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仙是不是也是一种社畜?他们又是怎么管理下界的?或许无论神仙和人,本质上都是一样的物种,都要经历一样的烦恼与纠葛。
100719
100719号得到了他的新名字——100719。
为了更好地管理日益增加的人口,十三年前起天界开始逐步推行“人口编码制度”,以数字编号来替代姓名。近来100719所在的部门也落实了改革,一天前他脑中关于自己和他人的名字已都被替换成了编号——当然那些声名远扬的上仙如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等除外。传说中上仙是宇宙最初选择的灵种,汲天地清气化形于混沌之中,而后众仙合力建设三界,威镇邪祟,造福四方。他们在天界为人敬仰,在地界又有众多的庙宇和信众,受香火供奉,自然与常人不同,需要个名讳。而像100719这样多之又多的基层人员,似乎还真没有什么保留名字的必要——至少100719是这么认为的。一个名字对他而言意味不了什么,一个编号也不会改变他的什么。不过很显然其他人不这么觉得,多数人都认为名字是每个人诞生之初包含着家族美好祝愿的珍贵特别的存在。
“随随便便下发一纸文书就要我们配合,简直不把大家的权利放在眼里!这一次要是默不作声地让步了,下一次保不准还会有怎样得寸进尺的事情发生呢!”
此类言论的流传使事态愈演愈烈,人们为保卫权利开始行动:上访,投诉,甚至组织游行。100719在同事的游说下也报了名,用同事的话来说此时最需要的便是“团结”,如果这次反抗失败了,必然是因为像100699那样的“怕事的叛徒”太多了——100719依稀记得那是位在入职时培训过他们几日的前辈。所幸后来计划因天界召开的紧急讨论会而中止,100719自认躲过一劫。但比起“讨论会”,100719更乐于严谨地称之为“一场宣讲会”或是“一场迟来的政策发布会”。在那位007099号发言后,人们面露悲伤却郑重坚定地挨个儿在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一个签下后就不再属于自己的名字。
“……我最亲爱的同胞们,我们将为自己的权利坚持到底,我们必定会为我们的权利赢得胜利,我们必定会成为主宰我们命运的主人,这是绝对正义的!唯一的问题是——我们是否真的如想象中那般关注我们的胜利与命运?若此刻正处于我们命运的转折点,我们是否能深入觉察到这一点?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献出名字的那一刻——是的,献出,我会用献出这个词。我们从来是主动的、奉献的,而不是被剥夺的、舍弃的。千万年来上仙倾其所有,才有了天界如今的繁荣样貌,这样的奉献难道是自愿被得寸进尺的愚蠢?”
那时他的声音让100719的大脑嗡嗡作响思绪四溢。这是100719勤恳工作的第20个天年,升职申请一周前收到的依旧是“暂无剩余可升职岗位”的批复。在这些年持续地重复后,100719恍惚间觉得结果已经不再重要,这一切更像是一个能够证明什么的固定仪式,稳定的否定竟让他觉得熟悉和安心。
不过这份安心不会再持续了。
三天前100719去管理部请辞,管理员007114为他办理了手续。100719还记得当时这位和善老人为自己办理入职的画面,空气的味道,阳光的温度,想起这些让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彼时他认为那就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若他现在看到那个仅仅是填写入职资料都紧张急促到有些手抖的自己,定会忍不住打趣一番吧。老人笑着问100719是不是寻到了更好的职位,100719略显尴尬地微笑点头。他不是没有考虑过换份工作,但每次了解新岗位后的强烈熟悉感都让他无法“迈向新生活”。某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这些工作其实都是一样的。这个想法太离谱因为这绝对是不可能的,每一份工作接触领域不同内容不同,也决定了人生的不同走向,所以人们才需要千挑万选一份能让自己理想人生轨道尽量清晰而稳固的工作。他猜是自己太累了才生出这么反“常识”的念头,三岁的孩子听了也忍俊不禁。那晚100719又看到两只云海蝶,自从它们那位同伴牺牲后他似乎总是看到它们。他漫无目的地随着它们走到云海崖,看它们在厚重的云雾里消失。云海崖是云石台办公处的边界,传说崖下凶兽遍布寸草不生,天界重罪之人悉数流放至此,不是被凶兽虐杀就是活活饿死。100719望了那些透着月光的云层里若隐若现的云海蝶许久,他觉得他应该下去看看。是的,他觉得他该到崖下去。他不确定自己是哪里不正常或是疯了,大脑也给不出一个有逻辑的答案,但这念头挥之不去。下去的结局口口相传人尽皆知,但他感觉到身体里有无数的云海蝶在扇动翅膀鼓动他去做。他的大脑判定他疯了,可他的心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明净。他能写出一千万个不能做的理由,但与能看到答案相比,都那么不值一提。他这一生没做过什么离经叛道之事,亲戚们从来夸他老实善良。他总能敏锐地觉察到他人的需要和期望的回应,也从不让他们失望,但这一次怕是无法再做到这点了。他是那样地被那个只属于他的答案深深吸引着。下去的决定他没和任何人提过,大家的反应可想而知——除了多几条否定的理由和为自己增加阻碍,再不会有其他意义。他做好了看到答案的准备,也做好了辜负这一生的准备。在兴奋和恐惧中,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
漂浮的思绪被敲门声打断,看来是交接工作的人来了。
100747
在做一个合格的好神仙上,100747从未停止过努力。如何定义一个好神仙?很明显——与人为善,互相帮助,认真工作,不要给其他人添麻烦。100747今年顺利毕业走向岗位,他的规划也由此推动到了下一个大阶段——努力工作,认真积蓄,加油升职,稳妥地度过职业生涯!有时100747会感叹于人生的简单与美好。一条路在面前,只要用心顺着它走下去,就可以到达完美的理想彼岸。当然这一路上忍耐与毅力必不可少,半途而废的人也比比皆是,但绝不会是他。为了将自己设计的理想未来变成触手可及的现实,付出一切是理所当然的,这是大家公认的常识,他早已做好了这种觉悟。而此刻,他正是要去和一位缺少觉悟的人交接。出于礼貌他不该对工作上的前辈进行评价,但他进来时这位前辈刚刚神游结束的表情,以及被告知岗位实操需要在交接时由前辈培训后的诧异,让他很难不认为这个人是在昏沉度日。岗位实操变更文件早在两个月前就下发落实了,他却好像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没想到他们这次真的落实了,实在抱歉……”那位前辈稍显僵硬地抽动了一下嘴角。
100747轻轻点头后微笑示意,便不再说话。他能判定他们绝非同路人,并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以后不能成为这样的人。事实上他理解不了这种人,如果并不想在工作上有所建树,又为什么工作?先不提对整个工作区效率的影响,所有目的不明确行为不都是对于生命的浪费吗?为什么大家都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与时间?
随后这位前辈便为他介绍了“时器”和“谛听”两样工具。“时器”是为保护地界时间的正常运转所造的嵌在办公桌中央的巨大铜表,每个工位的“时器”对应不同地界区域。“时器”一旦出现故障负责人员需要紧急上报,管理处会启动应急运转在维修结束前维持下界时间正常运作。但一般来说只要保持好日常清洁便没什么问题。除此之外便是与工位做了技术链接的“谛听”,静坐冥想片刻即可听到人间声音,了解地界之事,以此体察民情民愿。谛听者可以在无数杂音中追踪自己最想听的声音进行专一谛听。根据要求谛听者需要每周最少完成两小时的谛听量,然后编制为周谛听报告上交。
““时器”其实比较简单,但“谛听”我觉得要带你适应一下。上下界的时间差还有灵类极快的心理活动速度极有可能会让你误以为已经听了许久,但实则极其短暂。这会让我们感觉到有点错乱。并且首次谛听都不太稳定,容易受到杂音干扰中断专一谛听。”
“这一次你就权当体验就好,我会在这里等着,如果有什么不适就立刻中断谛听,不要强撑,会伤到自己的灵。”
100747乖巧地点了点头,他的心有些紧张。话是那么说,但他想做到最好,比所有人都好,或者至少要比身边这位前辈好。他怀抱着如此远大的追求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不是为了和他一样的。
谛听位散发的淡淡金光让心静了些,在无数杂音中100747开始了对中州512地区的追踪。
谛听片段一
“草……”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恶狠狠地骂出这句后,方晴明白这次也完了。她的爱情又一次迎来了可喜可贺的覆灭。
这是她几年来最耐心谈的恋爱,却也无法走到终点。多么美好的开始与持续的努力都改变不了恶臭的结局,就像是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恶毒诅咒。路边收到的传单早已被心中充满怒火的那一半揉搓得皱皱巴巴,她幻想着自己有超能力扔出纸团便能砸穿地球。而另一半的委屈与不甘却让心和眼眶酸涩起来。
一份真正的爱情,这是她从小到大唯一想要的东西,也是她二十几年来唯一没放弃的东西。而在用各种方式努力、修正与验证后,她知道她一辈子也无法得到这样东西了。她不会得到爱,也不会有人将她从孤独的黑暗泥潭中拉向光明。她厌倦了无尽的寻找与尝试,也厌倦了总是像此刻那样分为两半的心。
在她独自过他们的第一个纪念日时,她的心一半责备着那个独自去看演唱会的他,一半却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严苛了,至少再给他一次机会;在他们逛街她为他给自己挑选的礼物付钱时,她的心一半觉得荒唐,一半却在思考真正的爱情是不是不应该建立在物质的评价之上;而在他一年没有上班说要自己创业却几乎每天闲逛来找自己的日子里,她的心一半判定他为不上进、没毅力的不能在一起的人,一半却又因为他说着他每天是多么地想见她而犹疑是否这才是一份纯粹的感情……
她不喜欢世俗无趣的人,所以总是在人群中寻找最特别最风趣的那个;她深知改变别人的难度,所以只会要求自己做得再好再完美一些。她知道不是努力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她就加倍努力着回应着对方的期待,表演着对方的喜爱,看着他们满意的表情,心想着也许自己已经撬开了一丝幸福的缝隙,有朝一日便可跻身其中。
而此刻她已经厌倦了一切。轮回般的开始与结束,总是分为两半的心,都让她疲惫不堪。神奇的是当她想放弃这一切的时候,她的心终于不再以两半的形式拉扯灵魂。她还是那个在原点的自己,从未变过。还是那个她一直隐藏着,害怕别人看到的黑暗、扭曲又不堪的,绝不会有人喜欢的真实的自己。她第一次不再抗拒聆听“祂”真实的愿望。
她想要世界崩塌。她会看着他被砸得七零八落,然后才能安心满足地阖眼睡去。这是一个毁了一切的人应得的代价。
谛听片段二
跑到偶有蝉鸣的破败小庙旁,张灵灵已经无法控制涌出的眼泪。只有这种四下无人的时刻,她才能放心地哭出声来。不知道是由于剧烈的跑动还是泪水混进了鼻腔,让她觉得呼吸得困难。
“妈……妈妈……”她抹了眼睛又抹脸,嘴里含糊地叫着一年也见不上两面的母亲。
今晚本该有些不同的,有些事情本该改变的。
最后一节自习课时,她收到了冯冯的字条,约她九点半去小区花园,她们给她买了礼物,希望四个人可以重归于好。这是她被孤立霸凌的第三个月,不论是想到被泼了奶茶的被子、写满辱骂话语的床单和硅胶拖鞋、还是倒了辣条红油的塑料洗脸盆,她都不是很想再和她们有过多的接触。所以她回复道,“能和好就好,礼物就不用啦,谢谢你们”。安稳地度过在学校剩下的日子,已经是她唯一的期望。
“不行哦,你要是不收礼物我们不会和好,准时到吧”,看到冯冯的回复,她明白了这件事还不会结束,而今天晚上会发生的事,她不能保证自己还承受得了。
三个月前,她们还是形影不离的四个人,一起上课,打饭,回宿舍;而现在她甚至无法判断那些画面是否真实地存在过。所有事都源于一个隔壁班常和冯冯玩的男生。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却在学校里大肆宣扬喜欢自己。而冯冯是因为喜欢他才常和他玩,他却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让冯冯帮忙递情书。作为当事人,自己几乎是在所有人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那个时候年级里已经到处流传着她勾引好朋友喜欢的男生的不堪言论。冯冯也早就带着其余两人孤立起她,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
只是孤立她还可以自己在心里打趣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而当那天午休她摸到泛着淡淡甜味的潮湿被子时,她明白接下来自己要忍受的不只是孤单了。扯着干燥的一半轻轻地盖住脸,她在其他三人的欢声笑语中流着泪悄悄睡去。
她害怕老师会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害怕父亲会问“为什么被欺负的是她不是别人”,说他一个人养家已经有多么不容易而她又有多么让他失望。也不想再看到同学们发现她靠近就尴尬得如躲避瘟疫般走开然后议论纷纷。奇妙的直觉告诉她比起得到帮助她会受到更多责备。
可那张字条让她感受到了来自生物本能的恐惧。她不确定她会遭遇什么,她怕那是她所不能承担的。比起生命安全,内心的刺痛就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她打算回家后告诉爸爸一切,然后他们会一起去小花园,让她们明白欺凌不再会是毫无代价的。如果她们还不收手,他们会闹到学校去让她们的家长也知道她们做了什么。
灵灵有些懊悔自己没早点这么做改善处境。她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事情不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她从来不会真的决定要做些什么。她坚信父母说的“好人有好报”,试图用日复一日的忍耐换一个不会出现的未来。而未被意识到的是,将并非自己感触到的话奉为人生信条的她已然是多么勇敢。或者说鲁莽;抑或是草率。
爸爸回家地动静非常大,总伴随着钥匙落在石板餐桌上的碰撞声,即使灵灵睡着了也会恍惚地知道他回来了。这对不常碰面的他们来说好像某种心照不宣的特殊纽带。听到熟悉的声响后她赶忙到客厅,也毫不意外地听到了责怪。
“真是想睡的人睡不了,能睡的人不睡觉。”父亲的话让她有些语塞。平时放假回家她都会做完作业就立刻睡觉,超过七点也不出去玩,但今天实在是情况特殊。
“爸……那……我有事想说……”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父亲看起来心情不好,她的事也许是给他添麻烦。
“又要交钱?交呗,交多少?你们学校不收钱我都觉得我这么累挣得钱都没意义,挣了就是给你交的。”父亲一边换上另一双鞋,一边用一种好似习以为常的语气回答。“你就还是写个字条就行,明早给你放桌上,不用专门等我回来要。”
“不是交钱爸……我……就是那个学校里……”父亲也并没有说她什么,但心底莫名冒出得隐隐愧疚让她无措。她记不太清最近学校都收了什么费用,应该是上上个月收了一次练习册费。
“爸爸先和你说件事行不?”父亲突然抬头对上她的眼睛,不习惯地对视和郑重语气让她不安。
“什么?”很少见到父亲这样,她担心他发生了什么,更担心自己帮不上忙。
“你能不能告诉爸爸,你是和谁学的,说话这么磨叽,这么小声?”
“……”
他依然看着她,她却无法再抬起头。
“你们学校把孩子教成这个样,从来没有家长去投诉?还是就你这个样?”
“……”
他依然在发问,她却无法再发出声音。
“你怎么不说话了,嫌我说你?不是爸爸想说你啊,但是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这个扭捏的样子。你每天在学校也是这样?那能有同学能受得了你,和你玩吗?”
“自信一点对不对,我又没让你比人家少什么,那么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
“……”
“哎,我有时候真不知道怎么和你们现在的孩子沟通。这家以后能指望你们吗?”
“……”
显然得不到回应让他很无奈,最后灵灵只是笑了笑说没事,听到他回来了想打个招呼。随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窝在小床上看着九点二十的表,听到叹气的声音和关门声。她想父亲应该是又去忙工作了。
是的爸爸,我就是一个喜欢熬夜的坏女儿。
是的爸爸,我就是一个总伸手要钱的没用女儿。
是的爸爸,我不自信,又磨叽。你在辛苦工作,我却每天享福。
爸爸,学校没有人投诉,但真的没有人和我玩。
我确实不比别人少什么,却没能让您有所指望。因为连我也不会指望自己。
因为是这么失败的孩子,我才会遭遇那些吧。
今晚确实有些不同了。父亲不会一起去,但她已经不怕了。她是否得到了另一种成长或强大?
而冯冯她们,倒是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直接伤害她。她们给她画了浓妆,拆了她的马尾让她穿着她们从网上买来的暴露衣服去旁边的饭店买酒。她们说,这才是一个喜欢勾引男生的骚货该有的样子。不过无论是看着她们嘻嘻哈哈的脸,还是听着她们粗鄙的话,她都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而让这件事发生的始作俑者,此刻是在家吹着空调看电视呢,还是在和朋友玩呢?
但是无所谓了,她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买酒时老板打量的眼神不会让她有任何感觉。
被陌生的中年男人拍肩膀也没有任何感觉。她只是看着这一切,却不会再去体会。
“老姚别逗小姑娘了!”门口吃饭的一桌人冲着灵灵身旁的男人打趣地喊着,听起来像是劝阻,实则等着看好戏。她没有任何感觉,因为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直到她的听觉在那片嬉闹声中捕捉到熟悉的声音。
“现在社会开放啊,这小美女就差光腚了!”那声音惹得其他人哄堂大笑,“开玩笑啊,都开玩笑,咱不能管人家的事,现在这都叫穿衣自由。”
她的身体僵住了。在那群人中那个声音不算最大,可她却听得最真切。
她迟疑地扭过头,想看清这个荒唐世界。因为酒精而微微发红的父亲的脸映入眼中,她终于不会再没有任何感觉了。
她又有了感觉,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灵灵飞快地从饭店跑了出去,她的人生已经没有路了,所以当哪里有路出现在她脚下时,她就向哪里跑去。
月光柔柔地洒落在她斑驳的脸庞,泪水浸润的双眼在模糊中看到了小庙里蒙尘的神像。
今晚确实不同了,事情发生改变了。
“你是什么神仙?”她看着神像,仍在抽泣。
“你可不可以,让他们都消失?”
小小的身影趴倒在杂草丛生的土地,发出她自得到生命以来的第二次哭喊。
谛听片段三
好像是早上那阵风吹过的时候,陈欣的心脏恢复了跳动。
这是她跟着做生意的父亲来这座城市的第六个年头,父亲常说这是他最喜欢的城市。来到这里后她幸运地找到了一份专业相关的工作。这些年升了两次职,薪资也涨了些,在工作中感到特别痛苦的时刻也在父母的鼓励下坚持了下来,也许这就是大人们一直所说的“成长”的具象化吧。
印象中父亲是个了不起的生意人,总是对身边人高声叫嚷着,但第一次面试失败后他露出的无力表情让她心里一阵酸涩。看到父亲暴露出脆弱的一面让她想加倍努力。那时父亲私下与母亲商量给那家公司一些钱让她去上班,好在母亲不同意,因为她也无法接受。父亲说她和妈妈目光短浅,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去上班磨炼能力。而母亲觉得上班是为了赚钱,哪有花钱去的?何况陈欣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想去那家公司。
矛盾的事经常会在家里发生,很难说哪一面是没有道理的。不过她只需要选择是要站在父亲还是母亲的道理中就够了。偶尔她能站在他们的共识中,那种时刻让她非常地迷恋。每当她做出符合他们三观的正确选择,说出他们想听的话,或是她耍些不影响任何人利益的小无赖时,他们之间流动的温馨氛围让她着迷。在那刻他们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他们心意相通,彼此包容,团结一致。虽然那种氛围最多也只能持续一个晚上。那些合而为一的时刻,很快就会被诸如洗了碗没有擦锅台、卫生纸没有扯规整、今天的饭盐放多了等事打破。许多人说这就是生活的真实面貌,而她却笃信那些能够看到他人真实灵魂的间隙才是真实。柔软与欢欣,为生命的喜悦舞蹈,几乎是她在每个真实灵魂出现的时刻统一感受到的。她着魔般地去制造每个能让那种氛围再次出现的契机,像只上瘾的小鼠。而偶尔欢欣与日常疲惫间的巨大沟壑慢慢让憔悴浸染她的灵魂。
直到那阵风吹过的时候,她抬起头整理头发,湛蓝的天与她的世界突然开阔,心跳突然变得清晰。她的心明明每天都在运作,可她却好像第一次听到它的声音,于是她听了很久。她问它此刻为何而愉悦,它说因为此时的平静和真实;她说你好像想去其他的地方,它答你亦是如此;她问难道现在的一切不好吗,它说世上没有好不好,只存在发生,它只为每个人真正的想要而跳动。
她想那阵风应该是来自西北的某个湖泊,或者是来自北欧的某个小镇,抑或是其他更加吸引她的地方。无论那是哪里都不重要,她只要循着它的方向,就能抵达她的故乡。在那里,没有人需要苦苦追逐真实,因为他们就活在真实中。她看到自己走进了人事的办公室,听到自己柔和坚定的声音,她说因为家里的原因要离开这个城市了,所以不得不辞职。离职被批准,她们说半个月后她可以正式离开。
下班已是深夜,看到柔和的月光,她突然好奇,月亮是每天都在的吗,还是今天才出现的?应该是才出现的吧,毕竟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看到。
“陈欣!”感到有些炸耳她才意识到太大声了,“你的人生就要开始啦……”捂着自己的嘴,她轻声地自言自语偷偷傻笑,以防有人路过时被吓到。
分别
100747觉得自己不是很有天赋,他很容易分心,哪里声音大就不由自主地听哪里。比起挑选想追踪的声音,他更像在被动地接收那些声音。而此刻所有的声音都停了,除了偶有的细碎杂音几乎是一片寂静——糟糕的体验,第一次尝试比他预想的效果还要差。
“好像是连接断开了。”他有些沮丧地和旁边看起来刚要转身的前辈说。听到他的声音,100719有些诧异。
“前辈,请问我连了多久?”100747觉得脸有些发烫,也许自己并不能胜任这个工作,现在主动离开还显得比较有自知之明。
“大概三四秒神时吧,但是……”100719突然慌神,赶忙翻开了有些落灰的天历。
“……”现在轮到100719脸红了。“不好意思……我忘记说谛听前要先核对天历了。今天512区有地震,具体时间应该就是刚才。”
100747呆呆地接过那本厚厚的天历,脑子有点空白。
“抱歉啊,我大意了。这么短的时间也没听到什么能写进报告里的吧,明天我再来陪你,给你赔罪。”100719恨不得当场撞墙,考虑着自己的事一直不在状态,让这种低级错误发生。
“没事的,我基本也能掌握……”100747还是有些恍惚。
地震……也就是说刚才的寂静不是他的原因,他还以为是自己太不专心中断了链接。
“您觉得我能胜任这份工作吗?我是说……如果我想在三年内升职的话……”100747没有任何思考过程地问出了这句话,他毫无防备的真诚神态一如当年的100719。
“如果三年后你没能如愿,”100719斟酌着自己的用词,“……也不要难过。因为那并不是你的问题……”
100747懵懵地点头,而后便是两人的默契沉默。
100719觉得自己不能再说什么,没有人应该将足以改变他人人生轨迹的事随心所欲地到处宣扬。
不知是那个下午的阳光太舒适还是越开越多的云海花让人有些过敏,他从困意中缓过神来的时候,一只云海蝶不知怎么闯进了“时器”的内部卡住了指针。上面干涸的小小血迹表明在他发现前指针就已经故障很久了。比起处罚,他更害怕自己的疏忽为地界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恶劣影响。他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到管理处,管理员却不知去向。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滴落,当务之急是确保下界的正常,他走进内部的操作台,为自己即将违规摁下紧急按钮这件事做好了罚上加罚的准备。找到紧急按键时他被旁边的一个个小水晶屏吸引了目光,这应该就是他们说的监控分区正常运转的地视台。他希望自己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灾难。而在一遍又一遍核实512三个数字后,他依然无法将这个编号和那个毫无异常发生的画面联系起来。他怀疑编号错误,于是看了所有的画面。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是的,所有的地区都在正常运转。
答案呼之欲出,他却用了很久去接受。
“在我走之前,还有最后一句话想和你说。”100719望着那个如20年前的自己般热忱与简单的100747。“希望你能永远记得,不是时间需要神,而是神需要时间。”
这会不会是自己在这天界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100747呆坐在工位上,无法再接收处理更多信息。他的灵还徘徊在同那些生命最后所共度的神时一秒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