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0岁那年,在广州大塘的电子小铺里,拥有了人生第一台mp3。
那天晚上,父亲醉醺醺地归来,因时间久远,忘了是因为我考了个好成绩,还是他赚到了一笔钱,反正他很高兴。
我们来到一家商城,几排电子设备在展柜下闪着光,长的、圆的、扁的,各种颜色,琳琅满目。那几年街头巷尾都放着不断涌出的流行神曲,大家都喜欢听,但总要跟环境分享,嘈杂不说,还总听不全,所以对mp3都有种普遍的需求。
我选了一台黑漆磨砂质感的mp3,内存1gb,父亲又把价格杀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我在纸上写下了几十首歌名,等到晚上十点,音乐下载好了。年轻老板把绳扣跟mp3串起来,说这样就不会掉了,然后挂到我脖子上。
以今日的标准看,那时的电子设备简直太简陋了,内存小,分辨率低,功能也很单一,就连最先进的mp4,也不过只能看些3gp格式的影视片段。但当时的人并没有今天的阈值,我戴上耳机的那一刻,看着商场外面的人来人往,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和歌声。
当时尽管在经济发达的广州,一个小学生拥有一台mp3,也是件较为奢侈的事情,不亚于今天的最新款iPhone。我拿到学校之后,几乎班上的同学都求过我,可不可以分给他们一只耳机听,我发现男生普遍爱听《童话》,女生爱听《莫斯科没有眼泪》。
可能是因为太张扬了,老师还特地警告过我,不许在上课时听,而我也一直恪守着这项铁律,每天都很期待午休时,趴在桌子上塞上耳机听歌。有时还和暗恋的同桌一起听,她也喜欢《莫斯科没有眼泪》,听到一些带有恶搞意味的歌曲,我俩还会相视一笑。
班里有一个尖子生,典型的南方孩子,白而聪明,笑起来眼眯成一条缝。有次跳完课间操,他揽着我的肩头说,小苦,我们结拜好不好?我其实不太喜欢他,但听着新鲜,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很开心地说,那我们以后就是兄弟了。这给我带来一种不适的感觉。果然,这位结拜兄弟,开始跟我借mp3听,而我作为兄弟,不能不借给他。
到了放暑假之前,这位兄弟提出要把mp3拿到家去听一听,我从没有跟我的mp3分离过那么长时间,就拒绝了。他说好吧,我帮你把mp3放进书包里。我站住脚,听见书包拉开又合上。恰巧,那晚父亲突然心血来潮,要用我的mp3听歌,我打开书包,里面只剩下了耳机。我惊愕得说不出话,使劲回忆丢在了哪里。父亲冷漠地沉下脸,没有说什么。
暑假之后,那位兄弟把我约到操场上,对我倾心而谈,他说:“当时你不借给我,我挺生气的,因为咱们是兄弟嘛,然后我就偷偷把mp3带走了。现在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我轻易地谅解了他,并承诺不告诉老师,而那位兄弟也有了一台mp3,银色长条形的,看起来更高级,但我提出听听他的mp3时,却总遭到推诿,因为他更喜欢跟另一个女生分享。
我把mp3带回家,放到桌子上,等父亲回家时,把实情告诉了他。他却突然勃然大怒,指责我说谎。原来他坚定地认为,我是上课听歌被老师没收了,而现在老师还给了我。我百口莫辩。
之后我转校到另一个街区,父亲的生意也算顺利,又给我弄了台乳白色的卡通手机,我就把mp3扔到了一边。等某天再想起来,那台mp3已经出了问题,它充不了电了。关于它的最后记忆,是借给了班上最漂亮的女同学,她还给我时说,只听了十几首歌就没电了。
后来,我离开广州,回到了河南老家上六年级,小镇也十分风行mp3,而且已经大众化了。我非常不懂事地哭闹了好几天,央求家人又给我买了台mp3。那会儿的mp3已经很便宜了,八十几块钱。整个过程回想起来没有一丝愉快。
新mp3的款式和第一台一样,我经常拿着mp3去亲戚家下载歌曲,在课堂上偷偷听歌。常用的方法是把耳机线从袖筒里穿过,掌心握住耳机头,最好再戴上手套,佐以托头式假装听课,天衣无缝。下课也听,聚在垃圾桶旁的坏学生角落,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三八列车》,三句话不离屄。
某天,我把那台mp3装进书包里,然后就失踪了。恰好身后的坏孩子头买了同款,我怀疑是他偷梁换柱,把我的偷走了。当然,这个想法遭到了他的强烈反对,赌咒訾骂。不知过了多久,在一个昏昏沉沉的课堂上,我在书包的死角里捏到了一个硬物,是我的mp3。那孩子骂道,操你妈,还说老子偷的吗?后来跟那孩子还见过一次,他染了一头粉毛,脸上的黑点更多了,穿了一身白,站在我们初中门口等人。我挺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在干什么,有没有坐过牢。
关于第二台mp3的去处,我也完全想不起来了。
初中时,我在学校门口的小店买了最后一台mp3,银色椭圆形的,那时mp3已接近淘汰。选歌时,碰见一个全托院的小学同学,他买了台白色带滑键的mp5,299元。我们打了声招呼,老板图省事,问他就下载我选的歌行不行,他带着农村孩子特有的腼腆,说行,然后掏出三张粉红色的大钞。我甚至可以想象,他躲在全托院的被窝里,与人分享荧屏的样子。
之后,我开始用mp3开电子书,但屏幕小,看得不过瘾,还用过那款mp3偷偷录制班主任的骂娘声,准备假以时日去教育局举报。同样,这第三台mp3去了哪儿,我也忘了。记忆里那些人,也只能通过一件早已遗失的物品,来串联起对他们的记忆,他们也自然是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