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都如此,虽然步履不停,匆匆忙忙,可并没有真正走在路上,只是站在原地重复同样的动作,等待被车轮碾过。
亲爱的二手摩托,我的老朋友,见字如面。
今天是跨年夜,我坐在小城的湖边公园里,地面铺着凛冬的落叶,行人匆匆。新年已过,一些故事即将终结,一些故事即将开始。此时此刻,我抱着电脑在给你写信。
决定给你写这封信时,我正坐在写字楼的工位上,刚补完前些日子发烧拖下的工作。你应该没见过写字楼,它像只巨兽,以吞食人类为生,年轻人最好,营养丰富,口感极佳。巨兽胃里的生活是粘稠、凝滞的,所有人都在等死,无非是死期和死状各不相同。你在老家孤零零地停了这么多年,亲眼见证着乡村的衰亡和身体愈发浓厚的锈迹,想必很能理解其中感受。许多人都如此,虽然步履不停,匆匆忙忙,可并没有真正走在路上,只是站在原地重复同样的动作,等待被车轮碾过。人类的生活就像一场缓慢而盛大的死亡。
今年是我在成都的第五年。十月,本打算去深圳,母亲告诉我她身体不好,也许过完年就要跟继父回东北,以后大概很难再下南方,于是我来到这座小城陪她。那天忙完工作,我在吸烟室的窗前休息,望着窗外灰色的城市,忽而感受到一阵熟悉的风,有那么一瞬间,我恍惚地看到那个穿破洞衣服的少年和异响严重的二手摩托在风里远去。四川的深冬已经来了,不久后我又要踏上新的未知旅途。我想也许是时候该给你写点什么。
我很感恩和你上路的日子。因为我直到现在也没变,还是那个跟你在路上的我。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上路吗?那年我十五岁,刚刚逃离了日夜作响的工厂,独自站在原地,不知该去向何处,然后就遇见了你。
我花了一千六把你买下来,没想到你脾气挺暴躁,刚骑出两公里就把我扔在了路上。我看着摔落的后视镜和偏移的保险杠,骂了你几句,然后把你从沟里扶起来,小心翼翼骑回县城,轮流去看医生。卖车的师傅说你已经很老了,过了几次手,上任车主是个摩的师傅,儿子出了事,所以卖了吃饭的家伙。修好,他拍拍手上的灰尘,又提醒我,刹车也换好了,但这种老车子,怎么也要小心点。那时候我也没有归宿,这种相遇像是命运使然,我也就再难责怪你。
接着你又陪我去看医生。我涂上刺鼻的药水从医院出来时,你正在街角沉默地伫立。我走来,陪你站了会儿,夏天的县城老街行人稀少,阳光被树叶切割成碎片,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我摸摸你的油箱,说,走吧。我不了解你之前走过哪些路,但我想那天你一定也感受到了我们的相似。我插上钥匙,打燃火,上路,从那以后,你再也没把我扔下过。
让我想想我们都去了哪些地方。蓬安,仪陇,南部,营山,武胜,邻水,大竹,渠县,还有很多想不起名字的县城和乡镇。书里说,这个国家的血液就藏在这些地方。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路上那些风景。我最难忘的是营山的一个小镇。我们到当地最高的山顶看日出,山下的村落里亮着淡黄色的灯,早起的农民扛着锄头在青灰色的大雾里行走,盘山公路像巨蛇一样在山间盘绕,无边无际的远山在云雾之中半隐半露。
而我也第一次看到了风景之外的事物,我看到无数个故事、无数种人生正从大地上醒来。我坐在你身旁,点了人生中第一根烟,看着天际一点一点晕出光芒,世界一点一点变得明亮,心里波涛汹涌,像是得到了某种神谕。
还有那些人,一个个具体而鲜活的人。跟我们同行到大竹的女生,在夜里用燃烧的蒲公英给我们做星星。武胜乡下在路边守着瓜田的老人,等待女儿回家,日复一日守望着辽阔的群山,他请我吃西瓜和烤肉,只为了有个人聊聊天。为了爱情到蓬安支教的年轻女教师,我们载着她吹风,她在路上讲她的爱情,讲那些孩子,讲她喜欢的作家和诗歌,离开蓬安后,她还跟我做了一整年的笔友。那个午后光着膀子一头扎进嘉陵江的少年,过了两分钟他还没出来,我吓得想报警,没想到他突然探出头,手里抓了条鱼,朝我咧嘴笑着……
我和他们并肩一程,共同面对漫长的前路,而重要的只有此时此刻。我在他们身上看到喜悦、狂热、同情、悲哀、愤怒、幸福,看到人的孤独和爱的永恒。我们感恩相遇,彼此珍重,也从不为分别伤感,只会笑着挥挥手,祝愿彼此一路顺风,好像每个人即将奔赴的生活都是无限的。
那时我深信那些无限就是生活本来的面目。许多年后我才明白,世上最幸运也最悲哀的事,就是让一个少年早早看到世界和生命的无限,并把它当作信仰。
期望越高,失望当然越高。所以后来我自然也怀疑过世界。
前两年,我毕业,恋爱,赚钱,像在原地旋转的发条玩具。转着转着,我就看不到身边的野花和头顶的星空了。我眼里先是凝滞的生活,然后又被魔幻的世界填满。我看到内容创作原来更像服务行业,记者是宣传工作者,纪录片也会被下架,寒窗苦读真的比不上区长父亲,生存技巧远远比诗歌重要,人们热衷于相互践踏,看到电子荒原上每个人都是上帝所以圣经比厕纸还廉价,看到两个保安就能堵住几万人的小区,几条所谓传统文化的戒训就可以困住数以亿计的人生。
我想我们能如何抵挡呢?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痛苦,每天都在想,如果一切都是谎言,我们该怎么去活?如果大人都无法改变世界,孩子们该怎么办呢?
但慢慢地,我发现它们不是可以被讨论的问题。人一旦为了答案而活,终将会掉进虚无。而抵抗虚无又是最大的问题了。最后只好想到死,可死的意义在哪里呢。我为此痛苦。
你不知道,后来是你把我从虚无的陷阱里拉了出来。
你还记得吗?后来我回到学校,有了许多新朋友,我和他们一起做了好多好多事,办校报,做公众号,去敬老院,做给山区捐物的活动,办电子杂志,给政府写信,一帮小镇出身的少年,堂吉诃德一样满怀热忱地活着。我常常骑着你去找他们,他们都很喜欢你。
许多年后,也是他们救了我。那时的朋友里,有个女生后来做社区工作,在我怀疑世界、为了答案而活的那两年,我们有过一次争论。彼时她工资只有两千块,生活压力很大,所以常常找我聊天。我告诉她,这个世界已经烂透了,我又改变不了,我也烂透了。她说,为什么非要想那么多呢?自己的生活都一团糟。我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说,每个人都会变的。我说,我不想改变。她说,可怜孩子,过年来我家吧,这两年我都带小朋友回去过年。我说,小朋友?她说,孤儿院的小朋友。她来了精神,发来一些照片,是她和家人带着那些孩子包饺子的画面。
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她,我们曾经一起去山间野餐过,她借水时看到一个残疾的独居老人,偷偷掉了眼泪,因为她奶奶也是。煮好东西以后,我们在这边聊天,她端着食物去找老人,陪她说了很久的话,直到日暮。
那天我愣了很久,不知如何回复。半晌过后,她发来一张那天野餐拍下的我们的合照,你停在路边,我笑得灿烂。
和你在一起的那些画面在脑海里涌现。我瞬间就醒了。
什么才是意义呢?我才突然想到,其实仇恨和愤怒都无法让世界更好,只有爱才可以。对抗虚无最好的办法就是去爱,去爱生活而非生活的意义,爱具体的人而非抽象的人。这明明是我们在路上时就懂的道理。其实她没变,是我变了。
我不是个善于说教的人,说这些,是想谢谢你。有太多人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但你还在,所以我还记得。我始终记得自己从哪里来,也记得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首诗歌,而那支笔在自己手里。
如今我以听故事为生,每天都面对着形形色色的人,听他们讲述自己的喜怒哀乐贪嗔痴念,然后从中挑选出最值得书写的话题记录下来,例如被卖到中国县城的越南女人,年轻的守村男孩,陪伴彼此熬过病痛的年轻恋人。他们沉默地活着,而我很庆幸自己还听得见那些沉默里的呐喊。有时也会写故事,写得不好,但也有读者找到我,感谢那些故事带给他的力量。
你肯定会为我开心吧。是的,我的确改变不了世界,但世上不止一个我,我想我们或许可以。
这一路并不容易,幸运的是我还没死,没有变成无聊的大人,还是会因为路边的野花盛开而感动。希望你不会为我失望。
说完了坚持的东西,接下来,我想和你说说离别和成长,说说那些消失的东西。
你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上路吧,在我高考之后。那是我最匆忙也最心不在焉的一次。现在告诉你吧,当时我本来计划了一场旅行,一路往南走,一直到广东。但你应该记得,那一趟我们只跑了三天。是因为我父亲。
高中毕业那年,父亲出了车祸,脚踝肿得像足球,彼时家里境况不好,他舍不得去医院,只找相熟的中医做针灸,硬生生挺了过来,结果落下后遗症,成了半个瘸子。他是个很沉闷的男人,不喜欢聊天,没有娱乐爱好,没有红颜知己,也没有白月光。前妻家庭和睦,妻子只是搭伙过日子的女人,大儿子成绩差,小儿子懒惰,母亲年过七十,基础病多,身体机能开始退化,随时要提防着那一天的到来,这些人事像一座座山,压在这个沉默的中年男人肩上。
出事以后,没法工作,他只好整日借酒消愁。那时我和他矛盾很深,一是因为他逼我学医,二是当年家庭破裂的遗留问题,我就要长大了,那些问题终于浮现。很长的时间里,我们几乎从不说话。但在家养病那段日子,他隔两天就给我发消息,都是些毫无营养的鸡汤,例如“要鼓起人生的风帆”、“时间会告诉你答案”之类。
我察觉到了他心里那些细微的软弱和委屈,但不知如何面对,只好装作没看见。高考前半年,他的脚有所好转,但长时间活动还是会刺骨地疼。某月放假,我回到小镇,他已经离开了,而我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晚上打去电话,他才说自己在去西藏的路上,那边工价高。下雨天他的脚都会疼,何况西藏的气候。我想象着他忍着疼痛,开着那辆老车独自行驶在雪山之下的样子,那些矛盾似乎都融化了,一阵心酸。他说,我要开车,先挂了。我沉默着,他又说,你已经大了,自己的路,自己决定怎么走,无论如何,至少莫像我们一样。小心翼翼又释然的语气。我说,嗯。那头沉默片刻,通话戛然而止。
毕业后我匆忙离校,准备打工赚生活费,所以只好把旅行时间压缩成三天。我们从蓬安出发,沿着嘉陵江骑了一天半,又从对岸折返,回到了起点。我还记得我们分别的时候。回到蓬安后,我没急着回家,在江边停下,想看日落。初夏的风很凉爽,我穿着衬衫,你陪我坐在岸边等太阳下山。那个下午我一直沉默,想着关于未来的事。那场日落很盛大,但降临时我却无心欣赏。最后我们乘着夜色回到小镇,我打了水把你擦洗一遍,然后推进仓库,卸下电瓶。我沉默了很久,坐在你面前抽了两根烟,然后起身,关了仓库的灯,慢慢拉下卷帘门。
从前无论怎样漂泊,无论在哪里打工,无论生活多喘不过气,我都没有消沉过。但拉下卷帘门的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的少年时代结束了。
不久后,我坐上火车,走上了另一条永无止境的路,而我们停在了时间里,成了故事的一部分。
在这条路上,我给许多人讲过我们的故事。
大一在学校做的第一场演讲,我讲了小镇,讲了你,讲了一路上那些离开的人,结束后有个女孩加我微信,后来成了我的女朋友。她是个很好的女孩,温柔善良,家庭和睦,思想独立,有一颗干净的心。我们很喜欢一起散步,商业街,市中心,老街,公园,城郊,小巷,好像有走不完的路,说不完的话。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格外缓慢,我心里很踏实。
我向她讲起你的时候,她总是低着头,默默听着,有时忽然问,以后你会带我去看看吗?我也总是说,会,一定会的。她说毕业后想去上海,因为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做梦都想体验一下漂泊的感觉。不知为何,我心里一酸,想说什么,但没好意思开口。我好像连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都没有,不知道这算不算漂泊。后来我们和平分手,刚好放了寒假,最后那天我去车站送她,我们轻轻拥抱,挥挥手道别。她离开后,我独自走在成都街头,看着繁华的城市,来往的车流,感觉自己无处可去,也无处可躲。
我和她因为家境分手,所以分手后我开始拼命赚钱。疫情爆发那年春天,我被关在出租屋里,身上只剩三十块,没法找工作,走投无路之下,写起那些无意义的廉价文章。那段时间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像台机器,没想到稿费越来越高,赚到不少钱。解封后我买了一支从前想送她但买不起的口红,拆开快递后把口红扔进了垃圾桶。那会儿是夏天,太阳很烈,我盯着垃圾桶愣神,心底有种没来由的悲凉。我又把口红翻了出来,站在原地,捏着口红,被城市的阳光刺穿。
那支口红现在还在我手里,像一面镜子,提醒我应该勇敢一些。你知道吗,爱情里的勇敢居然需要提醒,这本身就是一件软弱的事。可有的东西失去了,真的就是失去了,你没有办法再假装你还拥有它。
也是疫情爆发那年,冬天,我参加了一场特别的葬礼。他是我在青旅认识的朋友,大我两岁,在某大厂做审核,喜欢摇滚,喜欢旅行,整天想着辞职,跟我很有话聊,我也给他讲过我们一起在路上的日子,他很向往。疫情前我失眠严重,所以常去青旅,认识了很多朋友。我们约过球,约过酒,也一起骑着小单车在城市闲逛,大家话很多,但他不常开口,只是笑着。一九年末,听说他辞了职,结果疫情爆发了。后来一整年我们都没有聚过,直到群里说起他离世的消息。甚至连原因都没人知道。
于是剩下几个还在成都的人约了顿饭,多叫了一副碗筷。席间大家话都不多,但似乎也不只是因为他的离开。那顿饭很无味,离开时却有个女生哭了。我们这才像从前那样热闹起来,开玩笑说再哭没人送你回去啊。我们都笑着。临到分别时,却没人再笑,有人对我说,好好生活啊。我也说,好好生活。我们后来再也没见过。
那不是我第一次见识死亡和离别,但触动很深,因为那段时间我妈身体也不好。彼时我一边读书一边给几家影视公司做编剧,做非虚构专题的想法也一直在心里发痒,我妈离成都不远,几次让我去陪陪她,但我抽不出时间,有点时间也只想好好睡一觉。我妈问我工作是不是很顺利,我也没好意思告诉她,其实那些机会都是我求来的,所以很珍惜。我在环球中心加班的那些凌晨,在最后一班地铁上睡着的那些夜晚,都是冰冷的。他们似笑非笑地拍拍我肩膀,说咱们都是搞艺术的,钱你放心。也是冰冷的。但我给我妈说,很顺利。她在电话那头说,那就不要过来了,抓住机会,别像我们。
那天晚上我走路回家,深夜的冬天,街道空旷,我戴着耳机,随机播放到一首许巍的歌:
总是在每一个难免的午夜,望着城市和头顶无尽星空。
总是在每一个阳光的午后,仰望天空湛蓝的深处。
我开始懂得珍惜,和你每一次的相遇。
静静地感觉着你,心中的悲伤和欢喜。
也开始懂得忏悔,在这短暂的一生里。
我甚至来不及爱你,把最美的献给你。
这首歌叫《我们》,那天夜里我循环了六十多遍。
老朋友,我想我也许坚硬过,至少和你在路上的那些日子,我是坚硬的,满腔热血,知道自己终将面对衰亡,决心用余下的生命和它对抗,决心像一块不长青苔的滚石那样活下去。那时候面对离别,我想的是,你走了,我会带着你活下去,去这个烂掉的世界完成我们的理想。但在那个夜晚,那种坚硬缓缓消失了,我甚至能感受到这个过程。
是的,世界是荒原,生活也是荒凉的,但就像旅行从来不是为了终点,我想活着也不是为了那个想象中的结果。从前我因为这些失去和自己的变化而痛苦,相伴而来的是失眠,头疼,抑郁,逃避现实,但慢慢地,我认清了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在生活这条更漫长的路上,除了回忆,我们永远无法真正拥有什么。能做的,只有珍惜拥有时的那些瞬间,只有在时间的尽头,感恩他们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
人的确应该为了自己、为了生命本身的无限而活,但如果只为了自己而活,这一生未免也太过无趣。我想我依然会像一颗石头那样活下去,但我会尽量避免他们因为我的横冲直撞而受伤。我也怀疑过,这样是不是妥协了,但看到他们的笑容时,我觉得很值得。
我要爱与自由,不要荒凉的自由。
说回现在吧。父亲的脚好了,这几年境况不错,我们的矛盾消融,并肩站在了生活的战线上,弟弟上了初中,突然爱上学习,也许是恋爱了,经济情况也有所好转,这几年修了楼,买了房。母亲身体依然不好,但我在陪着她,她每天都很开心。至于朋友们,有的结了婚做了父母,有的还在奋斗,有的越来越堕落,也有的已经去了他自己的路上。
我依然在漂泊。在无数种生活方式里,我选择了自己这种。我依然在路上,依然无处可去,也依然不会停下脚步。
我常常会梦到你。有时候你成了一个人,一个跟我一样大的少年,我们笑着,在火红的太阳下走向茫茫前路。有时候你是个老人,你对我说,我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可命运让我不能停留,我走过很长很长的路,永远也走不完,如果停下,就会掉进虚无里。于是我一边往前走,一边抵抗那种虚无。我走的路越来越多,每前进一部分,灵魂就死去一部分。现在我不走了。我要站在这个山顶,等待夕阳。
我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想,未来的某一天,也许我还能把你修好,重新来过。
古人说,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意思是人无法永远是少年。的确,我们无法抵挡时间和世事的变化,但无论世事如何变化,桂花永远会在每一个秋天盛开。二十岁那年,我们可以把它酿成酒,和朋友一起到更远的地方大醉一场。三十岁那年,我们可以带上妻子和儿女,泡一壶热茶,把桂花枝插在妻子和女儿的头发上。四十岁那年,我们可以陪着鬓发泛白的父母,听晚钟,看波涛,用桂花做糕点,听他们讲讲半生的往事。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如果能活到八十岁,还走得动路,也许可以带上桂花和酒把那些路再走一遍。
一直走,一直走,再也不回头。
祝我一路顺风吧,老朋友。我们终点再见。
唐冲
2022年12月31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