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这世间,只想来晃晃,尽量让自己晃得舒服些。至于其他我做不到的,那就算了。
此时我住的城市已经彻底到了夏天,站在阳台向外望,明晃晃的城市,在风里轻微晃动的嫩绿的枝丫油亮亮的。要是中午走在街上,树荫会在身上摆动,这是久违的松快,这城市豁然开朗起来,让人如释重负。我依然在傍晚散步,同平常不一样的是,现在我脚步轻快,走向陌生的地方,街景变化,走上几公里,身上汗津津的,再回家喝上一杯水。
只有在散步的时候,我才能真的休息,让头脑里的声音暂停。我总是到处看,初夏的树,疾驰而过的摩托车,堵在路上的轿车,一言不发的行人,我们都在此刻路过这里,又即将分散。城市生活或许就是这样,我们和无数的陌生人擦肩而过,或许擦肩而过许多次也不会记住彼此。只有在很少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孤独。我反而觉得城市很自由,住在都市人冷漠外壳里的我,觉得自在。唯一让我觉得吵闹的,只有我自己,永远在不停地与自己对话、质疑、反思,推翻前一天的想法。这或许是我为自由付出的代价,我被迫不断地成长来适应城市生活的每个层面。
也是在最近我才明白,成长必然包含了快乐和痛苦,或许痛苦的部分更多一些。我要不断地抛弃旧的自我,又不停地捕捉别的什么来构建新自我,这并不十分舒适,甚至是一条艰难的路。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任性地想,那种一眼能看到头的生活不值得过,只有不断成长才是最好的。此刻我才知道,留在舒适的地方才是天性,不断前进才是困难的,但当时我太小,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为此我只能不停地走下去,并尽量原谅自己所有的错误,这条路过于艰苦,除了我自己,没人能陪我走到尽头,我决定对自己好一些,尽量把自己看作散漫又忘事的旅伴,抱以同情和体贴的态度,这样我想我能走得更久一点。
过去我似乎对自己过于苛刻,提出最高的要求,在做不到时便自我责怪和惩罚。我想我并不会这么对待我的朋友,但为什么我对自己却这么差劲,自我剥削到毫无同理心的程度。城市里并不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做,身边的人大多如此,我们是过劳的人,忍耐的人,自我管理到快要发疯的人。这是自我管教终于在去年的某一刻坏掉了,我实在不想再对自己严苛了。这世界对我们已经够残酷了,我必须拿出最高礼遇给到自己。你看,又多过了一年,你真的很棒。
有时候我想,到底是什么声音汇入了我的脑海,导致最终我自己形成的声音反复对自己这么严格呢?或者是这个时代的噪音吧,更快更好更幸福,最终它落在我的耳朵里,变成对自己的苛求:别人都做得到,为什么你做不到?可是我就是做不到呢,让自己精神勃勃地投入社会竞争里,全身心去追求大家都想要的东西,虽然我或许也真的想要,但是我的确做不到。
于是我成为了现在的模样,漫不经心,经常忘记事情,在应该客套的时候太热情,在应该沉默的时候说错话,始终没能成为合格的都市丽人,但是我决定原谅自己了。我来到这世间(也不是我自己想来的),只想来晃晃,尽量让自己晃得舒服些。至于其他我做不到的,那就算了。只是在很多个深夜里,我依然感到恐惧,没来由地,为自己的松懈而感到恐惧,担心自己迷路掉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赶出都市人的队伍。这也不是我的错,只是时代的另外一些噪音汇入了我的大脑里。我也是这时代里的一份子,没理由我会感到很踏实。
生活的洪流轰轰到来,我们一时跑到这,一时跑到那,周末的时候尽量跑到山里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发呆,这也是对都市生活的讽刺。我们喜欢便利,又喜欢没有人,这种矛盾随时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这几乎无解。曾经我以为我能创造出只属于我的生活,但此刻我不得不承认,我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时代均摊在我们身上,谁都是承受者,谁都没有这种力量与它对抗。这让我感到松快和沮丧,我推脱了部分的责任,接受了部分的无奈。我的生活成了彻底的半吊子,既无力反抗,又不想接受事实,只能夜深人静的时候刷手机,认清了每一只大熊猫。
我的生活像是卡在这里,不能加速也无路可退。于是我开始等待,等待有一天我会重新找到方向,或者是蓄积更多勇气,让我能摆脱此时,又忘记此刻,在完全不同的季节里去过新的生活。这种虚弱的希望部分地安慰了我,又部分地削弱了我。我卡在希望和放弃之中,我想这或许才是我真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