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道而来的大卫,想要在中国实现自己的梦想。而随着时间流逝,当初的野心与激情也逐渐变为仅分组可见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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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大卫纯属偶然,但是这种偶然的相识往往促成长久的友谊。
大卫是美国人,用蹩脚的中文跟我说过,卷子之交单如睡。
我觉得字面意思,如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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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影片《小偷》的演员面试会,据说演员副导使足了劲,把北京适合演小偷的演员都张罗了过来,我和女制片人被安排在中心位置,充当面试中说话最少的角色,即便是在一个很小的酒店里。当大卫的资料被送到手上的时候,女制片人怒不可遏,质问演员副导为什么会让一个老外过来面试,不知道我们男一是个北漂小偷么?那女副导十足委屈,对着我小声地喃喃,导演您小传里也没写过这个北漂不能是美国人啊,而且人经纪人是看了你的朋友圈才发过来的资料。
我一时无语,女制片人此时不再说话,因为大卫已经扒着门边用蹩脚的中文问,嗨,我是大卫德,请问我能进来吗。我扫了一眼大卫的简历,素人入行,演过几个国外的从没听过片子,竟然还有两部入选了国外的电影节,我想他势必有一些过人之处。
唉,来都来了。我对着女制片人小声说,让副导请大卫进来。
大卫简单地介绍了自己,虽然口音蹩脚,但是看得出他是个很喜欢中国的美国人,说自己刚来“北瓢”半年,我被他逗笑了,女制片人依然只是随便翻着其他面试人的资料,演员副导也不安地看着时间,此情此景,我便不再多说了。
那,你还有什么特长吗?女制片人随口问道,已经把他的简历塞到了另一个文件夹里,没想到大卫突然解开裤腰带,动作丝滑流畅,仿佛那裤腰带根本就没有打孔。牛仔裤下就是一条白净的内裤,像是一条刚买的,还未来得及洗的内裤一样。
白色内裤轻盈地掉落在褶皱的牛仔裤里,我只听到女制片人在旁边发出了“嘶”的一声,她倒吸了一口气。演员副导也睁圆了眼睛。大卫此刻露出了自己巨大的牛子,我偶尔听女副导们闲聊提到“牛子”,以为是什么萌宠,一来二去弄清楚了原来就是指男人的那活,却没发觉两者的必然联系,直到大卫褪下白色内裤的那一刻,那婴儿小臂般的牛子垂在腿间,我瞬间将“牛子”与眼前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并且惊讶于这词的精准和形象。
空气凝固了片刻,但是鉴于这里是一个电影团队在工作,倒没有出现“保安为保护人民群众扑倒露阴癖”的场景,甚至女制片人和演员副导毫不避讳地盯着那玩意,而大卫丝毫没有感到难为情,仿佛是为了回答我的问题,轻微挪动了几步,那牛子犹如家乡老父亲晾在墙边肥瘦相间的香肠般,随风晃动,毫无干瘪、萎缩之形,也无怒目而视之意,仿佛人类的第五肢一样,自然和谐地展示在我们面前,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们不像个电影面试,更像是一个艺术现场。
完成了那天的工作之后,我谢绝了制片人送我到家的好意,独自一个人走出文创园的大门,没想到我又看到大卫和一个女孩在门口聊天,仿佛是为了等我,果然那女孩先看到了我,拉着大卫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女孩跟我打了招呼,并再一次介绍了大卫,内容无非就是大卫在美国也是演员,很喜欢中国,希望来中国出演电影,片酬不贵之类的。那女孩我看着十分眼熟,眉眼之间似乎跟我非常熟悉,但我一时想不出究竟哪里见过。大卫也热情地寒暄着,用英语和中文夹杂着表示对于这次机会的珍视,说Mary极力推荐自己来参加这次面试,因为导演是非常有潜力的青年导演。在女孩轻微的肘击下大卫加了我的微信,并且发过来自己的名字——大卫 演员 135252845xx(抱拳表情符号),我随手加入了备注里,短暂回忆了下自己的朋友圈,似乎没有一个叫 Mary的朋友。
那天女制片人转变了自己之前的态度,极力推荐他出演一个不痛不痒的角色,认为这样会显得我们的电影更加多元和有趣,演员副导见状也献上溢美之词,并且强调了他之前主演的片子还是她大学电影鉴赏课上反复观摩的对象,尽管我对我的电影是有要求的,但是我对大卫并无反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顺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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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副导通知演员入选的那天,大卫给我发来了感谢,还是用他蹩脚的中文通过语音发过来的,一连发了好多条,我用转文字功能都无法识别出他说的什么,只好在筹备会后一条条地听,无非就是些感谢的话,虽然不是男主但是依然会珍惜导演给的机会。我发了一个表情过去,紧接着是一个叫紫的微信好友发过来一个消息。
谢谢导演,后面跟着一个害羞脸红的表情。我一时记不起这个紫究竟是谁,点进她的朋友圈,里面是各种小红书类型的网红打卡照片,里面的她精致无比,时不时露出自己笔直的筷子腿,我把她归类为“不看他/她朋友圈”的标签里,并且把她标签进一个「Y」的组别里。那一瞬间我想到了,Mary 就是紫,紫就是 Mary。「Y」是我发各类本人真实信息的朋友圈都要屏蔽的那一个组别,但那天为了让自己的电影能够招募到更多的演员,我压根没有进行分组,想不到紫,也就是Mary,居然看到了那条招募演员的组讯,更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经纪人,而且是一个外国演员的经纪人。
过了一会,我清醒过来,她应该不是经纪人,打开大卫不太专业的中文简历,我更确信了这一点,因为我过去认识的 Mary,完全不是这一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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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得承认,命名为「Y」的分组里并没有很多人,但是我总会把透露我真实信息的朋友圈屏蔽掉这个分组。因为她们都只是露水情缘,当然,有些是付费的,而之所以会认识 Mary,是在上海的一个商务局上,她被拉来当气氛组的,她是其中妆容最浓的一位。据组局人介绍说,她是在英国留学的硕士,几个月后即将毕业,或许是我导演的身份让她有些兴趣,所以后半场,我们坐到了一起,直到凌晨两点,大部分人都已经喝醉,我问她是不是想继续喝点,她说一定陪导演喝到最后。于是我们来到了最近的酒店,疯狂啜饮彼此舌头上残留的酒精,她脸上的粉模糊了我的眼镜,她帮我摘掉眼镜之后,我和她的世界变得模糊而热烈,释放在眩晕的后劲里。
早上,我听到了她洗漱的声音,我喊了声早,她探出头来,嘴里还含着溢满泡沫的牙刷,对我调皮地笑了一下。浓重的妆容下,是一张白皙清新的面孔,让我觉得组局人并没有对她的身份撒谎。
你可以再睡会,昨天你太出力了。
你不睡了吗?我今天还有工作,得回去了。
哦。
我有些失落,看着她一层层地穿上了昨天脱下的衣服,用口红对着镜子仔细地涂了几下,然后跑过来轻轻地亲了我一口。
要加个微信吗?好啊。
她展示出那个叫“紫”的微信二维码,我扫了一下。
钱是你给还是肖老板给?什么,钱?哎,算了,感觉你酒还没醒,我问肖老板。
她快速地在手机上敲击了几个字,键盘发出哒哒哒的可爱拟音,然后转身对着全身镜调整了自己的衣着,等待着肖的回复,也许是半分钟,也许是十分钟,她收到了一条消息,跟我开心地说肖老板买单了,然后摆了摆手,轻轻拔下门内锁,打开门,转头对我调皮地眨了眨眼,挥挥手,然后关上了门。
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有些雾在脑袋里挥之不去,一度想给肖打电话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件事情似乎也就是明面上的东西,问了也是白问,直到“嘀”一声,紫已经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然后我就把她和肖分到了「Y」的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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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这条紫的最新消息,距离上次通过好友已经一年,我才回想过来,她应该在这一年里又给自己的面孔升级了不少,总体来说,就是更加网红吧,少了点天然,在她的朋友圈里我并未看到任何有关大卫的信息,或者经纪人该有的朋友圈内容,更多的是一些网红打卡的摆拍。我没有回复紫,而是清空了与她的聊天记录,甚至一度想要拉黑她,因为她,当然现在也许还有大卫,让我的边界一下被打破,所有的伪装瞬间瓦解,我感觉自己赤裸地面对着大卫的牛子,任他宰割,这让我懊恼又沮丧。
然而很快我就发现,大卫对此层关系并不知情,因为他跟我更多探讨的是如何表演以及角色之下的内心世界,虽然他的角色就是被编剧定位在一个刻板印象的老外,但是他想不落窠臼,演出一个不是那么刻板的老外,然而这违背了编剧的初心,导致编剧现场大为光火,说这是她见过的最会搞事情的老外。我劝慰编剧说,没那么重要,真的,it doesn’t matter。
那部戏拍完之后,进入了漫长的后期和过审的流程中,我突然有了大把闲余时间,大卫时不时约我出来,就像那个朋友的朋友定律一样,我跟 Mary几无联系,大卫反而跟我更亲密了些。他跟我说他喜欢的演员是杰昆·菲尼克斯,并且说自己其实跟他是“老乡”,一直以来以他为榜样,我觉得跟他聊天很有意思,因为他总是充斥着一股热情,不管是对我,还是对电影,但是我从来不跟他一起上厕所,即便是我已憋得不行,也会在分别后让出租车司机停到一个公共厕所等我出来。
我一度鼓励他好好演,问题不会很大,毕竟你已经有了电影节的作品,他问我说是否看了那些作品,其实我没看,但是作为一个导演,我一直不想在阅片量上认输,尤其是一个可能会成为你朋友的人的作品,说没看代表了一种不重视。我含含糊糊地说着我很喜欢里面的表演氛围和色调搭配,他笑了笑,眼神里似乎包含了复杂的内容,他说他其实来这里就是为了开拓这种类型,这在中国是蓝海,并且承诺下次吃涮羊肉的时候可以重点聊聊他获得电影节的两部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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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们的片子已经提交了上去,女制片人和其他的一些关键人物给了很多修改意见,否则就无法进入下一步,我在和剪辑师沟通修改方案之余,忽然想起心中的那个小小的负担,要看一下大卫的电影节的片子,为此我不惜扯谎推掉了大卫的邀约,挑了一个晚上仔细地观赏他的作品。
第一个片子叫《Professor》,某种程度上,大卫还真的有那种年轻教授的气质,尤其是戴上眼镜。网盘密码输入之后,我果然看到了戴着眼镜的大卫,这与我的预判一致,影片的场景发生在一个大学校园里,影调明亮通透,整体都是高亮调,这种通透在国内很难拍摄出来,我跟我的摄指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说有时候空气的质量就会有这种“透”的影响,你去大理和去北京用同一套设备拍出的“通透感”是完全不同的,更别说在国外。我表示认同。
教授大卫开始了教室里的点名,教室不大,人也不多,只有一个学生没来,他摇摇头,然后讲起了课,这段很快被带过,否则会略显无聊,随着学生离开,收拾自己教案的大卫遇到了姗姗来迟的女学生,我用我有限的英文词汇听懂了教授大卫表示要惩罚女学生,而这女学生居然也欣然同意,并且趴在课桌上褪下了自己的衣服,紧接着镜头就给了当初震惊我们的家伙的特写,逐渐拉出,展现着走向女学生的教授大卫的完美身姿,我一度怀疑我是不是拿错了网址还是在做梦,我用鼠标将进度条向前拉动,正常的片名,正常的校园,正常的大卫,我把进度条往后拖,充斥着大卫牛里牛气的生猛画面,我甚至无法想象在大卫的卖力表演中,女主是真实的嘶喊还是表演出来的状态,总之看得我是面红心跳,我搜索了那个电影节的信息,才发现那是国外知名的色情片电影节,我忽然想起了上次大卫听到我说对他片子的评价的眼神,那个眼神此刻变得简单明了,也瞬间明白了他认为这种类型片子在国内是蓝海的误会。我紧接着搜索大卫其他的获奖影片,发现无一不是各个国家的色情电影节。
我并非对此类内容面红心跳,而是我从业十五年来,第一次认识一位现实世界里的...…男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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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锣鼓巷的涮肉馆里,大卫边涮着羊肉边跟我谈他的规划,他希望我能在此方面多做探索,我却丝毫吃不下,我打断大卫并用简单明了的中文告诉他,这不是蓝海,而是禁海,我们不可能做这种电影。他放下了筷子,认真而严肃地跟我说,亮,我告诉你,电影人就是要不断探索边界,你不能等什么都好了的时候再下菜,你要做吃虾的第一个。我被他的这种天真逗笑了,我问他为什么要来中国做演员,还是要做这种片子。
我不喜欢我们拍的那些片子,我觉得非常的粗暴和塑料,在那里,我只是个工具,但是在中国,虽然没有这种类型的片子,但是我却在一些经典中国影片的此类场景中,看到了一种克制和隐忍,那是一种人的光辉,那是表演的层次,而不是像我们的片子一样,简直太 animal,只是穿着衣服的 animal,他大声地批判着,在喧闹的老北京涮肉馆里。我哭笑不得,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一个外国人这样赞美我们的电影,从一个我无法辩驳的角度,我端起酒杯,苦笑着告诉他,某种程度上,我是认可你这种说法的,我的确不喜欢你们一些网站上的大部分影片,真枪实弹的蛮干,看似触及了观众的需求,其实只是在拉低整个观众群体的审美。
他端起了二锅头一饮而尽,露出了被认同的神情。
你知道吗,这小半年我跑了很多组,我觉得大部分中国演员的表演,非常假,很多中国导演都对我的演技表示了认可,包括你,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吃了一口糖蒜,我看着他。
我觉得他们没有经过这种解放天性的训练,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在美国拍戏的时候,我的导演告诉我,不要假装呻吟,不要假装畅快,而是需要你的真实感受,我需要你真实的表情,而不是表演出来的,因为每一个观众都体验过你在做的事情,知道是什么感受,你不可以骗他们,你除了在那方面异于常人之外,你表演的就是他们每一个人,所以,我要的是感受,而不是表演。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表演”过,而是展示我的“感受”,show my emotion,you know。
你的片子的确让我震撼,我开始吃下那顿饭的第一口涮肉。
所以你知道吗,我觉得 Mary是一个足够优秀的演员,我一直劝她不要再当经纪人或者网红了,她应该去做一个演员,因为她陪我试过戏,我能看出来这样的一个女人,她非常会抓细节,抓到满足观众心理的细节、表情、动作,甚至喘息,这一点,是非常不容易的。
我有些不知所措,放下了筷子。我想到那一夜我们无比的快乐满足,大卫的话让我感觉自己只是打了一次飞机,空虚落寞,没想到几年以后,Mary还可以伤我一次。
你跟 Mary是怎么认识的?你们算是,工作关系?我口不择言。
Emmm,这很难说,大卫眉毛皱在一起。我那时候刚来北京,我只认识很少的人,但是他们都不是圈内人,在一个朋友组的局上,我遇到了 Mary,她也在国外留学,我们聊了很多,然后那天我们就一起回了家。
我很想问那个局是不是肖准备的,但是我忍住了,我显示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像大部分演员在找不到角色跟我哭诉时候的表情一样。我知道这个表情很有用,可以让对方放心地一吐为快,然后他就会感觉被理解了,有时候导演不只要会说,还得要会听。
那天晚上我们很开心,你知道,我在美国演了不止我给你的那几部片子,那几部只是入围了电影节,而更多的,是我没日没夜地工作,说实话,哥们,我在那方面已经感觉到了瓶颈,我曾经以为任何女人都不能引起我的兴趣,那活儿也彻底剥离了感性的冲动,彻底成为我工作的工具,只是工具而已,每当我在表演的时候,我没有任何生理带来的快感,它就像你的眼睛进了沙子流了眼泪,而不是因为你难过。但是 Mary不一样,我感受到了一种层次,或者说那就是一种即时艺术,那晚的气氛让我想流眼泪,她也流出了泪水,你知道,坚持一小时以上是我们这种演员的自我修养,但是那天,我只坚持了不到十五分钟,我感觉我好久没有那样释放过,我们基本上弄湿了整张床单,我们喜极而泣。
所以,第二天她有没有问你收……
收什么?我有点难以启齿,这让我有些懊恼。
哦,我懂,我们不能算情侣,但是也不能算炮友……我说不好,我们都是自由的,我们互相帮助,我跟她说了我想走进中国的电影圈子,然后,她就说你在找演员,然后我们就相遇了,天哪!我觉得这就是,缘分。他露出了甜蜜的微笑,至此,我总算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她知道你之前在美国做的工作吗?我不知道,我们从来没谈过这些,但是她好像不在乎这些,她每周会来我这里几次,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也许以后我会有些变动,但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
你是指什么变动呢?其实,我现在正在恋爱。
哦?中国人?你也认识。我也认识?对,就是 Li,李思璐。
李思璐就是我那部戏的女制片人,我对此并没有感觉十分惊讶,对他表示了理解,他有些害羞也有些兴奋。
但是这不是我的本意,你知道,我认为我可以在这里开拓蓝海,但是好像在事业上没什么进展,完全都是在女人身上发生的意想不到的奇遇。
嗯,在中国,想要做事业是需要有女人支持的。
他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但保持了沉默,那天晚上,我们就没有再展开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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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的朋友圈逐渐丰富了起来,像大部分国内演员一样,时不时发着自己最新的装扮和无意露出的剧本一角,还有和各路明星导演的合影,他在国内的老外演员圈子里逐渐有了名气,我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李思璐的帮助,总之还有不少朋友通过我去联系他,希望他出演一些角色,我觉得他已经踏进了这个圈子。
我和李思璐再见面的时候,是在我们那部电影的首映会上,因为一些原因,我们的上映时间足足拖了两年,我十分担心我们已经错过了最佳的上线日期,会影响李思璐那边投资人的资金回收。但是再见到思璐的时候,我发觉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甚至这部电影可能都是多余的,因为她看起来满面春风,散发着一种自内而外的春光,她丝毫不再跟我谈论我们这部电影的事情,仿佛我们是在参加另一场无关紧要的电影发布会,随便闲谈着什么。她甚至还问起我的感情状况,认为我不能过于沉迷于创作,应该多去体验,我没有反驳什么,也没有反问什么。
那天李思璐喝得七荤八素的,她用最后的理智打了电话,我以为她叫了代驾,谁知到了停车场,来的却正是大卫,他穿了一个宽大的卫衣,戴了一个厚框眼镜,看起来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来。他搀着昏死的李思璐,找到了李思璐的车,轻车熟路地把李思璐绑在副驾上,然后我们在车不远处的楼梯口抽起了烟。
你现在是事业爱情双丰收了。
没有。他像个中国老烟民一样掸着烟灰。
你知道我初心的,哥们,我一直没忘,但是现在,这些戏完全不是我想拍的。
我又想到了他那个曾吓到我的雄心,其实说起来,如果他不提起,我大概已经快忘了,现在大卫再次提起,我仿佛从刚才的酒精里爬出来。
既来之,则安之,慢慢来,你现在起码在圈子里。我看了眼不远处副驾上的李思璐,她打起了鼾。
但是这不是我想演的东西,你知道吗,它们太……太塑料了,我感受不到真实,我想到我第一次入行的时候导演告诫我的,要感受,不要表演,而现在,全他妈是表演,塑料的表演!而我,一直在扮演一个老外,还不是一个真正的老外,一个中国人眼里的老外,但是老外也是人!是个真实的人,不是一个蹩脚的、搞笑的、友善的、只会说“尼号”的工具人!好吧,你找到伙伴了吗?你知道的,电影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得有个 team。
很难,很多人听到我这么说的时候,他们就吓了一大跳,甚至他们都没有看过我出演的那些片子,他们不了解我的过去,他们只知道,我曾经入围过电影节,以及在中国演了不少老外的角色,仅此而已,我没想到这一块在中国不仅是蓝海,简直是百慕大,我非常苦闷,如果是这样,我还不如回美国去,至少,我是一个演员。
我劝慰说至少现在有的演,而且还有李思璐在身边,但是我没提紫,我不想让大卫觉得我过分关心她。
但是你从没在朋友圈看到她发过我的照片吧,合照都没有。他苦笑道,我觉得他越来越像个中国男人。
很正常,很多时候朋友圈都是工作内容,大家早就把朋友圈工作化了,你看我,从来都不发朋友圈。
亮,要不,你来导我们想做的电影呢?他忽然说道,眼睛比烟头还要亮。
我没回答,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之后,告诉他,我不善此道。
我知道你的水平,我相信你可以的,你们这部片子之所以出问题,是因为 Li太自信了,她没有把控好过审节奏,所以到现在才上映,这些她都跟我说过。
我叹了口气,答应会帮他留意是不是有对此感兴趣的导演,有合适的就随时同步给他,他也深深吸了口烟,眼睛黯淡了下去。我们把烟抽完,他载着李思璐离开了,那天我一个人走回了家,竟然也没感觉有多远,躺在床上才感到浑身的酸疼。
我用小心的态度询问了周边不那么商业的导演,他们对此谨小慎微,宁愿继续写一个自己遇到另一个自己的故事,参加电影节,也不愿意跟一个叫大卫的演员来拍这类内容。大卫还偶尔问起我,是不是有朋友感兴趣,哪怕一起聊聊,我只能搪塞过去,后来大卫也不再问起了,再后来,我也看不到他的朋友圈了,不知道他是不发了,还是也学会分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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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大卫了,还有紫。
跟李思璐还偶尔见面,在一个论坛上,结束后她顺道送我,跟我说起了大卫,她是假装无意说起的。
你还记得大卫么,就那老外,两年前咱们那部戏,一个小配角。
记得呀,后来看他接了不少戏,小火了一下。李思璐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这种垃圾老外我见多了,人品不行,戏再多也没用。
他怎么了?看他挺真诚的。
导演,我怎么说的,你就应该多去谈谈恋爱,才能写出细腻动人的剧本。
我没有说话。
反正这种人你也不用搭理,少用这种演员就对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我们都沉默地看着前面绵延的路,我相信那天她真的喝到断片,我想我们都有自己想要分的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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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还是走了,他说中国的电影圈他进不去,他还是准备回美国继续挖掘电影的边界,做一个来自东方的摩西,我说你这摩西不太地道,他说他不是,Mary才是。
Mary 在饭局结束时接走了大卫,我跟她打了个招呼,说好久不见。
紫对我笑了笑,宛如那天她从浴室里伸出头一样纯洁,紫说她要跟大卫一起去美国了,她也要做演员了。
我问,做那种演员吗?没有那种演员和这种演员,只有一种演员,紫说。
说这话的时候,大卫车里打鼾,只有我跟她面对面抽着烟,也许看起来像一对路边的情侣。
导演,你觉得我能成为一个好演员吗,紫歪着头,眼中满是笑意,没有疑惑。
这时候大卫突然醒了过来,招呼着紫开车。
他拉着紫的手,跟我拥抱说再见。他们离开后,我给肖打电话,问三年前,你给了那个叫紫的女孩钱了吗?他问我什么钱,然后他恍然大悟说,我从来不会付什么女人钱,你跟那个表演系的Mary 紫,后来去哪了?我挂了电话。
那天凌晨我给 Mary 发了一条微信,这是我跟她三年来说的第二句话。
“从那晚开始,你就已经是个好演员了。” 手机很快就收到消息,上面是这几个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