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 Socrats (前469~前399年)
在我看来,苏格拉底无疑是全世界所有哲学家的原点。在他之前,虽然还有泰勒斯、阿那克西曼德,与他同代,也有普罗泰格拉,柏拉图,但万花丛中,人们独取这个丑八怪。说心里话,我也喜欢他站在太阳底下一言不发,喜欢他被晒得浑身滋滋冒响,也许他需要的就是夏天正午阳光,让体温升高到足以提供排山倒海的能量,才能支持他的大脑超频运转。但是在学术上,我对他的看法却和大多数人的看法正好相反:和泰勒斯、阿那克西曼德他们这些高手相比,苏格拉底是最差的一位爱智慧者,甚至连智术师高尔吉亚等人都要比他强。
苏格拉底的辩证法,应该算是辩证法的本来面目。他通过和别人唱反调,一问一答,抽丝剥茧,最终将隐藏在背后的真相展露出来,但更重要的目的,他是想激发对方的智慧。然而,实际效果似乎并不理想,人们多半是被他绕晕了,才稀里糊涂承认他说的是对的。这种启发式对话,也被美誉为“灵魂助产术”。不过我总认为,最需要被拯救的,是苏格拉底自己的灵魂。
苏格拉底过分追求一切知识并且藐视神灵的行为,让贵族以及平民都感到了恐惧。他们觉得这个哲学疯子正在摧毁城邦的健康,带坏年轻人,他们商量下来,决定起诉这个雅典城内的异类。当时,那些贵族们也是给足面子的,让你有时间可以逃跑,苏格拉底却跟中国当年谭嗣同一样,决定为了心中理想,直面加诸而来的惩罚。审判时,他要是认罪,放弃他那套哲学学说,或者交一笔罚款,也能免死,可是二次开庭时他拒不低头,也不要朋友替他交纳罚款,还要求让他当雅典城的公民英雄。傲慢的态度激怒了500名陪审员,本来有280名判他死刑的,结果现在数量骤增到360名。我们可以嘲笑这些陪审团成员,不是打铁种田的就是漂洗羊毛的,只不过是为了拿点额外小收入就参与了这场人云亦云的狂欢大会,但是,苏格拉底自己找死的态度,也已经是跃然纸上,一个巴掌拍不响,没有苏格拉底的合谋,500名陪审员杀不死他。
由于判决时间恰好遇上祭祀太阳神的岱洛节,所以苏格拉底没被立即执行死刑,而是关押了一段时间。那时候监狱制度也宽松,允许大家随意前来探访。于是他的牢房里一时门庭若市。他有几个学生想帮他越狱,这也是雅典城上下都睁只眼闭只眼给苏格拉底的最后一次机会,但苏格拉底把死亡当做自己政治理念的实践,于是他镇静喝下毒参汁,在牢房里踱步到感觉双腿沉重,就躺床上慢慢死了。他死后,据说雅典人特别懊悔,就把当初告苏格拉底的那几位全给私刑咔擦了。
到今天我们学哲学的,都还在为苏格拉底干嘛这么视死如归,争论不休。有的认为是民主制度用民主的方式结果了他的性命,可见民主也有恶的时候,有的认为是苏格拉底死于故意挑衅雅典政体,看看它对自己的容忍极限在哪里,还有的认为苏格拉底是死于大多数人对他的仇恨,此君平日太招摇,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而在柏拉图写下的《高尔吉亚》篇里,通过苏格拉底和他人的对话,我们会发现很多年后的苏格拉底主动找死的理由是相当奇特的:他认为如果有人要加害他,那么,那个人比他本人更加不幸,因为那个人道德上亏欠更多,于是更加不正义,要是那个人还能不受法律制裁,那他就更加不正义,于是也就更加不幸;相形之下,他这个受害者,相对正义一些,所以所要承受的痛苦,反而比加害者少很多。
苏格拉底当时这么侃侃而谈的时候,听的人无不气炸了肺,但又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也有人认为,苏格拉底这是为了在辩论中取胜,说了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疯话。但很多年后,苏格拉底真的用自己生命去践履上述观点时,我们才发现,他是玩真的,他为了自己心目中正义的道德逻辑,彻底已经走火入魔。
此外,苏格拉底这么想找死,另一个原因是觉得自己活够了。
苏格拉底当时已经快70了,他不认为自己再活下去还有什么愉快可言,正如他自己在法庭上申辩时说的:“如果我还继续活下去,我知道龙钟老态就是不可避免的:目力变坏了,听觉减弱了,学习也越来越困难了,而且学过的东西也记不住了。当我感觉到自己精力不逮而怨天尤人的时候,怎么还能说我是在幸福地生活呢?”可见,苏格拉底自己觉得生趣无多,还不如激怒一下审判者,求个速死,让生命的结束都能成为一台经久不衰的舞台剧。总之,苏格拉底找到了一种奇特的安乐死方法,我认为这纯粹就是一个很英勇的个人事件,值得钦佩,但用不着上纲上线,去讨论什么民主的恶。民主有恶,但还轮不到置苏格拉底于死地。至于说什么文革就是多数人的暴政,那更是胡扯,那就是暴政,根本不配叫多数人的暴政。多数人的暴政是民主制度才有的产物。
苏格拉底就这么自绝于人民,简简单单,用的是毒参,其主要成分是毒芹碱,闻起来有一股像鼠尿一样的臭味,对人中毒的致死量为60-120mg,主要作用以运动神经末梢麻痹和脊髓麻痹为主,表现为虚弱无力、昏昏欲睡、呼吸弱而慢,最后因呼吸停止而死。我觉得研究苏格拉底之死,重点就该放在毒芹碱的毒理分析上,因为苏格拉底哲学真的没什么精髓。总有一天你发现,对苏格拉底的所有崇敬,不过是冲着皇帝的新衣在大声喊好,并且充耳不闻苏格拉底掏心掏肺曾告诉你的实情: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一无所知。
你真以为这话是谦虚?一个整天不学习就知道在街上拦住别人发问的哲学家,和当时其他有声望的哲学家、数学家、医学家比起来,说这样的话还真不是谦虚,而是真的。我们不能因为苏格拉底被雅典人票死,不能因为柏拉图尊敬师长,不能因为无数哲学家喜欢扼腕长叹,就硬说苏格拉底这么做是谦虚。不,恰恰相反,苏格拉底有着一种文科知识分子特有的骄傲,这种骄傲,源于他们对自然对宇宙没什么好奇心,于是把过多精力向内投射到自己身上。没错,我说的就是自恋。他们把自己当做了观察对象,到死都不肯放过要做烈士的愿望,如是而已。
可是这个宇宙如此美妙,把精力向外投射到宇宙上,多学一点数学物理学天文学太空生物学,少和街上的蠢蛋扯淡闲聊,不好吗?像苏格拉底这样和一堆傻币对抗一辈子最后垫上老命的做法,真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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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 Nietzsche (1844~1900年)
这个把胡子留得跟贵宾犬一样的哲学家,可能对自己唯一满意的五官是一双耳朵,他说这是他通向酒神的秘密小道。由于他的表述总是这么富有诗意,所以他的思想就特别容易被人曲解,当所有解读尼采的人互相指责对方理解错了的时候,他们却不曾想过,尼采的作品根本就是个路径分岔的花园,谁一脚踏进,谁就从此失联。
首先失联的是尼采自己:他抱着一匹老马痛哭,然后醒来就疯了;第二个落难的是他妹妹,这个排犹分子在尼采的花园里与其说像个辛勤的园丁,不如说像个到处拱土捣乱的穿山甲,经她一双爪子翻修,整个花园面目全非;第三个倒霉蛋是希特勒,他按字面意义把尼采的学说悉数领会为德意志的权力意志高于一切,然后礼贤下士着去朝拜尼采档案馆,还把尼采的书赠给他的好基友墨索里尼,拖他一块儿下水;第四个上当的是鲁迅,他学习到了尼采破坏一切既成价值的匕首格斗术,将万恶的旧社会用戳成个大筛子,然后拿完稿费就撒手不管,离世前还扔了一句,一个都不饶恕……
据说尼采痛恨女人,但这只是他的逞能之词,实际上他先是看上了作曲家瓦格纳的老婆柯西玛,后又看上了哲学家保尔的女友莎乐美,可惜他长得实在不好看,没人要他,所以他写下警句,要男人到女人那里去的时候,不要忘记带上鞭子。很多人认为他这是大男子主义,我却觉得他的意思是,到女人那里拿鞭子抽自己,这样人家就不太好意思拒绝。
尼采的作品很容易阅读,他辞藻华丽,激情四溢,还经常写些格言,鸡汤文熬出来的高潮是不要不要的,但没有定力的读者还是少看尼采,就跟没有阅历的孩子就少碰水浒一样,这玩意,不烧脑,但烧心。顾吾念之,哲学家里还有谁脑子像尼采那样混乱而清醒,灼烧而冷静,写出来的作品拥有一种文科小女生特有的傲骄气呢?思前想后,还真没有了,所以偶而还是看看吧。
随着年龄的增长,尼采在我心中,一步步从愤怒哲学家下降为愤青哲学家,最终成了愤青文学家。撇去他遣词用句上的妙语如珠,我终于发现,他只是一个善于开地图炮的炮手,他可以不分青红皂白,也不问前因后果,直接将基督教一把摁地上,就跟捉到小三一样狠狠一顿撕,撕完了过几天没事找上门又一顿撕。而他所有提出的观点,无非就是在叔本华的哲学基础上,移花接木,鸟枪换炮,再提出一些新名词,什么权力意志、酒神精神、上帝死了、主人道德。翻译尼采的大佬们也很拼,将这些词语翻得是形神兼备,朗朗上口,不用我多解释,光看一下字面意思,大家也就猜中了十八九。至于尼采鼓捣完这些后,全心全意为人民隆重推出的超人概念,在我眼里,与其说是一种政治上的理想寄托,更不如可以看作是漫威的超能力英雄。大家看得起劲,超人演得卖力,各种意淫各种污,到头来大家还不是走出电影院,回到现实,成为一泡泡软体动物。
总之,像尼采这样的哲学家,如今我是一百个看不惯,但既然大家都跟他这么熟,那我也是个讲道理的人,决定还是把他列进仙班,反正比他糟糕的哲学家还有一箩筐,什么伽森狄、霍尔巴赫之类,正如那水浒上的英雄,也不见得个个武艺高强,身手了得,好些个浑水摸鱼的,没打几仗不是被踩死就是被砍死或者被城门压死,忒是没用。但红花需有绿叶扶,天才也要庸才拱,所以,请大家热烈欢迎尼采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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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格尔 Hegel (1770~1831年)
值得讨厌的哲学家有千千万,值得最讨厌的哲学家只有这一个:黑格尔。他写下浩如烟海冗长乏味的文字,只是为了让想反驳他的人,无从下口。
黑格尔的父亲是税务局的书记,他们家也算是中上层阶级了。黑格尔打小成绩就很好,人也规矩,不过大了到图宾根读神学时,认识了荷尔德林这个疯子诗人后,从此就变味了。
黑格尔当了好长时期的老师,那个时候在德国当老师也是很苦的,这导致黑格尔的一生,都在和家庭财务状况作殊死斗争,他在会计精算学方面的天赋无人能够匹敌,据说每月月底他兜里的零钱,能和他账簿上记载的数字,毫厘不差。对此我的评价是:真没出息。
黑格尔在哲学上的成就,在今天看来已成为化石古堡:庞大、复杂,然而毫无意义。他构造绝对理念时用的辩证法,已经不复是苏格拉底那种充满火药味的街头哲学,而是书斋里的劈脑思维,说它是劈脑而不是烧脑,是因为这种辩证法,野蛮得连火都不用,直接就是生劈啊。如果他的这些劈脑思维早诞生两千年,那还真是了不得的成就,但在18世纪那只能当做呓语,只有那些智力平平但自命不凡的废柴,才会拿它当做战无不胜的法宝。至于黑格尔所解释的历史演化图景,更只是夜郎自大的德国版,幸而后来有许多西方哲学家站出来,把他的德意志至上学说全部强行拆迁,这才使得人类的逻辑最终没成为政治的傀儡。在知识构架上,黑格尔创立的逻辑学、自然哲学、精神哲学,洋洋洒洒,言之无物,对今天的各个科学门类基本是毫无帮助,甚至在当时的德国,他的学说完全就是一个祸害。今天只有教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才需要时不时跑黑格尔著作里面,吸两口汽车尾气般的文字,算是过个瘾。
黑格尔对自己的愚蠢和无能,完全是一无所知,而对同时代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更是嗤之以鼻。为了证明他的那套无所不能,战无不胜,黑格尔开始乐观地朝自然科学领域进军,为了说明火星和木星之间没有行星了,他发表了一篇论文《论行星的轨道》,将柏拉图那个时代的一组神秘数字,即1、2、3、4、9、8、27...(可以看成是2的n次方数列和3的n次方数列的混排,其中27还是前6位数字之和。)拿来,将其中的8改成16,然后捏了一个丑陋不堪的公式,试图拟合各大行星的轨道半径数据,从而证明火星和木星之间没有行星。令人羞耻的是,在他发表论文之前,这颗行星已经被发现了,那就是著名的谷神星。我不知道黑格尔遭当时天文学家集体吐槽时,怀着的是怎样的心情,我猜他可能痛定思痛,决定从今以后,写下更多辣鸡,以稀释其中那些更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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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哲学课(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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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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