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些事与物已成为时代的眼泪?
哪些事与物已成为时代的眼泪?
与文学相关的一切。
有天我从满是二手烟的办公室逃脱出来,在人行道边看到“一座”久违的书报亭,它的头部有漂亮体面的红字,是某官媒的名称,谁在刻意挽留纸媒最后的尊严,我不说。“身体”与“腹中”倒是很潦草,肮脏的、装着大大泡泡糖的塑料桶、四排烟盒、冰红茶和矿泉水,伸出来一截木板,上面随意摆着些不知年岁的杂志与书籍,狭窄的木板似乎成为了某种荫蔽,涂料桶、酒精桶、折叠马扎和蛇皮袋,躲在木板之下。我猜测这点“破烂”属于每座城市都有的难民。
我觉得有点难过,又突然被戳到笑点:报刊亭有它自己的“红头”,也有它的虚假繁荣。
好像文学的现状。
我是报刊亭时代长大的,那时的报刊亭常见,更有生机。有的杂志和报纸,你错过了时间,跑遍整个县城都买不到当月的。青春文学大行其道,品质参差,阅后可焚。但不管怎么说,各类文学作品尚能在书店和教辅材料掰一掰手腕。小孩子口袋里一干二净也可以在书店里、邮局的报刊陈列柜边待到天黑。
我家楼下有个接收订阅杂志的邮箱,大概是每个月的月中,订阅的杂志会按时塞进邮箱,邮递员投递时滑动邮箱内侧的红色飞鸟标记,提醒你取出邮箱里的东西。众多名家与他们的作品,再印在高教社的课本、令人目眩的论文里以前,都是被我从邮箱里取出来,怀着“让我看看这个月又有什么新鲜事”的心情,轻松地读完或者压根没读完的。
什么“伟大”“经典”,不过佐以酸奶和薯片。
后来,订阅的杂志无需邮递员投送,邮箱也因为一楼邻居的装修计划被拆除。无人在意,我们的期刊杂志曾有自己的“丰巢”,但我会反复做同样的梦:站在楼梯间,手里握着钥匙,飞鸟标记没有变红,这说明邮箱里什么都没有,可我还是用钥匙拧开了邮箱,玻璃纸包裹的糖果躺在其中。在梦里我不愿它空无一物。这是我对邮箱最后一点浪漫的想象。它被我美化成了盛装虚空文字的容器,年少时属于我的开盖惊喜,千里而来的杂志与我见面前,邮箱是盥洗整理的驿站,它在那里,就有文学相关的东西在等我。
我大学逃课无数,却格外尊敬一位教外国文学史的老师,没别的,我讨厌把文学学成厚厚的笔记和背不完的课本,而他在第一节课就告诉学生,他的课不需要记笔记。那时我认为感受领悟大于背诵记忆,对文学和未来都有很多困惑,就问他:您学生里真正从事文学相关工作的有多少?他们的文学理想实现了吗?老师这样回答我:
我的学生毕业后五湖四海,八仙过海,大部分的同学的理想都已石沉大海,但一谈起过往——那些有关文学的东西,依旧情深似海。
这句话我记了很久。
后来我继续读书、工作,遇上了更多好的老师、好的朋友,写的文章勉强比大学时有起色,不知不觉间世界也更新好几度。我在小说里写“大概我是个什么昆虫,好不容易从泥里钻出来,夏天却没等我”。是这种感觉没错,我不赶趟,文学也不赶趟,可这世界总需要人赶趟。
年轻时喜欢的、视作“偶像”的作家们,要么转行了,要么“塌房”了,就连某两位吵架吵出一门学问的作家,如今都偃旗息鼓。是谁叫嚣着要在写作上一较高下,是谁说要用文字构建伟大的世界?豪言壮语都成了轻飘飘的笑话。如今字数惊人的作品都像砧板上的鱼肉,短视频博主“十分钟带你看完”。冷兵器交战,还颇惧刀剑无眼,没想到热兵器一来,凭吊之处皆是废墟。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我慢慢觉出味来。
当然,有无数人会告诉我“文学不死”“和文学有关的一切”都是进行时。我偶尔在社交媒体上刷到如何上名刊的“策略”,还有各类“写作班”“训练营”“改稿课”,看似不经意又包装良好的分享下,文学与钻营之道,无不狭路相逢。
哦,还有某知名主播直播带货的流量,可惜流量的肾上腺素,救不活僵直的语言。好烂的生意,如果这是文学存活的迹象,那死活便没什么重要了。
去年夏天,我从同学口中得知,正值壮年的老师突发疾病离世。他与文学有关的痕迹,以文学的面貌保留,而“五湖四海、八仙过海、情深似海、石沉大海”,都好像谶语。
DeepSeek让众多写作者如临大敌,提醒敲击键盘的我是多么迟钝、笨拙。无聊的故事无法与代码抢夺人类有限的注意力,高级的小说抛弃天赋有限的脑袋,如果不够新、不够奇,不必再重复了,太迅速的时代,不能容忍缓慢的成长与平庸的叙述。
只是如果人人都太过聪明和规整,你们会收到那些敏于情感而讷于功业的作者,留下来的宽慰吗?狭义上的文学已经成为一个渺小的圆心,电影、音乐、短视频中,广义上的文学是不是以稀释数倍的浓度存在?尽管无法统计,我很关心它们相比“原典”,疗效足够吗?
时至今日,我依然觉得文学是节外生枝的美、是失败者的眼泪、是向下看的目光,关照每个在地面上艰难爬行的人。只是学文学的人、读文学的人、写作的人,大多都换了双向上看的眼睛和善于攀缘的四肢。我还是坚信,太功利则无文学。
或许我太过悲观,有关文学的一切都仅仅是改头换面,像种子卡在时代的岩壁中,零碎分布,沉默生长。我尊重一些事物自由地生存和灭亡,可难免又有点刻舟求剑的顽固。新陈代谢的进程中,我只是留下小声的、简短的叹息:我怀念文学的好时代,虽然我不知何为“好”、何时为“好”,唯一确信的——不是现在。
责任编辑:讷讷 onewenti@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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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晨薇 @飞龙谷第一恶犬
文学鄙视链底端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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