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家,但是忘记了家在哪儿了。
一
詹姆斯·库克就连自己也不太懂要寻亲的想法是怎么产生的。但这不难理解,毕竟他是一个在中国的吸血鬼,百来年没见着同类——我的意思是跟他一样的吸血鬼——想念故土与亲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你要说是因为过得不太如意而要寻亲,这就不合适,不管是城隍,土地,七七八八的妖和怪,甚至是不太好相处的冤魂和僵尸,都对这个来自英国的鬼有着不同寻常的尊重。很多时候,大家对詹姆斯照顾有加,许多秘而不宣的便利时常只有他能享受到。并且玄妙的是,所有鬼在让渡自己权利时竟然都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这种感觉由讨好,可以施舍的高傲,以及一种像自我肯定之后的得意构成。最开始,詹姆斯·库克在享受这些便利的时候是感激的,但当这种便利成了日常,感激便一点点地减弱,等到最后,偶尔一两次被要求公平对待,他就觉得心里有个东西窝着,不畅快。
天刚黑透,詹姆斯·库克便披上斗篷,他已经很久没有披这件斗篷了,毕竟在中国,这样的装扮有些怪异。他倒是喜欢马褂,但平日里也不太好意思穿。下弦月刚升起来,詹姆斯·库克像只蝙蝠一样御风飞行,早前吸血鬼是可以变成蝙蝠的,但他死在中国,也没人教他咒语。飞倒是不用学,不过他飞得不好,稍微快一点儿头就得晕,也不能上下翻。斗篷灌满风猎猎作响,月光撒在林间,斑驳地亮着隐隐白光。夏天刚过完,空气里尽是刚割过的稻秸的味道。库克飞过几座山,一片不算大的墓园,在背阴面的乱坟岗里落下,爬了两条石埂,终于见到了另一个吸血鬼。
库克从城隍那里知道他的名字:史丹尼·韦恩。他正坐在藤椅上,穿着宽大的斜襟短衫,皮肤黝黑,手上扎着一个花车的轮子,炕尾的老式卡带机里,放着戏曲《铡美案》,声音有些大,库克不得不提高嗓门:“韦恩先生,我……”
韦恩马上打断他,“老史,十里八乡都这么叫。”
“唔,史先生,我从城隍那里……”
“诶哟喂,还史先生,老史,老史,晓不得?”
“抱歉,老史。”库克缓了一口气,曾经幻想的同类相会的热烈气氛被此时的尴尬打击得烟消云散。他定了定神,重新看面前的这个伛偻着背的黑老头,如果不是城隍告知,他是决计不会相信这个人就是从伯明翰横渡大洋来中国行医的子爵。
“咋的,不说话了?”老史从藤椅上起来,拿出一个布包,捏了点烟丝搓成长条,抽出一张裁过的老黄纸,将烟丝放上,两个大拇指轻轻一捻,一支卷烟就好了。
烟雾升腾,他眯起眼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斗篷的吸血鬼。
“其实我来这儿,想问个问题,您知道约克以南,大约一百英里,也可能更远些,我不太确定,有个小镇,好像之前盛产一种木头,很适合做工具的手柄,边上有一个湖,不太大,里面有一种鱼,经常跳出水面,发出一种像是夜莺的叫声。它们在夏季月夜的时候发着白光,一到入秋,白光就开始泛绿,到秋末,那群鱼会集体跃出水面,像绿色的浪涛一样涌入大海。我想问你的是,你知道这个地方叫什么吗?”
老史笑起来,露出两排烟渍过后的黄色尖牙:“你要回家,但是忘记了家在哪儿了?”烟灰落在藤椅把手上,他吹了口气,“你死了那么久,没人记得你了,至少活着的人没有。回家做啥子哟,这里不好吗?”
“可是,我们毕竟跟他们不一样。”库克说,“生的时候我们是洋人,死的时候我们是洋鬼。”
老史站起来,把手背在身后朝着库克走了两步,到跟前又蹲了下去:“你看看我,要是我不说,有人知道我是吸血鬼吗?你得加把劲,融进去,懂吗?你看看我,”老史指了指墙角的花车,“每年中元节,我的花车都是数一数二的,前列,都是前列。”
库克不再说话,夜风穿过石墙的间隙,将他的斗篷吹得鼓了起来。卡带机里,包龙图唱道:“为什么不相认反把他欺,我劝你认香莲是正理,祸到了临头悔不及。”老史半闭着眼睛,随着吱吱呀呀的二胡摇晃着脑袋,一只手在桌上随着节奏敲击,另一只手舞弄着身段,他接着往下唱: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朗,欺君王瞒皇上……
“我先走了,见到你,”库克顿了顿,“还是很开心。”
老史从戏里缓过来,定定地看了一眼库克,忽然问:“你是怎么死的?”
“我是来经商的,过海的时候淹死了。”
“我没问你来干嘛。”老史把烟掐灭,下巴对着库克的斗篷扬了扬,那上面有一处图腾,马背上的骑兵举着剑。库克知道,他骗不了老史,他是英国联军,死于义和团的大刀。
二
库克走之后,有好一阵子,老史听不进戏曲了。他在屋里踱步,眼神时不时地瞟向床边的柜子,那里放着一张黑胶唱片,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选段,那是他生前最爱的音乐作品。老史在中国行医十七年,直到死,才懂得一个道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对于异族的仇视可以凌驾于一切,他生前行医基本不收钱,那些穷人叫他洋菩萨,但义和团来了,把他从医馆里揪出来,他无数次救治过的人民,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他拼命解释:“我没有伤害任何人,只是一个看病不要钱的洋医生。”
可没有人听,大刀挥向脖子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行刑的那个人,他曾经替他看过病。于是他问:“我救过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迟疑了一下,说,“你投错了胎。”
每次想到这里,老史都要长长地出一口气,天快亮了,卡带机里循环的《铡美案》还在响着,老史停下手里扎花车的活计,咬着牙关面目狰狞地唱道:为什么不相认反把他欺,祸到了临头悔不及……
中元节的花车游算是鬼界里除了清明之外最盛大的节日了,这些年老史没人祭奠,花车游算是他唯一能够好好耍起的日子。早年老史被划到魂列,但后来有妖见他变过一次蝙蝠,就又被划到妖那一边去。老史的花车并不算一等一的出挑,但每年总能排在前列,原因说起来也很简单,一个外邦的鬼可以将自己融到这片土地里,体现的除了大国的包容与气度,还有一种“万邦来朝”的微妙情绪。花车游成为老史寻找认同感的最好途径,他几乎将一整年的精力都放在这上面。还有两天,游花车的日子就到了,老史起得早,天刚黑就从柜子的角落里拿出碾碎的荔枝木炭灰,细细地施一层在脸上——吸血鬼脸太白,施一层炭灰可以使肤色看起来更像当地的鬼。今年老史做的是传说中诸葛亮的木牛流马,他之前做过好几次都失败了。早春,他从挂在树上的风筝得出灵感,在木牛背上做了两只展翅的凤凰,风带着翅膀扇动,翅膀下的观音秸齿轮就转起来,整个车子在不用外力的情况下便可以徐徐前行。来看的人都叹为观止,并认为科学确实有必要在鬼的世界里普及。前阵子组织上来了人,看过一次后已经拍了胸脯,今年老史绝对是妖组的前列,能不能争头魁,还要请示上面的意思,毕竟,外国鬼做头魁,之前没有发生过。
过了三更天,来了两只鬼,一个长鼻一个大耳。老史早就候着了,一见到来客,忙着奉茶敬烟,引到堂屋。木牛流马已经刷上底漆和清漆,正等着最后一遍描边勾线。来客很满意,频频地点头,并在带来的表格上一一填写。风恰巧从东北的窗里吹过来,刮在凤凰的翅膀上,木牛流马像是忽然得了魂魄,径直走动了起来。来客一边避让,一边啧啧称奇。末了,大耳做了总结:“虽然外国鬼在花车游做头魁没有先例,但历史就是用来打破的,这不仅说明了这个活动是世界性的,也说明我们有足够的底气和自信任人唯贤。组织上的意思很明确:只要作品好,不管哪个地方,哪里人,都应该得到举荐。老史听得眼泪打转,他紧紧地握住大耳的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另一阵风吹来了。长鼻闻了闻,转过头问:“屋子来过别的鬼?”
“昨儿来过一个,也是,也是英国的同乡。”老史有些紧张。
“旧友?”长鼻问。
“不,他要回乡,来问个地方。”老史答着,木牛流马停下来,他觉得有必要补充一点:“我也觉得奇怪的嘛,要回乡,却不知道家在哪儿。”
大耳这时候也过来,站在长鼻身边,两个人盯着他看,等着他说下去。
“他说那地方盛产一种木头,还有一种鱼,能发光,能叫出声音。”
长鼻使了一个眼色,大耳就跟着他走到边上,两个人低着头说了一些什么,老史立在那儿,半张着嘴,两只手在身前紧紧攥着。过一会,他们走到老史面前,大耳开口说:“组织上是完全信任老史同志的,但还是要防范一些别有用心的间谍,利用同乡情谊,从老史这里套取消息。当然这些事都不会影响这次花车游的头魁选拔,我们本着的是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下面还有四五个要登记录入的花车手,我们会尽快得出结论。并予以公开告知。”
老史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长鼻似乎看出了什么。他掏出烟递了一根给老史,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摸出打火机替他点上烟:“组织上的意思很明确,对于任何外籍个体,原则都不予追究历史问题。但在这个原则之下,我们要重视档案工作的重要性,任何瞒报,不报,错报,都会对档案录入工作造成巨大的困难。”
老史的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死之前的画面,火光冲天的夜晚,那个面目狰狞的少年,闪着寒光的刀,还有那句:“你投错了胎。”几乎没有任何迟疑,老史脱口而出:“他叫詹姆斯·库克,生前是一个兵,八国联军里的英国的一个兵。”
他们走后,老史把卡带机打开,《铡美案》的声音放到最大,他蹲在门口抽了很久的烟,天要亮了,老史重新用荔枝木炭灰将自己的脸抹了一遍——上一遍还没有脱落,但他仍执意再抹。他开始唱,如同被刀刺入喉咙的禽兽一样歇斯底里地扯起嗓子叫喊着唱,好像这样,就可以把厚厚炭灰下面的金发碧眼的灵魂,驱赶出身体。
三
库克回到家的第二天,又梦见歌鱼:他和父亲坐着马车穿行在密林里,他看不清父亲的脸,但很确切地知道那就是他。林子的尽头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月光落在水面上,微风漾起的波浪就变成银色的。那群歌鱼闪着荧光逆水而上,寻找它们出生的地方产下后代。月上中天,歌鱼们集体露出水面,叽叽喳喳地叫起来,声音像极了一群鸟。父亲说:“趴下来吧,我们在这儿看。”他身上老烟草的气味让人安心,梦里年轻的库克照着做了,这时,歌鱼开始绕着圈游,一只年轻的公歌鱼,也许是这群歌鱼里最好的一只,游到圈子中心,其他歌鱼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那只最好的歌鱼蓄足力,从水中弹起来,发出满弦的弓射出的声音,带着满身耀眼的荧光刺入天空。天这时候下起了雨,库克的手里莫名多了一把火枪,和死的那天一样,火药湿了,他转过头,看见滂沱大雨中,父亲带着黑白色的京剧面具,挥着大刀朝他的头砍去。
一身汗的库克坐在床边,门响了,进来的是本地的城隍,后面跟着两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人,一高一矮,胳膊下都夹着一个皮质文件夹。城隍先开了口:“我跟组织汇报了你的情况,组织很关心。这两位同志,特地来了解情况。”
库克还没有从梦中缓过来,高同志伸出手,那是一双粗大厚实的手,库克接住握了握,要抽回去,但被高同志紧紧攥住。“我们失职了,老詹同志,我们失职了呀。先前档案出了问题,我们并不知道这样的小地方,也有国际友魂——您应该不介意我们称您为魂吧,对不起,我对西方灵体的称谓不太熟悉,如有冒犯,还望海涵。”
库克感觉到高同志手上的力道并没有任何减弱的意思,矮同志这时候上前,把胳膊下面的文件夹摊开,库克看见文件的扉页上印着巨大的六个字:信科学,得永生,他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矮同志明显察觉到库克的表情变化,于是他说:“科学还是要信的,等有一天他们找到解释我们的方式,也许那就是我们重见天日的时候。今天我们来,主要是先把您的档案归一归,然后再想办法,把您的家乡找出来,再安排人员护送您回去,您请坐。”
库克隐隐觉得不对劲,这是他家,给客人让座的应该是他才对。城隍这时候说,“我还有事,你们聊。我先忙我的。”
“不急,待会整理完,还要你配合。”矮同志瞥了一眼高同志,高同志就放开库克的手,和城隍一起走到门口。
屋里只剩库克和矮同志,气氛有些肃穆,“我泡壶茶,您喝什么?”库克起身要去泡茶,矮同志摆摆手,又一次示意他坐下来。
“籍贯?”矮同志问。
“英国,盎格鲁撒克逊人。”库克补充道。
“都是往生之人,没必要把人种分得那么清,平等,平等。”矮同志又问,“您是哪一年过世的?”
“光绪二十六年。”库克说。
“我们都用西元计算,是一九零零年,对吧?”
库克点点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柜子,那里放着昨天的斗篷。
“死因呢?”
“船难,溺水。”
矮个子写完这些,合上文件夹。身子朝椅背靠:“您坐船从英国来,是经商还是传教 ?”
“经商。”库克咽了咽口水,“我去泡壶茶,您应该渴了。”
“劳烦。”外面似乎传来压低的呵斥的声音,矮个走到门边,敲了敲门梁,声音立马止住了。
“您当时卖的是什么货还记得吗?”
“工业制品,毛纺织料,金属制品,还有些新奇玩意。”
“可别是鸦片啊。”矮同志笑着说。
“不是不是,正经商人。”水烧开了,库克递了一杯给矮同志,假装吹茶地大口吐气,忍着烫喝下一大口,终于说,“天快亮了,我该,我想我该到地窖去了。”
“不急,再聊几句。”矮同志喝了一口,啧啧了两声,“茶不错,能搞到这货,没少花心思啊。”
“大家都乐意帮忙,都乐意帮忙。”库克说。
“船号还记得吗?”
“维多利亚号。”库克说。
矮同志站起来,握了握库克的手,“行了,这档案算是录入好了。你家乡的特征我已经听城隍爷说过了,回去就查,应该不算太难,毕竟那时候在中国的英国人算是多的。”矮同志走到门口说:“你们也是奇怪,什么东西都记得那么清楚,偏偏把家乡的名字忘了。”
翌日天刚擦黑,来了四个鬼,从柜子里搜出那件斗篷,把詹姆斯·库克按在地上,五花大绑带走了。老史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给木牛流马描上最后的金边,他站在那里,好像站在某个阴阳相隔的时刻,夜色的流动缓慢而坚决,老史的脑子里响起了《费加罗的婚礼》的旋律,这个旋律像是一颗石子落入湖中,涟漪所过之处,尽是生前的回忆。于是老史脱下斜襟短衫,变成一只蝙蝠,飞进夜色里。约莫两个时辰,他看见一群一群的厉鬼,浪一般朝着城隍庙涌去。
四
审讯围绕着两个问题:为什么要隐瞒身份,有没有杀过人?库克给的答案很简单,怕被厉鬼报复,没有杀过人,千真万确没有杀过人。于是陪审的鬼和城隍爷到后厅商议,最后决定先羁押,等过了中元节再审。但消息是怎么走漏的,又是怎么走漏得那么快,就没有人知道了。厉鬼们一波一波地朝着城隍庙涌去,他们有拿棍棒,有拿刀枪。原本以为要和守庙的门神来一场大混战,结果居然刚好撞到门神回乡省亲,一群厉鬼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穿过庙宇,到后头的柴房砸掉锁子,把库克揪住了。
有个鬼提议指认,但很快被众鬼否决:生与死都是一瞬,许多人怎么变成鬼的都不知道,更何况这件事已经过了百来年,真记得仇人模样的压根没几个人。又一个鬼说:“我们是被洋鬼子兵杀掉的吧,他就是洋鬼子兵,那找他讨要公道就错不了。”众鬼觉得有道理,于是詹姆斯·库克又被绑了起来。因为寻仇的人实在太多,仇人又只有一个,几个鬼抓住库克的四肢正要绑,后面的人不乐意了:谁还不是死于洋鬼子兵,凭什么你能泄泄怒气,我们就只能干看着?那个提出洋鬼子兵理论的机灵鬼又献出一策,不如一波一波的来,四鬼一组,绑完再松,依次轮换。
虽然这看起来有点奇怪,但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一群寻仇的厉鬼,很自觉地排起了队,熟络地边排边聊,氛围热闹。詹姆斯·库克挨了不少拳头,身上已经青肿一片。一个好逞能的大头鬼一脚踹在库克的肚子上,库克还被绑着,一个踉跄脚底打滑,往后一仰,头重重地撞在石墩子上。这一撞,倒是把库克撞醒了些,他先是清清楚楚地记起自己是怎么死的:大雨滂沱,火药湿了,身上画着各种符咒的义和团团员举着大刀追着他们跑。库克跑在最前面,夜太黑了,他绊到个什么东西,也像今天这样一个踉跄,头撞在石头上,他发着晕想站起来,一个义和团员已经赶到前面了。
厉鬼将库克丢在庙前的石场上,天快要亮了,不肯走的厉鬼把他一遍一遍地绑起来,施以老拳,踩在脚下。但库克还在寻找着那个丢失了数百年的答案。他好像行走在隧道之中,前面有光,只要不停下脚步,他就能看到光后面的景色。库克从来没有如此专注过,生前没有,死后也不曾有。近了,更近了,库克的脸上浮出笑容,他一字一顿地说出那个地方的名字。
斯,肯,索,普。
老史在阴暗的屋檐下看着第一道晨曦利剑一样穿过詹姆斯·库克的胸膛。他把这种注视理解为一种送别。在漫长的白昼时光里,他在暗处虔诚地检视自己的一生。黑夜来临,老史飞回住处,有人已经来过,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黑胶唱片不见了,木牛流马却还在角落里。老史找了一盆水,仔仔细细地洗那布满炭灰的脸。山下的花车游已经开始,老史洗得很仔细,仿佛这是一个严肃的宗教仪式,丝毫不能怠慢。穿堂风呼啸而过,老史把木牛流马点燃,打开门,它就带着烈火奔向黑夜。鼓乐的声音随着风传到山上,老史挺直胸膛,脑子里长出唱片机,左手自然弯曲搂着虚空,随着《费加罗的婚礼》的节奏,在茫茫夜色中优雅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