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年轻的、不熄的火焰


文/廖一梅


2008年5月,《恋爱的犀牛》排练间隙,我在街边的小店买了一顶黑色的窄边草帽。在我砍过价付了钱戴上那顶帽子后,小店主人认出了我,然后隔着收银台,开始背诵《恋爱的犀牛》里的台词:“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

当时,我戴着那顶草帽,手里握着钱包,不好意思地站在那儿,在别人的注视下听她把台词背完……

这种情景,我经历过很多次,但,仍感到不可思议。

《恋爱的犀牛》离开我的手已经九年了,它是以何种方式保存在人们的记忆里呢?《恋爱的犀牛》是我写的第一部话剧,也是演出场次最多、版本最多的一出戏,对于这出戏的流传,我不但没有预料到,直到现在也依然感到不解。它实在是一部任性的作品,个人化到极致,因为它无遮无拦的激情,我有时甚至不好意思再去看它。

在反反复复讨论新版《恋爱的犀牛》舞台方案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恋爱的犀牛》和《琥珀》最大的不同。《恋爱的犀牛》是火热的,是燃烧着的火焰,火焰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直接而坦白,无所谓克制和羞涩。它就是火焰,年轻的火焰,我想要留存住的不可复制的火焰。

在2008年版《恋爱的犀牛》最初排练的那段时间,我避免走进排练场。我的在场让那些年轻的新演员感到紧张,而其实,我也一样紧张——简直不敢看,不知道那“年轻的火焰”在燃烧了九年之后变成了什么样子,是否依然有力,是否依然亮如白昼,是否依然让人头晕目眩,而我自己,是否已被时间的软刀慢慢雕刻琢磨,害怕再正视那太明亮的火焰。

直到最后一次联排,我才在刻意的迟到之后悄悄坐在了后面。

那天,我再次感到了它的热,年轻的、过剩的荷尔蒙。我以前没有这样看待过这出戏,这次却明确地意识到其中强烈的性的意味。旺盛的生命力,没有出口的生命力,要炸开的生命力,它以疯狂的决心和热情寻找的是“献身”,而不是“幸福”。

一个试图保持尊严的年轻人对生活骄傲而任性地喊着:“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但是我决定不忘掉她。”他的年轻是显而易见的,丝毫不理会这“不忘掉”引发的巨大痛苦和长时间的困惑,如此决绝,我想这可能就是《恋爱的犀牛》在大学里被反复排演的原因。

如果你不是处于那样的荷尔蒙高涨、激情迸发的状态,你可能会觉得别扭,甚至费解,会为此不好意思,想对此做出评判。但你该记得,每个人都曾经如此,都有那样的时刻,有的人只有过瞬间,有的人深藏于内心,但一定有过。它常常会随着岁月的侵蚀变得模棱两可,有时会显得愚蠢可笑,只有很少的人以奇异的力量拒绝被时间侵蚀,使自己得以保住那团不熄的火焰。

我们都会长大,变老,有的人会庆幸那团火焰的黯淡,庆幸裹挟着他的滔天巨浪终于慢慢退潮,这样可以带来内心的平静和安宁。自认成熟的人会认为这样才是生命的常态,但我很高兴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以后也不会是。

如果剧场能唤回你的记忆,呼应那些心底的渴望,剥掉那些让心灵和感官变得麻木的、被生活磨出的厚厚的老茧,让你重新感到柔软和冲动,你会知道,生命的本质就是这般无遮无拦的、勇敢的、坚强的、多情的。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我也意识到了九年的时光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那就是可以理智地谈论这一切。但是那火焰,我知道,它依旧燃烧着,不曾黯淡。

 

2008年6月19日 写于2008年版《恋爱的犀牛》首演

责任编辑:梅不谈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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