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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问·参商
或许世界一向是这样复杂,只是我明白得不够早。
1
时常想来,同母亲的缘分像是强求来的。
我从前总以为生活的调子如同按着行板,咿呀地唱着,不会有任何的变动。只是在命运这样无常而又早定的事物面前,人越是自以为是,便越是愚騃,越想安排周到,便越是错漏百出。
2
寻访记忆里残存的源头,只来得及追溯到大河以及周围的瓦檐长巷。
我记忆里的瓦檐岁月,总是欢乐胜过了难过,可母亲会是这样认为么?当我无数次地进行追问,在记忆的断编残简里咬啮出模糊的剪影,却总不免沉入不见底的古潭中——只见水草缠绕蔽覆,身上便长满羽毛,结成密不通风的茧。
母亲从云南来,自是没有汉人的秀气,却别有一种粗莽的生气,支撑着她在异乡生活了近三十年。
蜀人善谑,常取歪号以代本名。面容多痣者,辄呼“麻子”,好点评时事辈,或称“领导”,摩登时尚之流,多以姓氏后冠以“妖精”二字。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无一不可戏嘲。母亲当时年轻,故歪号之前又缀一“小”字,于是“小蛮子”的称谓就随着母亲,从二十来岁一直到了中年。
到后来能叫出“小蛮子”这个称谓的,也只有瓦檐长巷的旧邻。
随着时间的流淌变化,从前带着恶意、嘲弄和轻视的语词,逐渐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友谊象征物,只在调侃的语境中才又忽然从历史的积尘中抖落出来。漫长的时岁剥蚀,母亲仿佛已经褪去了少数族裔的身份,川话的熟练程度早已越过了母语,异乡似成原乡。
母亲从前谈长巷的旧事,往往带着一种奇特而轻逸的感叹:“还是好人多。那时候刚搬过来,啥子都不会。年爷爷地里头的瓜菜结好了也总要送来一份,石嬷嬷、况嬷嬷都热心得很,常到屋头来教我,小李,这个菜该这么炒,豆瓣要晒了太阳才香。连屋头这个二十年的泡菜坛子,都是用当时石嬷嬷舀给我们的母水做成的。”
但她也笑着说:“当时汉话还不大会说,倒也听得明白了,也有些人只以为我连话都听不懂,当到面就在骂我。”她说到这里时停了一下,眉梢上扬起来,显得更加神气了一些,语气里是明晃晃的得意,“我也不和他们争,只是笑着用云南话把他们骂了一遍,只怕他们到现在都不晓得挨了我一顿骂,倒还以为我是在跟他们问好。”
母亲讲起这些事的时候,我都没有追问。
没有追问谁骂了她,骂她什么,也没有追问石嬷嬷和况嬷嬷都教了她多少做菜的本事。母亲的讲古,遥远到如同另一个纪元,令人格格不入。我印象里母亲除了毛衣打得稀松平常,在其他方面早已经是样样精通的能手。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母亲又怎么会生来就是能手,而我没有追问她是如何销褪了青涩。
只是当母亲说起石嬷嬷教她做豆瓣的时候,我才笑着说:“豆瓣里头的蚕豆瓣不好吃,每次吃回锅肉的时候都容易吃到,可不可以不加喃?”
母亲闻言眉头一皱,很快又松开,身子往后仰了仰,揶揄我道:“不加霉豆瓣的豆瓣怎么合适炒菜?你石嬷嬷要是晓得了,又要生气。”谈起这话的时候,石嬷嬷已作古数年,母亲却仿佛觉得石嬷嬷还在和自己作街坊。我说完后全然没往心上去,这是太微末的小事,注意力很快就被电视里的剧集吸引,家中的豆瓣后来却都变成了不加霉豆瓣的家常豆瓣。
我习焉而不觉,同样没有追问,仿佛本应该是这样的。
3
长巷的日子像是一匹再也不会掉色的布,水泥的地面,粗糙而拙劣的服色,早已模糊不清四邻的面容,童年的玩伴不知何时起已经遗失姓名。这一匹不会掉色的布,恍若是灰色的。素手摩挲着灰色的布面,才惊觉处处都有着针脚,只是有的还露着线头,而有的已经绣出了一幅画。
人生的哭啼,第一声是众人同听,俱生欢喜,而初生的幼兽独不曾察觉。
等我模糊地感受到哭啼的意味时,是在瓦檐房屋当中。母亲不在,只剩有红色的大塑料盆里的衣物,斜插着暗褐色的搓衣板,洗衣粉漂浮出来的泡沫不断地消减,却又总有存留。
幼兽便猛然啼哭起来,那是它第一次感受到恐惧的时刻,并在此后的岁月里将之不断地遗忘。
当时总觉得是哭了许久,现在想来能有多久?说是长巷,到底并不长,巷头的鸡叫,从来都能清晰地传到巷尾。母亲奔进门来,拿着手揩拭我眼角滚珠一样落下的泪花,有些着急,又有些好笑,宽慰我道:“咋就哭起来了喃?是不是撞到哪儿了?”
妈妈——我抽噎着不成调子的啼声,念字是断的,词也组不成句子,等了许久,才在抽泣声中说完了话——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母亲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笑着说道:“妈妈就是去找你谢姨说两句话,一听到你哭起来,就赶忙回来了。莫哭了,今晚上妈妈给你整好吃的。”我只剩下抽噎着点头应和,还在菜没炒好时,混到了一碗酱油拌饭吃。
刚蒸好的米饭,稠成白雾的热气缭绕而起,浇上深赤色的酱油,眼睛里的天地只剩下深赤与脂白两色,惴惴不安的心绪似被扑灭,只剩下蜂窝煤燃起的簇簇红焰炽炙着铁锅的底。母亲在等着油锅升温,我呆坐在一旁,既高兴又满足地吃着一小碗酱油拌饭。屋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家人坐在劣质轻薄的折叠圆桌前,酒气、菜色里的辛味、木筷落在瓷碟上的声音,晚风轻叩门户又去,古老而温暖的世界像是永远都不会有什么变动,日日如斯。
后来想起这件事,也会发笑。愚騃的幼兽总有些奇特的想法,母亲怎么会离开?那么,令人怜爱的幼兽,你的惶恐却是从何处觅得。
在长巷的旧日里,春天偶然捉住了草丛间的蛤蟆,央求着母亲,也能将蛤蟆豢养起来。为防着蛤蟆走脱,在脚上系了棉线,另一头绑缚在石块上,晚上放进桶里,用盆虚掩着,生怕逃走。夏夜里母亲带着我挖蝉,消暑的邻人打着蒲扇夜谈,萤火虫在草丛与树林间隐现。母亲耳朵特灵敏,凭着蝉鸣声,往往能寻见踪迹,交待我用指头向土里一戳,便能从地里挖出来幼蝉。将幼蝉用小纸盒装着,强留数日,希图看见它是怎么长出翅膀成了树上的知了。
然而蝉脱身而去,不见知了的踪影,空落着黄褐半透又裂着一道口子的躯壳在纸盒里斜躺着,独留我好奇地思索屋外树上的夏蝉,哪一只是夜里与母亲捉到的“呢阿子”。白光从木门顶上的玻璃窗透出来,墙面上残留着蛤蟆的足迹,不知夜里几时顺着门上的窗户逃走了,没有人察觉。还不到正午,连足迹也消失在虚空当中。
一切的失去都令人迷惑。
童稚的时光在长巷里就这样溜走了一大半,时代就变了,四邻俱散,滚入水泥丛林中,逐渐失了音信。但母亲怎么会离开,世界仍旧是在的,尽管变动了许多。
好玩的事情随着童稚年岁迅疾地远去,不复童蒙的痴顽。眼目所见的世界,便复杂了起来。或许世界一向是这样复杂,只是我明白得不够早。
4
我印象里的祖母,已经是一个瘦小,又有些驼背的老太太。有时她也来城里住一段时间,或者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回乡。祖母在母亲面前,总显得气弱,而母亲也并未多尊重祖母,称呼祖母为“老人婆”的口气里,时常夹杂着一些嫌恶。婆媳关系总是中国家庭的难题,并没有我可以置喙的余地,却还是劝着母亲对祖母好一些。
母亲哼笑了一声,那一声的意味似乎格外复杂,我并不十分明白。只在有一次母亲终于劝着祖母把长发剪了,显得精神之后,才讲起古来:“你奶奶以前头发留得几长,编起辫子直到后腰,又黑又亮,只有那么宝贝。她那会儿人也厉害,我刚生完你,还没出月子,就被喊起来做饭洗碗。你们屋头,也就你爷是个好人,总要说两句公道话,要来成都的时候还给拿了些钱让我自己用。”
母亲说到后面,声音带着一种埋怨的惋惜,格外轻柔,低着头自言自语:“你爷爷命不好,走得太早了,没享到啥子福。”空气里的微尘在白光中跃动出涟漪,滚落在母亲的肩背,同着呢子大衣上那些微小蜷曲的绒线毛球,一齐沉默了起来。这是在不常在母亲身上能够见出的情绪,她总是那样的鲜活,那样地充满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而少有这样纤薄的惆怅。
我笑着插科打诨,试图冲淡这种缭绕不尽的哀愁:“喜得好你生了个儿哦,这样才压了奶奶一头,不然鬼晓得啥时候翻身。”
母亲惊讶于我还有这样的巧智,能把她的胜利归功到我自己身上,便也笑着长哦了一声,说道:“当时要不是生下来看到你那双大眼睛,我早就走了。”
我故意把头贴近母亲,用手把眼睛撑大:“哪个喊你生了我喃,换不到叫咯。”
母子俩嘻哈打笑,便晃过了有些沉痛的旧年,仿佛那并不曾发生过。追索记忆中的碎片,粘连起来有些断裂和空白的卷幅,故事应该是这样的。
云南的女子远嫁,便又带着村落同辈或后辈女性在异乡成家,这里面当然也有生意。
当时大姨早已嫁至四川,逢着生产,外公又将二女儿打发过来照顾,也是有着让女儿也在四川成家的意思,同时能得一笔彩礼钱以作家用。是买卖么?难以追溯。外公和外婆一共生育三女一子,女儿里只有三姨妈留在了村寨生儿育女,不到四十,便离奇死亡,草草下葬。
母亲总是不平,疑心一定是被三姨夫动了什么手脚,甚至想要回云南一趟,但被父亲拦住了。我没有兄弟姊妹,难以体会到母亲当时的心情,只知道她当时非常难过。像是一只老虎,忽然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因此每当我想起那时候,都不免认为再没有比“虎目含泪”这一个词,能如此恰当而妥帖地形容母亲当时的神情。
三姨妈留在村寨嫁人,迎来的命运便是这样的诡谲。若都是生意,似乎三姨妈也该被嫁出来才是。
零星的旧事,只在母亲一鳞半爪的言语中描摹出大概的样子。她有时候也嘲笑远嫁四川,没得到什么好处:“当时都说嫁到四川好,起先在云南的时候,吃的还都是干饭,结果到你们家,尽吃些红苕稀饭。你奶奶还不让人吃饱,碗倒是让我洗,那会儿刚生下你不久,还叫我洗碗,我直接就把碗砸了。”母亲说到砸碗的时候,声气里带着笑意,眉角又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这个故事没有后续,砸完之后呢?我也没有追问。
母亲总说当时小叔子和小姑子帮着自家妈来对付她一个外人。在我的印象里,幺爹、幺保都格外敬重她这个大嫂。母亲说的旧事,似乎都已经失去了时效。我仅能在后来凭借想象去建构过去的历史,一个没有娘家撑腰的异乡异族之人,面临这样的境况,不啻于从长满荆棘的沟壑中蹚出一条路来,但我当时没有追问。如今我用尽心力去追索都难以得出答案,只觉得所有的想象在她的切身经历面前都显得太轻、太轻。
而我当时,没有追问。
5
水泥公寓里春秋几过,不知觉间,人就大了么?生命的郁热期开始,烦恼高中的课业,泅渡于青春期的惘然和少年心怀,并没有关心家中的任何事。在我们家,大抵都各行其是。很是后知后觉,才发现家中的情况有了变动,至今也不知是从哪一刻开始发生的。或许,在母亲与父亲遇见的那一刻已经埋下了伏笔。
故事的开头是有些罗曼蒂克的气味。母亲在大姨家已经呆了一段时间,大姨夫一家也帮着相看人家。父亲被祖母带过来相看时,远远地看见母亲河边捶打着衣服,溪水过石激出雪白色的浅澜,沁凉的水花不停地簇起在赤足之上,水中游鱼呴嘘相从,俶尔相离,风来竹林,簌簌作声,便钟意了。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母亲谈到这一旧事的时候,还不免有些得意。
但在父亲这边,故事的开头,还在更前一刻。
罗曼蒂克的迷雾被风吹散,远山的鸟雀在林间飞了又落。围炉夜话,母亲调侃旧事时说起乡里旧邻,你老爸子当时想跟人家结亲,人家嫌弃他矮,到底没同意。父亲争辩道,还不是当时家里头没钱,所以没结成,不然能找你?母亲讥嘲一笑,只当父亲强辩而已。
父亲身量不算高,不过一米六出头,比母亲还矮一些。但这样的身高,在西南盆地,倒不见得多么突出。至于父亲所说,倒说出了他的一些心里话。他一向自负是一个聪明人,若不是因为家境贫寒,初中辍学,未必不能念大学。这是他的心病,即使我到后来读硕士时,终于念到很好的学校,他也不见欢喜,只是不再常说那句话——“你不要以为你读了个大学,还远不如我。”
从我离家至今,相隔既远,音书几绝,终于勉强能心平气和地说出,在父亲的冷漠、自私与自负之外,到底也是个可怜人,大概也有伤心难言的过去。只是他用看不见的锁链,缚着母亲,也缚着我。他将家庭生活搞成一团乱麻,我与母亲皆伤痕累累。我受到的束缚与压抑,或许还不足母亲百一。
母亲同父亲的争吵,在长巷就有了。叫骂的内容是什么?忘记了,只记得那声音的间歇里还夹杂着瓷碗碎地的声音。我坐在水泥石阶上,忘了谁将我抱到这里,却既没有觉得惶恐,也没有觉得悲伤,只看着蚂蚁来来回回地爬行,从针眼大小的孔洞进去,又走出。那是我第一次记得母亲同父亲的争吵。
再往后,是搬迁到水泥丛林之后。旧事如同古碑上的文字,早已漫漶难辨纪年,只记得大多是在年夜饭的时候。母亲一口又一口地吞着辛辣的白酒,窗外夜色寒深,面颊晕出的酡红在昏黄的灯光下,笼上了一层阴影,显得格外黯淡。说不尽的旧事像海浪那样一波又一波地涌来,从长巷拆迁前力主买房子被否,到父亲对隔顿的饭菜不吃,再到父亲做生意赔钱,以及这一年来受尽的种种委屈。
残余的饭菜早已凉掉,香肠腊肉也析出油脂,冷冷地映衬出来冬夜的寒气。母亲的愤怒与委屈,得到的回应只是父亲的漠然与讥嘲的神情。这也许不算吵架。母亲发泄一通,泪水还没全然停歇,就又要忙着收拾饭桌。
她那时是真的难过,连我要去帮忙时,母亲都加以拒绝。她犹如一只孤独的兽类,也只想孤独地咀嚼掉自己的泪水。第二日,便又是新的一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希伯来族群的经典里说:主看千年如一日。流水的日子从西往东昼夜不停地流淌,就像千百年的锦江水,是那样的崭新,又是那样的陈旧。
悲伤而沉重的调子,母亲选择遗忘,父亲选择遗忘,我也选择遗忘。
可就真的忘了么?终究有一天,一千把刀挑破迷雾,伤口从来也没有愈合。血珠流淌进生活的大河里,连回想起欢乐的旧事,都开始带着一种黯愁,令人空茫伫立而久悔,最终陷入无边的惭疚。
当第三次的争执起来,接着的便是无穷尽的相互攻击,直到山水相隔,音信悄然,唯草色的凝碧,方才止息。
人到高三,更有理由关心自己,专注计较每一次考试成绩分数的多寡,丝毫没有察觉到世界的变动。
有次周末回家,正好赶上母亲与父亲争执买一副金耳环的事。
大姨去广东打工,后来给自己买了一条水滴状的金坠子项链,母亲艳羡了许久。母亲是个要强的人,而人谁又没有些虚荣心?母亲觉得父亲算最早去成都生活的人,也带了不少乡里乡亲在成都扎根,结果到最后却只有自己一家一直都没买下房子。纵然各种喜丧宴席,亲朋见着母亲都会恭维,但强撑下的内心,哪里抵得过二十年里成都迅疾地现代化。票子、房子,母亲都没有拿得出手的牌面。
在饭桌上谈起要一副金耳环的事,父亲当然不许,甚至质疑母亲怎么有这样荒唐的想法。他一向是一个悭吝的人,只对自己大方。他也总有他的道理,全家人都靠他挣钱养活,母亲的任何付出都是微不足道的。他也奇怪,从来没有想过让母亲出去工作。他就一直是家里最有话语权的人。
我没有关切过母亲的想法,只是一味地和稀泥。从来没有想过,在和稀泥当中,究竟在牺牲谁。我是一个自以为聪明,却愚笨到底的蠢蠹。父亲的态度在母亲意料之中,虽说生气,到底不如自己十月怀胎的一块肉说出来的话叫人伤心,母亲像是从一个绝望的深渊向外呐喊——“儿子啊,妈妈是个女人!”
我那时感到一种深深的震动,却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与从前一样,试图将之遗忘。流水的日子里,我眼睛里仿佛只剩下高三成绩的起伏,等待最后的高考审判。
6
高考的成绩不令人如意,固然十分眷恋生长十八年的成都,到底还是要往外奔命。一不小心,就到了关外。母亲当时还想送我去,我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拒绝了——我都这么大了,哪里还要陪着去?我仍旧愚钝,不了解一位母亲对儿子远行的担忧。当母亲送我到火车站时,眼角噙着泪,我才不免有些恍然,但还是大踏步地离开了。带着对大学生活的期许,也带着不舍,但到底离开了。
三千里的两头,通信的电波传递着隐伏的思念,只有苦挨到寒暑假,才再次坐上列车。
寒假归乡时,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雪原,逐渐出现山岭。穿梭而过秦岭的隧道,满目是经冬犹绿的树丛,故乡便近了。冬日的成都,便总是阴天,云色沉黯而昏晦,没有光彩。这才惊觉,已然有几分习惯了关外寥廓苍青的远天,甚多朗阔晴日。在那里,阴天倒像是一位过客,只是偶然来访。
当我洗去三千里外的风雪气,看见窗外天色,眉间便不自觉地染上了些愁色——又回到了总是阴天的故乡。那时我只以为是成都的天气格外地让人忧愁。所以一逢着太阳,哪怕是朦胧羞涩的太阳,只要透出些阳光来,便呼朋引伴,聚啸茶馆,血战到底。那时,因外婆身体有恙,母亲和大姨回去了一阵,还没有回来。
暮霞西去,倦鸟还巢,同学少年皆洒落,各道分手,未有别恨。我坐上公交车,靠着椅背,晚色的阴影覆合面容,方才搓麻时的雀跃欢喜忽就散了个干净,心底没来由地生出来一种哀颓。回到家,这种哀颓的心绪便成了一潭涸尽的井。母亲还没有回来。
我那时还没有意识到,母亲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南北各自而行,回首那一片崩碎的废墟时,才算懂得。只是,回不去了。
临近年关,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大姨都已回来,还不见母亲回来的消息。只是听大姨带话说是母亲还要再待一段时间。大姨对母亲的行径颇为不解,她想不明白我母亲怎么不回来,明明自己有个家在这边都不知道看顾。母亲的话头则是另外一种声音,认为大姨过于狠心,连自家父母都舍得下来。
大姨憨厚,像许多传统妇人一样,对于家庭里的苦难都采取了坚忍的态度,于是等到了浪子回头,熬到了一生的对手终于销磨尽了心气。而我母亲一向是性子要强的女性,尽管不识字,但从云南边陲来到四川乡下,又从乡下辗转来到成都,见惯了好,也见惯了恶,使出一身的心气与周遭的世界搏斗、融入,也接受了现代都市文明的洗礼。从“焦点访谈”的杀人事件,到“非常话题”的家长里短,再到相亲、选秀节目的熏染,母亲身上被传统社会伦理建构出来的传统质素不断被削减,二三十年的夫妻,便越发难以抵过意难平。
母亲的意难平,大概是父亲从来没有真正地尊重过她。
许是后来的争执太多,连我都忘了为什么母亲会在饭桌上谈起父亲微信同学群里有些不对劲,父亲一听,当即露出嘲弄的神情抱屈,直把手机送到母亲眼前,说着让母亲随便看,随便检查。母亲应该知道些什么,但没有同我说过。我当时只觉得父亲格外招人讨厌,对他说道:“有啥子好看的嘛,你明明晓得妈又不认字,搞这些名堂给哪个看。”
话音一落,父亲大概觉得被下了面子,不再多说。母亲轻轻哼了两声,眼睛却侧在一边,将杯中的酒闷了干净,压下了有些发红的眼眶,起身去了厨房。流水的声音,燃气燃烧的声音,莫名地生发了出来。如今回想,依旧历历在目,才忽然明白,母亲连眼泪都不愿意再流露出来给外人知晓。
父亲终于按捺不住,命我将母亲唤回。我大抵真不如他。只记得从他的神情、姿态和言语中演绎出来的锁链,仿佛母亲不回来就是我的责任,家散了也是我的责任。我受缚着这锁链,如同幼时过于惶恐于母亲的离开,以近于幼兽的啼哭进行归来的召唤。
通信的电波绵延而去,我亲手将锁链套在了母亲的躯壳之上。
母亲还家后还笑着怪我催她,正赶上年关车票溢价还不好买。或许,母亲当时只想再多待一会儿。毕竟在那里,母亲犹如在无忧乐土。而当母亲归家后,父亲似乎也没有多在意,争吵起来反而变本加厉。人到中年多哀,而我和母亲都已肩负不动他的情绪。情感总是相互的,二三十年里些微的情感施舍,如何经得起这样的耗散。
再后来,他们的争吵我多是只看得硝烟散去后的状态。有时候刚出门,公交车还没有开出去几站,谢姨家就发来消息说是母亲到他们家去了,让我不用担心。我只是说好,知道了。车窗外还是阴天,天边云色显得更加黯淡,路边的行人、车上的乘客,都在晦暗的阴翳当中模糊了面容。
到了茶馆,方蓓儿笑着说:“才说今天是晴天,临出门的时候还有点太阳,一下子又阴了,简直讨厌。”
阿花一边砌牌,一边接过话头:“阴天又没惹到你,偏你要晴天人家就来晴天?要不你干脆去太阳边坐起,三百六十五天都是晴天?搞紧,该你甩色子。”
我们都笑,只是笑完之余,心下却不由地想着,或许换一个阴天不那么多的地方,总会好一些。麻将牌碰撞出来的声响,轻轻地掩过了生命里哀颓的凉色。
7
念小学的时候,一家人去了一趟云南,后来母亲再没有回去过。直到我去上大学,母亲才开始频繁托故回去。于是又赶着云南有事,母亲又打算回去。父亲只说了他不会出任何钱。母亲二三十年来,靠着打麻将的好手气,自己也攒了些,虽然不多,但总是够了。父亲没有拿住母亲,但他也许想着我还会将母亲唤回来。
清秋的早上,在露着赤膊也还不冷的时候,送着母亲到车站。车还没来,和母亲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直到看见车来,将母亲行李放好,才说道:“妈,你要不想回来,就不回来。”
母亲当时怔愣了许久,才有些心神不属地点了点头。她也许没有想到,会有人站在她那一边,去理解她。她没有问为什么。看着母亲坐上了车,汽车远远地行去,最终消失了踪影,来往的车辆依旧是川流不息。
幼兽从前的啼哭,大概是提前二十余年的预演,所以在最后还能有一句道别。而我,最终也没有问母亲,是否还会回来。那时,街边的银杏叶,已经有了些要泛黄的气味。
职业病预防|工作中的保命技巧
不是医生,不是健康学专家,别的职业我了解得不多,因此只能从个人经验,和长期伏案的工作群体分享一点职业病预防的小技巧。
都是老生常谈。细微,但管用!
1.珍惜每一个离开电脑椅的机会
珍惜每个能让肌肉、关节或器官缓解疲劳的机会。如果没有,自己去创造。比如多喝水,但一次不往水杯接太多水,这样有助于勤起身。如果工作太忙总想不起喝水,可以上个半小时一次的闹铃。不要怕麻烦!不要怕闹铃会妨碍工作,你的身体比工作重要!水喝多了就要上厕所。走向饮水机,走向厕所,就是你为自己制造的离开电脑椅的机会,不但减缓在电脑前久坐不动的姿势带给肩颈、腰椎的压力,也能缓解长久盯着电脑屏幕带来的眼疲劳。
如果有条件,喝水时可以眺望窗外远方。没有条件,往尽量远的地方看。上下左右转动眼球对缓解眼疲劳也有帮助。
建立新文档时,记得选用护眼模式。屏幕背景尽量选择绿色。绿色是对眼睛最友好的颜色。
另外,鼠标可以换到左手边。一开始可能会有点不适应,很快你会发现左手点鼠标并不比右手差。可以预防腱鞘炎,右手手指、手腕和肩膀因为长期劳作引起的肌肉或经脉紧张也能得到缓解。
2.创造运动的条件
运动对身体的好处不必赘述,如果能每天保持半小时或以上的中强度运动当然最好。大多数人恐怕挤不出这个时间,挤出时间也不一定有余力去做。但如果把运动改成随便动一动,事情就会简单很多。
首先要做的是珍惜每一个从座位上起来的机会。
同事来找,喜不喜欢的,都起身相迎,站着对话。如果是隔空喊话,借机站起来走几步。这里我们原本不为展示礼貌或风度,实际上收获的却不仅仅是展示了礼貌和风度。当然这点动静说是活动都勉强,但你的身体会很高兴你终于不是良久保持一个姿势僵坐在那里。
找资料,帮同事跑腿,搬东西之类的小事,有机会做就主动去做。除了让身体高兴,手勤、脚勤也会给人留下做事积极的好印象。同样一举两得。
不要放过任何一次走路的机会。走路预防心脏病,还提升睡眠质量。
我以前外出办事,不是特别着急的工作,距离不十分远比如三四站路之内,我都会选择步行。戴上耳机,快走相当于锻炼,慢走相当于散步。有时一天下来也能有一万多步。
饭后站半小时。
吃完饭血糖升高,血液涌向胃部帮助消化,脑子犯困,身体发懒,会自然而然选择坐下或躺下。因此我们需要一点抵抗自身惰性的方法。
我的应对方式是不能干站着等时间,做点什么把这半小时填上。工作忙的时候,我会把需要站着完成的比如复印、打印,整理、装订资料之类的工作留在饭后半小时做。不忙的时候,我会在走廊或比较空的地方,拿着手机边看公众号内容边绕圈,正着走,倒着走。还有一些有时候,和同事们聚一起聊天(站着),时间过得也非常快。
3.睡眠
长期睡眠不足,会引发各种疾病。这个常识大家应该都知道。另外,充足的睡眠让你的身体能够调节瘦素和胃饥饿素的分泌水平。这句话简单来说就是:睡不够容易饿。
而睡眠不足不仅仅是没精神,对情绪的影响也非常大。感到没耐心、莫名烦躁、焦虑倍增的时候,你要问问自己是没吃好,还是没睡饱。
除了正常睡眠,尽量为自己创造午休的条件,哪怕打个盹。但不要趴着睡。趴着睡对脊椎和心脏都不友好。当然,万事没有那么苛刻,偶尔趴着睡一次也不会怎样。无论如何都比不睡强。
4.精神关爱
不要被i人e人的说法捆绑,无论哪种人,只要在职场中,社交就是重要的。
除了公司的硬件设施,职场社交的质量,实际上是你为自己创造的工作环境,打造的工作氛围。工作环境和工作氛围的好坏,会直接影响情绪愉悦度。一个人如果工作压力大,又长期身处糟糕的工作氛围中,不断聚集情绪垃圾,导致心理健康出问题,并进步一造成生理疾病是早晚的事。
单打独斗去工作,和有伙伴环绕作支撑的工作氛围相比,一定是后者更让人感到轻松。聊天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和他人建立关系的方式。不擅长聊天和社交没关系,可以只当听众或观众,但出席和在场很重要。
我讲的重要,不指人脉的累积或其他,是指个人与工作群体的黏性。你可以不喜欢职场,不喜欢工作,但你需要喜欢自己。良好的人际关系会提升你的自信,有益于心理健康。因此不必带着负担去看待职场社交。实在内向的人,可以把社交看作是去为自己打造更轻松愉悦的工作环境,而后抱着开放的心态加入,会让事情变得容易一些,心态的转变也能让社交更顺畅一些。
当然,工作中的有些麻烦正是人际关系引起的。这很正常——世界上有哪件事完全没有副作用呢?我们不应该因为恐惧副作用,就全盘否定某事带来的益处。
另外,一个全面的年度体检当然是非常重要的。
最最后:当我们要求他人爱自己,我们会说:不要听他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因此我们爱自己也应该遵照这个原则。上面这些小技巧实施起来都不难,重点在坚持。无论是我提到的这些小技巧,还是你有适合自己的方法,请坚持,把它们变成习惯很重要。犯懒或回避的时候,你可以提醒自己:克服这点麻烦和障碍去保养身体,正是我爱自己所采取的具体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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