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的男孩和女孩命运交错,但又有各自的人生轨迹,儿时的烦恼留待时间解决。长大后,却发现彼此的故事可能才刚刚开始。
一
驯鹿约我在动物园见面。
良城的动物园破破烂烂,除了春游的小学生似乎也没有别的稳定客源,我和驯鹿就是学校组织的春游认识的。
彼时的我在奚仲路小学上二年级,驯鹿在荣盛小学上三年级。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良城动物园的体量只能允许两个学校同时参观,北方的春天又稍纵即逝,动物园每个周末的安排表堪比世界杯分组。我所在的奚仲路小学是个老牌公办学校,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用现在的话来讲是老师带着学生躺平,学生在课上看课外书,老师下课在办公室绣十字绣。荣盛小学则是千禧年随着本地最大小区荣盛小区一起落成的,小区誓要打造良城的汤臣一品,荣盛小学自然也要成为良城最好的小学。最夸张的是荣盛小学有校车,荣盛小学是建在荣盛小区里面的,绝大多数的生源也是来自这个小区,因此校车基本闲置,春游便是它最重要的使用场景。
荣盛小学的学生下校车的那一刻,我和我的同学们站在动物园大门口的花坛前像一群土狗,他们穿着整齐的西式学生服,有着可爱的小领带,下车后迅速整理好队伍,每个班级前都有一个小朋友举着牌子,喊着“一二一”的口号迅速形成整齐的方阵,再看眼我们,这里一堆,那里一片。人家是正规军,我们就是山窝窝里的土匪小分队,还是被打散了的那种。
而我就是误入正规部队的小土匪,动物园有观光车,春游的安排就是大家轮番乘观光车绕动物园一圈后再自由活动。这很像良城的酒局,大家相互敬酒喝完一圈后再自我发挥,我经常跟着我爸蹭吃蹭喝,这场面无比熟悉。现在我是奚仲路小学落单的那一个,合理怀疑是我班主任为了搭讪驯鹿的班主任才把我塞到这辆车上的。
“王老师,你们今年还带幼儿园来春游啊?”
“啊,刘老师,他是我班上的学生,男孩子嘛,个子晚长些。”
我背着小背包,穿着一件山寨的姚明上海大鲨鱼的外套坐在观光车车尾,我爸是个狂热的篮球爱好者,也是这一点,使他进入我妈的视野。他很喜欢姚明,姚明被火箭队选中,他比我数学考了满分还高兴,这件外套就是他给买的,很明显不合身。我不愿意穿,因为我穿了一次去学校后,全班同学都喊我小姚明,这对于一个全班个子最矮的孩子来讲明显是反讽。小学二年级的我好赖话还是听得出来的。
“你真的是二年级啊?”
“你几岁啊,是不是跳级了,还是直接就上的二年级?”
“你现在坐公交车是不是还不要票?”
和我说话的正是驯鹿,她坐在我的旁边,我抬起头看了眼她,要不是她穿着一身学生服,我都怀疑她是老师,我感觉她和我妈差不多高,而我真的还没到公交车收费标准,还差几厘米。
“你是不会说话吗?”驯鹿紧追不舍,我把头撇向一边,懒得理她。
“许云路,不准欺负同学哦。”是驯鹿的班主任,声音软糯糯的,怪不得王老师会喜欢。
驯鹿消停了一会儿,但车子开到了鹿苑,整个车子都炸锅了,而且是有预谋有组织的炸锅。
“驯鹿,到家了。”
“驯鹿,你看看那是不是你姐妹。”
“驯鹿,你那么高应该是长颈鹿吧。”
这下轮到她头撇向一边了,并且冷哼一声“幼稚”。车子最后在一处草坪空地停下,我没有找到我的小伙伴,驯鹿的班主任不放心我一个人乱跑,就让驯鹿看着我。
“别乱跑,小不点。”
“我有名字,长颈鹿。”
“原来你会说话啊?”
二
当驯鹿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小学英语老师Mrs lu向我走过来。Mrs lu就是驯鹿的妈妈,是的,驯鹿的名字许云路就是她父母的姓氏的结合,这种方法偷懒但是好用,为了显得不那么偷懒,又在中间加了个云字,读顺嘴了就成了驯鹿。不过现在的驯鹿是Mrs lu的plus版,她高挑的身材遗传自她的老爸,荣盛小学的体育老师,良城市少年宫足球训练营的许教练。
虽然我老爸是个篮球爱好者,但那年国足杀进了世界杯,全民狂欢,我爸也随大流把我送进了少儿足球训练营。去训练营报到的那天,我坐在我爸的自行车后座上,还不知道接下来迎接我的是什么惨痛命运,我只知道少年宫隔壁的广场上开了良城第一家肯德基。这在选择我妈的学钢琴还是和我爸的去踢足球中是关键的因素。说实话,我对钢琴和足球都不感兴趣,但是肯德基的诱惑是当时没有一个孩子能够拒绝的,我爸赌对了这点:每周来训练后可以吃一次肯德基。而我妈宁愿不让我学钢琴也不会让我碰肯德基,她是良城中医院的护士长,很注重平时的饮食健康。我还记得在我六岁生日那天,我奶奶从乡下老家白果庄来看我,她露着满嘴金牙问我:
“乖孙,想吃啥?奶给你买。”
“奶,我想吃方便面!”
“伸手”这是大半年没见的驯鹿和我说的第一句话,然后我的手掌一阵潮湿,是消毒水。我要是不拦着点,她估计要把消毒水喷遍我全身。
“你平时不会也这样喷老胡吧,许女士。”驯鹿没有理我,伸手递过来一支口罩,上面印着的哆啦A梦蓝胖子的蓝色口罩,我满脸拒绝不过最终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她进了动物园,虽然我的个子早就超过了她,但是小时候的阴影真的可能要用一生来治愈,事实上初中开始她就没有打过我,估计也打不过,但我怕她这个惯性持续到现在。
驯鹿用完了三张消毒湿巾才把动物园里的助力单车擦得稍显干净些,正要骑时才发现脚蹬是坏掉的,像是锈住了。我说走走吧,我俩就沿着动物园的小径走。小时候觉得庞大到一天都逛不完的园子,现在看来其实也没有多大。在上幼儿园前,我住在乡下白果庄老家,那时候我爸还在铁路上工作,我妈刚进市中医院,没有时间管我。那时的我觉得白果庄好大呀,只有进城的巴士才能将我带离这里。因为晕车的缘故,上车我就昏昏欲睡,觉得进城的道路很漫长。现在我开车回家给爷爷奶奶扫墓才知道白果庄离良城市区有多近,18公里,不到半小时的车程。
“我上次来这里,还是二十年前。”驯鹿在喂小鹿,我认不出这鹿的品种,它瘦小,但用嘴巴攫取食物的力度可不小,毛发没有光泽但身形矫健。
“之后的春游你都没有来过啊?”驯鹿边和小鹿纠缠边问我。
“是哦,后来我们春游都去艾山和窑湾了吧。”她自问自答。
事实上,那天从动物园回家时,我妈告诉我她和我爸离婚了,不对,她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发现的。我刚一到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小孩子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敏感的,我爸不在家,通常这个时间段,他应该瘫在沙发上看电视,而我妈在打扫卫生,准确地说是只打扫客厅的卫生,拖把扫把齐上阵来打搅我爸,她最讨厌人躺在沙发上,而我爸又是特别喜欢躺在沙发上的人,甚至在沙发上过夜,我夜里起来上卫生间时遇到过挺多次。
我妈坐在沙发上,肿着眼睛,应该是刚哭完,见到我回来她急忙起身问我是不是肚子饿,今天玩得开心吗?有没有认识到新朋友。我告诉她我和驯鹿交了朋友。她也没有问我驯鹿是谁,是人还是动物?我们这里的动物园怎么会有驯鹿。我的话她应该是没有听进去,她沉浸在她一个人的独角戏里,折腾了有一会儿,她抬手看了看她那块上海表,我奶说是她和我爸订婚时,我爷爷托人从上海买的,买了一对,是金表,挺值钱的。但我妈工作的原因很少戴。果然她又摘下了手表放在橱柜上,嘱咐我在家好好待着,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了,她就去医院值夜班了。
我去爸妈房间从化妆桌上找到了我爸的那块上海表,我左右手各戴着一块表躺在了我爸最爱躺的沙发上,听着来自两只手上的滴答声盯着黑暗中客厅上空未亮的灯迟迟不能入睡,两块手表指针转动的声音很乱,让人心烦。我想把手表摘下来丢到茶几上,爸爸的手表很重压手腕,妈妈的手表有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但我没有力气将它们摘下来了,我很累,我要睡着了。
“你要吃东西吗”在动物园的中央草坪,驯鹿像十几年前那样问我,一样地掏出湿纸巾和零食。当时我以为只是和这个大我一岁高我一级的别校学姐萍水相逢,良城虽小但是想要再遇到也不容易。
没想到的是几个月后的新学期,我转学到了荣盛小学。
三
动物园之后,我和驯鹿的再次相遇是在荣盛小学的校门口。
爸妈分开的原因我至今云里雾里的,但是从老爸选择净身出户以及外面风言风语也能猜出七七八八。我甚至都没有选择跟谁的机会,我也曾经纠结过,我可能更喜欢爸爸一点,但是也放不下妈妈。我只记得我妈指着我爸说了一句话,孩子跟着你,能有什么前途?我爸没有反驳,用沉默表示赞同。
爸妈离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转学到荣盛小学,为了我更有前途。值得讽刺的是,这件事还是两人一起办的,我妈下达指令,我爸负责执行,配合得是如此默契。我妈医院工作忙没时间找人托关系,我爸正好这半年赋闲在家,他酒肉朋友又多。我爸找人托关系找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足球教练,荣盛小学的体育老师,我未来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Mrs lu的丈夫,驯鹿的爸爸,许教练。
开学第一天是我妈把我送到学校门口的,她特意调了班过来送我上学,嘱咐的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话,认真学习,别调皮,听老师的话。我根本听不进去,我在和躲在学校对面行道树后面的老爸挤眉弄眼。
刚进校门,我就看到了驯鹿,她在挨训。教导主任说她开学第一天就不好好穿学生服,驯鹿不服说你眼神不好我明明穿了。教导主任说你校服裙呢?驯鹿说我这个是校服的裤子。教导主任说你这是秋冬的校服裤。驯鹿说凭什么女生就必须要穿裙子,我就不喜欢穿裙子。教导主任说,你别因为你是教师子女就搞特殊化。
“hi,冯扬。”驯鹿像是看到了救星,把我拉到了教导主任的面前,说这是我表叔家的弟弟,今年转学来读三年级,可能不大熟悉校园环境迷了路,我这送他到教室哈。孙叔再见。教导主任孙主任嘟囔了一句在学校别乱喊。好的,孙主任再见,驯鹿补了一句后拉着我火速逃离。
“我爸和我说了你要来,以后做我小弟吧,姐罩着你。”
“你能罩着谁?”Mrs lu突然出现敲了下驯鹿的头,许教练站在旁边傻呵呵地笑。
荣盛小学的课程很紧,素质教育与应试教育两手抓。一年级就开始学英语了,而我原来在的奚仲路小学和良城所有的公办小学一样三年级才接触英语,所以我的英语问题成了老大难,我妈的意思是每周末的足球课取消去路老师家学英语,我爸自然不同意,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和我相处的时间,他自然不想放弃,他坚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周末必须去许教练那儿踢足球。
“路老师和许教练是一家人。”我小声嘟囔着。
“就你话多。”爸妈少见地异口同声。
就这样,我的周末被驯鹿家承包了,一天用来学英语,一天用来踢足球。也是因为这样,我迅速地成了驯鹿的跟屁虫。驯鹿的周末也不闲着,准确地说,荣盛小学的学生周末都不闲着,不是去补课班,就是去兴趣班。驯鹿学的是二胡和跆拳道,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爱好竟然神奇地组合在一个人身上。她原来是只学跆拳道的,也确实是因为喜欢。Mrs lu觉得应该学门乐器中和一下,动静结合才好。但乐器三千,驯鹿只取二胡这一瓢饮。
于是,Mrs lu给我上课,驯鹿冷不丁地在房间拉二胡。
Mrs lu留吃饭,我陪许教练下象棋,驯鹿在旁边拉二胡。
后来,我参加市里的中学生象棋比赛,总感觉耳朵边少点什么,如果赛场上能听音乐,一首二泉映月的二胡曲应该能把我送到省赛,可惜棋类比赛的赛场上是不允许听音乐的。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两年后驯鹿小学毕业,就近读了一所中学,而我继续在荣盛小学读六年级,那一年,我爸开始渐渐不在场于我的生活,他很长时间才回家一次,而我妈妈开始有了交往对象,是中医院的医生,我见过,除了没有我爸长得帅以外,其他方面和他相比,我爸是一无是处。
小学六年级的暑假,我妈带我回了趟白果庄,这是她和我爸分开后第一次回到这个村庄。我爷爷在一年前就已去世,再见到奶奶时,我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苍老得如此厉害,她只有七十岁,却老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架。我低头看着她的小腿,皮肤紧贴在骨头上,上面全是斑斑点点,头发虽没完全白掉,但是干枯杂乱,没有一点光泽,尽管如此,她还是收拾得很妥当,用发箍将头发挽了起来。
我去私立寄宿制学校读初中这件事,最后也是由我奶奶拍板决定的。我妈没时间照顾我,我爸常年在外漂着不着家,奶奶年龄大了,力不从心,这是最好的选择。
那年七月,我在荣盛小学参加了最后一场考试,是那个私立中学的选拔考试,考试时间是两个小时,语文数学英语三门科目都在一张卷子上,题目不难,我很快就做完了,就剩下最后的作文,我迟迟没有动笔,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妈妈。
四
我的初中在良城市区的最西端,准确地说是已经出了市区,在市区边上的一个镇子上,良城城区规划主要依运河而划,运河自北方而来在良城折了个“L”形后又继续向南奔赴烟雨江南,这“L”的腹地便是良城的市区运河镇,向西,向南分别有两座大桥来连接,当地人称“南大桥”和“西大桥”。西大桥旁边就是我的初中,名字叫做“新世纪实验中学”,新世纪都快要过了十年了,还叫新世纪,真是一点创意都没有。我还记得录取通知书那张纸,封面粗糙地印着新世纪实验中学大门的照片,与荣盛小学的气派门楼相比,土到没有边。学校大门上印着“今天你为新世纪而自豪,明天新世纪以你为骄傲”,我一点都不为这个学校自豪,当然后来也没成为这个学校的骄傲。
我妈送我来报到当天就后悔了,阴暗潮湿的宿舍靠墙两侧摆了六张上下铺的铁床,十二张床位住十一个人,剩下一张床位来放行李,可能为了打扫方便不用拖地,连地板砖都没有铺。我妈想让我住上铺,说上铺干净,但在她用力摇了摇床边的梯子后,发现很不结实,再低头看了眼一米四的我,转身就收拾下铺了。当我妈擦好床板后,抹布都黑了,这时来了一个大叔和我妈搭讪,也是学生家长。说自己在运河上有一支十几艘船的船队,做煤炭运输生意,声音粗犷配合着大幅的摇臂动作,生怕别人看不见他手腕上的表,我和我妈全程盯着他右手食指与中指夹着的烟头,生怕烟灰洒在刚擦好的床板上,结果果然没让我们失望,那烟灰精准地落在了我妈刚擦好的床板上。
“妈,我还是睡上铺吧,我爬得上去。”我有些无奈。
我妈则是直接拉着我去办公室要去办退学,我拒绝了,我还挺期待我的住宿生活的,当晚我就兴奋得没有睡着觉。
新世纪中学的变态在于周末也要上课,周六上课,周日上午自习,一周只休息半天,让学生外出采购,每个月只双休一次。但是家住城区的孩子,周六下午上完课家长就可以接回家去了,我妈不值班的话也会来接我。有一次接我时,我坐在我妈小电驴的后座上,丝毫没有意识到路线的不对劲,直到她左拐右拐地将车子骑进了一个熟悉的小区,荣盛小区,驯鹿家就住在这里。我方才恍然大悟。我看她轻车熟路地将车子推进单元楼锁好,刷电梯卡,出电梯,将钥匙插入钥匙扣,严丝合缝,轻轻转动,锁簧被弹开,转动把手,门开了。全程我没有说一句话,默默跟着,直到我看到了和我预想的差不多的画面,一个已经有点中年秃顶的男人从厨房来回端菜到饭桌上。我没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抓起我妈刚从我背上卸下的书包就往门口跑去,没有坐电梯,直接跑到楼梯间,像超级马里奥一样下楼梯,我不知道我在第几层,我只知道往下跑,全然不顾我妈在背后的呼喊声,后来我看了一部讲一个傻子跑步的电影,我当时的状态就和他一样,那个傻子叫阿甘。
最后我在荣盛小区的地下车库迷了路,是驯鹿找到了我,我跟她回了家,Mrs lu给我妈打电话报了平安,说孩子今晚就在我这住下了,你明天早上再来接吧。驯鹿家的房子是顶楼,带一个小阁楼,我之前就住过,不算陌生,Mrs lu嘱咐了驯鹿一句别玩太晚,不要打扰弟弟休息就下楼了。驯鹿家的阁楼上有个天窗,爬出去有个小小的平台,要是在以前,我俩早就趁着她爸妈不注意,爬上去玩了,但这次我的心还牵挂着铁路小区的那个家,那个不知道还在不在的家。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驯鹿想都没想就点了头,等Mrslu和许教练睡着后,我们溜出了房门,我坐在驯鹿的电瓶车后座上,我们穿越市区三个街道到达铁路小区,我想验证一个猜想,虽然我已经能猜到结果,但还是想验证一下。
这是我俩第一次见到凌晨的良城街道。安静得似乎能听到路灯的声音,道路的坑洼处,明晃晃地亮着一滩滩积水。驯鹿还穿着睡衣,上面都是斑点狗spotty ,和英语课本上的一样,我说spotty,驯鹿心领神会,让我拼写这个单词,s-p-o-t-t-y,最后y的声音被顶上铁道桥上呼驰而过的火车声盖过。
是拉煤的车,我告诉驯鹿。我出生时就住在这里,小的时候我奶奶总是喜欢去铁道上捡掉落的煤块,邻居们也都这样干,但我爸妈不让她去,她只能趁他们上班再去捡,我爸是担心不安全,而且家里不缺几块煤,我妈是嫌弃她把家里弄得脏兮兮的,除了捡铁道上掉落的煤块,她还喜欢捡饮料瓶,用鱼鳞口袋装起来塞在家里任何不起眼的角角落落。
我开始上幼儿园那年,我妈怂恿我爸把家里积蓄拿出来买房,就买那个荣盛小区。不够就按揭贷款呗,护士站有不少姐妹家都这样干了,我爸支支吾吾没有说话,后来才知道他瞒着我妈买断工龄下了海,和他的仁兄弟凑钱买了船,跑大运河拉煤。在我记忆里,从这儿开始,他们就争吵不断。我开始上小学后,奶奶也回了乡下白果庄老家,她只在这里住了不到一年就靠废品攒了两三百块,走的时候她把钱塞到我手里,叮嘱我别乱花,嘴馋了买点吃的,吃干净了再回家,因为我妈不让我吃零食。
铁路小区的大门上应景地贴着福娃的海报,我领着驯鹿将电瓶车停到车棚,我在车棚走了一圈没有找到我妈的电瓶车,我不死心,带着驯鹿上了楼,楼道里的灯早就坏了,摸黑爬上三楼,屏住呼吸,打开房门,鞋柜上也没有妈妈的鞋子。
“她没回来”我似乎如释重负,哪怕此刻我是希望她在的,在我们的家里。
我和驯鹿坐在沙发上。看得出来,她想安慰我却无从下手,我想,爸爸早就不回来了,妈妈也不回来了,以后放假只有我一人回到这里了,这个房子属于我了,我却好像也没有家了。
“这里好多磁带啊。”寂静的空气中,驯鹿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讶异中带着难得一见的柔和与小心,她发现了我爸囤的磁带。
“你要是喜欢,就选几盒吧,反正我爸也不回这儿了。”我无所谓地摆摆手,然后继续出神地望着泛黄的天花板。
驯鹿最后选了张罗大佑的专辑,专辑名字我记不清楚了,依稀记得封面上有座金字塔。那晚,我俩坐在阳台的吊篮上看着面前不远的铁路,我告诉驯鹿我所知道的所有关于这条铁路的情况:去上海的那一列早已经过,再晚些经过的是去广州的,但是都看不清,靠我家最近的那条轨道是运煤的,运到运河岸边的良城港……我的阳台望出去,全是铁皮怪物和乌黑黑的煤炭,我和驯鹿说。
“可你家有罗大佑的专辑,多酷啊!”驯鹿兴奋地扬了扬手中的专辑,似乎全然没把我怅然的语气放在心上。
我眺望模糊的夜色,掌心下,阳台的水泥栏杆沁着一层薄薄的凉意,“这都是我爸买的,他不算是一个好人。”
驯鹿摇头,对我的话不以为然,她的观点是听罗大佑的人不会太坏,去广州的那辆车尚未等到,我俩就回了驯鹿家里,或许是列车经过时我们没有注意到,毕竟那列车行驶在离我家最远的那个车道。
不久后的新学年的秋天,驯鹿升入初三。开学没多久的一节晚自习课上,我收到她的短信,问我现在能不能接电话。我说可以,要等一会儿。她说,快点,要到罗大佑了。在她的短信轰炸中,我跑到了学校的老旧卫生间里接通了她的电话,电话那边没有她的声音,从嘈杂的人群声中我听到了罗大佑在唱《童年》: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而我的身后是厕所的水箱,面前是一排整洁的厕所坑位,今天刚好我们小组值日,我们打扫得干干净净。
那年国庆节,我发短信约驯鹿来小广场玩,她就是因为这次偷偷跑去南京看纵贯线演唱会的事情被Mrs lu关在家里不准出门,加上快中考了,要全力冲刺良城最好的中学——运河中学。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小广场边上新开的一家门头叫做“魔幻仙草”的店里,这是家奶茶店,似乎只有我们这边有。后来我长大出去读书,工作,交过几个女朋友,陪着去过无数家奶茶店,却再也没有在良城之外的地方见过“魔幻仙草”,换句话说,我只和驯鹿一个女生来过“魔幻仙草”。
“在小广场哪里?”
在我翻完一本叫做《死神》的漫画时,驯鹿的QQ头像开始闪烁。这个时间点,应该是许教练拉着Mrs lu去跳广场舞了。
我用200w像素的诺基亚拍下了面前早已喝过的奶茶纸杯,发给了她。
“我要一杯香芋味的,马上到。”
五
我从新世纪毕业那年,我爸生意做得不错,于是他又改行做起了装修,上海世博园的兴建,让他这个小包工头也跟着赚了一笔。我中考考得也不错,去运河中学继续做驯鹿的学弟也稳稳当当,还能进最好的实验班。
当我准备开开心心度过这个暑假,然后去运河中学报到时,冯工头和护士长就我的读书问题再次碰面。他们达成共识认为良城的教育水平不行,就算是运河中学的重本升学率在全省同类高中也排名倒数,不过两人很快又吵了起来。
“全国教育看江苏,江苏教育看南通,选择南通准没错。”我爸先摆明观点。
“南京是省会,南师附中是老牌名校,虽然这只是他的分校,但是和本校共享师资。”我妈跟上。
“南京考不过南通的,而且南通我有路子,我工地认识那些老板都是南通人。”我爸进行反驳。
“南通那个打了鸡血的应试教育,你不心疼扬扬,我还心疼扬扬呢。”
我看着他们争吵,没有理会,仿佛这件事与我无关。我在拿一根薯条逗小孩玩,他很安静,躺在宝宝车里玩自己手指,不时发出“呵呵”的笑声。他算是我的弟弟吧,我妈和那个主任医师的孩子,是的,我妈再婚了,而我爸还是一副浪子的样子,他有新对象但是迟迟没有结婚。
“扬扬,你来选。”他们转头,目光紧迫,齐刷刷地看着我。
“我觉得运河中学其实也挺好的。”
他们没有理会我,冯工头说给我两天考虑时间,三天后他开车回上海顺便带我去南通报名,我妈一边哄孩子一边和我说快点考虑,南京那边的报名也快截止了。
这对于我来讲不是一道选择题,因为无论怎么选,都得离开家乡。也算是一道选择题,选择爸爸还是选择妈妈。
我在小广场的“魔幻仙草”告诉了驯鹿这件事,驯鹿说就不能留在良城吗,我觉得运中也很好呀。我说不行,虽然工头和护士性格里相像的部分不多,但他们都是说一不二的人。
“要不你去南京吧。”驯鹿帮我做出了选择。“我和我爸妈商量过了,我现在的成绩,最多上一个好一点的二本,但有老师说我条件不错,可以去艺考。”
“去拉二胡?”
“滚,是去学播音。”驯鹿边笑边推了我一把。
“我还以为你要进军演艺圈呢。”
“不,我以后就是著名主持人了。我其实是想做记者,尤其那种战地记者,在枪林弹雨中奔波……”她用播音腔说。
“那也挺好的。”
“那你去南京上学好不好,我爸给我找的机构就在南京,我寒假就要过去集训了。”
晚上回去的路上,我接到了同学阿白的电话,他告诉我他也要去南师那个新校区,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搭个伴。挂掉电话后,我内心的天平已经向南京、向妈妈那边倾斜。但一顿饭又改变了我的想法,我去妈妈新家吃饭,主任医师很热情地招待了我,做了一桌子拿手菜。饭后他们收拾桌子洗刷碗筷,我想帮忙被拒绝了,便在客厅陪小朋友看电视。我听到厨房似乎有争吵,凑近听了一下,和我的学业有关。南师附中新校区新高一在良城招五名学生,而同学阿白正好就是报名人中的第五名,恰巧他又比我多考了三分,就是这么狗血的剧情,分数不够的话,需要交择校费,择校费不便宜,主任医师的观点是择校费由工头来出,护士长说如果是去南京的话,学费就应该她来出,新世纪的三年都是花的工头的钱。医师不是很乐意,他让护士长也为他的儿子考虑一下。
“妈,我先走了,同学喊我打球。”我挥手和沙发上的小朋友——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告别,出门就拨通了工头的电话。
新的学校不在南通市区,在南通下面的一个县,是一个县中。在车上,我爸和我说了一路这个学校有多好,一本率高达95%,高考中省前一百占了多少名,师资是多么的雄厚。我没有心情听,我在编辑短信,一条发给妈妈,一条发给驯鹿,但直到车子下高速,也没有发出这两条短信。
学校的事情处理好后,我爸带我去看长江,我也并没有多好的兴致,因为眼前的长江并不比途经良城的大运河广阔。我喜欢河流,总觉得这是个神奇的存在,它不停不息,向前奔流,能够洗涤一切,没有形状,捧起来时却又固定住了模样。
“到小河边走走吧,我记得那里有条河。”驯鹿说。
动物园里引沂河水过来通了条小河,上面修建了一个池子,池子中间做了一个丑丑的假山,煞有其事地写着“狮虎山”,但是只有老虎,没有狮子,与前期规划不符,可能是招商引资出了问题,没有招来狮子。
我们沿着小河走,时间不早了,准备出园。
“唱首歌吧,好久没有听你唱歌了。”
“你想听谁的,罗大佑的吗?”驯鹿问完,想到什么似的笑了。
我说都行,2018年的时候我陪驯鹿去南京奥体看了罗大佑的演唱会,那年我好不容易写完硕士毕业论文,再延毕的话,我可能都拿不到毕业证了,而那会儿驯鹿还在良城融媒体工作,做记者,没有枪林弹雨,报道的都是小城的鸡毛蒜皮。
驯鹿请我看的演唱会,最贵的票价1288,她知道我还没有找到工作,说是送我的毕业礼物。那天去奥体的路上有点堵车,我们到时演唱会已经开始了,黄牛问我要买票吗,1288的只要600,五折不到的价格,我和驯鹿都没有说话,黄牛以为我们嫌贵急忙说600两张也可以。
我们进场之后,发现看台上稀稀拉拉的人,内场也没有坐满,台上的罗大佑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他在唱《游戏规则》:
你对我笑一笑,我跟你握握手,每个人都有一套,游戏规则。
脸上你看不到,手中你抓不紧,心里头心照不宣,游戏规则。
好象是为大家,好象是为自己,目的可能都一样,游戏规则。
有时候你会输,有时我不会赢,输赢是一半一半,游戏规则。
这首歌我不是很熟,但是驯鹿可以跟着唱:
别忘了山谷里寂寞的角落里,
野百合也有春天,
从来未曾拥有的,
总难陷入哀伤和欢愉,
从来未曾属于真情的是空幻的物语,
而今当你说你将会离去……
动物园的围墙里,我和驯鹿站着看着小河从一处栅栏流出去,我们知道它将流往运河。驯鹿开腔了,声音很轻,是罗大佑的《野百合也有春天》,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只有这几句,唱完陷入沉默。
六
“要不我们改天去爬山吧,许老师,喊上老胡一起。”
“那我还是给你唱首小白船吧。”驯鹿回道,这是最近一个热播剧里的梗。
老胡是我两年前回良城工作认识的朋友,他也是荣盛小学毕业的,大我两级,大驯鹿一级,高中也是运河中学的,算是驯鹿的学长,但我俩都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他说他中学时代见过驯鹿,高高瘦瘦的,挺漂亮。
老胡在良城市政府的组织部上班,我和他认识是通过我的初中同学阿峰,我研究生毕业后待业在家,阿峰在老酒厂旁边开了间工作室,主要给政府和企业拍宣传片。市政府要拍一组创卫的宣传片,要求是剧情向的,阿峰没经验,不知从哪里得知我做过编剧便喊我过去帮忙,我顺便就把驯鹿喊过去客串了一下女主角,那个短片的男主,恰巧就是老胡,他俩就这样认识了,但也只是加了微信。
老胡和驯鹿熟络起来源于县团委组织的爬山活动,老胡单位人数不够,就拉上了驯鹿。到那儿之后,裁判宣布两两结伴成小组,登顶用时最短的小组获胜。老胡和驯鹿搭档,驯鹿在上山途中不小心崴了脚,但因为离山顶很近了,不想放弃。于是老胡颇显男子气概地把驯鹿背上了山,虽然他俩成绩垫底,但也拿了安慰奖,两张电影票。就这样一来二去,两人慢慢熟识,确定了情侣关系。
我和他俩开玩笑说,等以后你们生了孩子,可以叫胡许,驯鹿极度反对,说太难听了。我问老胡啥意见,老胡说听驯鹿的。
“冯扬,你说,驯鹿在动物园有没有编制呀?”驯鹿看着面前的围墙问我。
“怎么了?”
“我和他分手了。”说这句话时,驯鹿表情波澜不惊,甚至有一种卸下包袱的轻松之感。
拍那个短片的前半年,驯鹿从融媒离职,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寒冬腊月,台里要做一个系列片,叫“冬日里的良城美食”,良城地理位置偏北,冬天人们基本都窝在室内靠暖气片生活,驯鹿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选题。下面一个乡镇有喝早酒的文化,即使寒冬腊月,当天老人也出门喝早酒,驯鹿跟了一个星期,大病了一场,在Mrs lu的劝说下,辞了融媒的工作。
后来,也是靠着父母的同事介绍,驯鹿找了一家私立中学教书,说来挺有意思的,先是有这家叫做“英华实验小学”的私立学校,后来市里统一给中小学命名,原则是以就近的马路命名,像荣盛小学就改成了建设路小学,好巧不巧,良城有条路就叫做英华路,那条路上还有个小学,原来叫什么名字我不记得了,现在叫“英华路小学”。
老胡和驯鹿的感情迅速升温,半年后都觉得可以见家长了,用老胡话说你我都不小了,在小城生活就要遵循小城的游戏规则,改天双方家长见个面,把日子定下来。
这算是求婚吗?驯鹿也不知道,她的大学室友被求婚时,男方租了个游艇从黄浦江开出去,在快到公海的地方求的婚。她同样也在良城发展的同学被求婚时,好歹也包了影院一个小厅,邀请亲朋好友来见证。
老胡接驯鹿去所谓订婚宴的那天,下着大雨,驯鹿早早地来到了校门口等候,然后等来了老胡的电话。
“我到了,你们学校门口真难停车。”
“我怎么没看到你啊,我在东门,你是不是走错了啊?”
“没有啊,我就在东门啊,英华路上呀。”
“我在英华实验啊,是福州路上的那个。”
电话那头没有动静,驯鹿最后叫的滴滴回的家,赴宴中途突然被女儿叫回家的许教练愤愤不平地想说些什么,被Mrs lu 按住了,驯鹿说了一声累了就躲进了房间。
过了几天,胡姓男人主动约驯鹿吃饭,就在驯鹿的学校旁,福州路的川锅一号,两人没怎么说话,涮着火锅。胡姓男人猛灌了几口白酒,开了腔,先是疯狂地道歉,看上去挺熟练的,然后说出了几天来失联的理由。
“驯鹿,我三十二岁了,可能在大城市不算什么,但是在良城,我不小了。我选择回家乡工作,我自己就在体制内,肯定也要找个体制内的,要是再早两年,我可以等你考编,但是现在我等不起了。”
驯鹿平静地听着他说完,不动声色地继续下毛肚与黄喉,她想起读大学时,室友被渣男欺负,她约渣男出来吃饭,也是火锅,一勺红汤直接浇在了渣男的身上。
“所以,我俩是结束了吗?”
胡姓男人给予了肯定的回答,驯鹿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她端起面前的酒杯,想着自己一路以来,似乎都不是家长心目中的乖乖女,不到15岁就敢偷跑去省城看演唱会,自己做主选择艺考读了大学,毕业在外茫然地漂了两年,漂过北京,也漂过横店,甚至还漂到了大洋对岸。现在回到家乡,以为自己可以安定下来,像爸妈所期盼的那样,但似乎安稳的日子也没有那么安稳。
驯鹿轻轻地抿了一口就放下了酒杯。
“他没有给你发请柬吗?”驯鹿问我“哦,我忘了,你们也不算很熟,你也没有编制。”
原来我被困上海的半年里,胡姓男人完成了分手,相亲,恋爱的环节,马上进入婚姻的殿堂。
我俩沉默无言地走出了动物园,走到公交站台。公交的线路改了很多次,但我俩家的方向仍然是反着的,我等她上完车,然后我再去对面坐车回家。
小城的公交车稀稀拉拉的,要20分钟才有一趟。不巧,我俩刚出动物园时就看到驯鹿家方向的车匆匆驶过。我们并排坐在公交站的长椅上,乖得像是小时候一齐坐在驯鹿家的餐桌上。我开了腔,说我很羡慕你的家庭环境,不像我爸妈常年不见面,一见面就吵个没完。他们离婚时我其实一点都不难过,觉得他们早就该分开了。我还记得在你家过夜那几次,都看到叔叔给阿姨吹头发,阿姨站在镜子前,叔叔举着电吹风细致温柔地一绺一绺吹干发丝。我爸从来没有这样给我妈吹过头发……
驯鹿静静地听我诉说,她双手在玩衣服上的带子。
“许老师,你知道吗,你家阁楼上的天空和我家阳台上的天空不一样。”我接着感叹。
“因为你家阳台看的是铁路啊。”驯鹿笑着说。
衣服上的带子打了死结,驯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这次换我成了倾听者。驯鹿说其实战地记者和小城融媒记者没什么两样,鸡毛蒜皮是另一种的枪林弹雨,你只看到了我家庭和谐的一面。你不知道他们为维系这份和谐付出的努力,并且希望自己的后代也这样和谐,温良恭俭让,最好世世代代无穷尽也。你不知道我爸妈为了我能回家乡工作做了什么,他们竟然学着影视剧里的情节,联合起来骗我说自己病危住院……
驯鹿的这些情况,我多多少少知道一点。作为她最好的朋友,至少是之一的我,却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我正在措辞,准备安慰她时,公交车来了。
“驯鹿。”我说。
“你还记得这个外号啊。”
“可能永远忘不掉的。”
“行啊,小姚明,我也没忘。”
“我们明天就去爬山吧?”
驯鹿没有回我,她已经刷好卡上了公交车,我看到她径直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坐定,然后徐徐地消失在我的视线当中。几秒之后,我收到了她的微信,她问我最后我和她说了什么,她没听清,我说没什么,到家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到家了。”来自驯鹿的微信,没有主语,我也刚打开铁道小区的家门。
“你说,动物园的驯鹿有编制吗?”她又问了我这个问题。
“驯鹿不需要编制。”
我回的是电话,语气坚定且认真,站在阳台上,看着面前的火车铁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