上碾压着过去的。没有轻松的片刻。如今的道歉,又有何用呢。它到来得实在是太晚了些。晚到让它彻底失去价值,只剩下多余,碍眼。
回到家,我删了短信,将号码拉黑。站在窗户前望向城市,车辆变成了一颗颗星星。在黑夜里穿行而过。那声音和青春是一样的,寂寞,悠长,呼啸而过。
屋里的墙面白得刺眼。我想起那年,我们住的出租屋,墙壁上面有一块白灰,如同被火炉炙烤了一般,痛苦地起泡、翻卷、想垂落也垂不下去。我记不清是否有蜘蛛网罩在上面。徐衍当时裸着上身,玩着游戏,那是夏天,桌子上的风扇一直在吹,我额前的刘海还是被汗浸透了。可我清楚我是开心的,在那个瞬间,我误以为,这样,就可以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