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谢蔻站在衣柜面前，看着空着的那一半，支撑着自己的那口气，忽然便松垮掉了。就像一只鼓胀到极限的气球，意外碰到了一颗钉子。

她发信息和领导请假，在床边坐了许久，才恢复些许气力。

春秋的衣服要收回箱子里，而冬天厚重的大衣和羽绒服要拿出去晒太阳。可是外头又落了雨，没有风，只是静静地飘下来雨雾，将整个江南的冬天又笼罩在一派朦胧之间了。

以往有太阳的时候，李附会提醒她把东西拿出去晾一下，现在他远离了他们曾经共有的生活，她居然保留了这个习惯。

那年还是在学校，她头次在十一月看见落雪。那是怎样的盛景，雪一团团地跌下来，像某种绒毛制品，透着晶莹好看的色泽。她仰头站在三楼走廊，食堂外边的过道是最佳观景地，一阵风将雪团子扑到她脸上。

冬天就要这样，才有冬天的样子。

谢蔲是擅长贪恋的人，一步三回头，从楼梯上踩空了摔下去。她那时候懊恼自己穿的小羊皮高跟鞋，虽然走路很好听，但这时候竟颇狼狈。

李附把她拉起来的，他们同一专业但不同班。

她是个孤僻的人，第一次注意到寝室之外的其他同学。这样的偶遇让他们往后许多日子纠缠着，那些命运的相逢都变成了藤蔓。

他送谢蔲去医务室，才赶回去上课，临走前盯着她的鞋子看了一阵后讲：“天气不好，不要穿高跟鞋了。”

她请了假回寝室躺着，脚踝肿得老高、又烫，冰凉的药喷下去，一个激灵。她想起李附的话，在淘宝上买雪地靴，19.9包邮，虽然样式没什么可挑选的。

认识了李附之后，她好像自动装上了人脸识别器，一个学期都快过完了才发现，他们还有许多同样的大课。

他们总是在各种角落偶遇，学校外面的火锅店、食堂边上不起眼的自习室。他们有相似的作息、相似的爱好、相似的性格。

世界这样小。

谢蔲和李附是在第二个冬天在一起的。当了这样久的朋友，总要有一个全新的出口。

她喜欢他的。那些鲜活的白T恤和牛仔裤，就是她曾经最向往的青春，没有什么比温房象牙塔的感情来得更好。

那些理智与浪漫，勾勒出不同的画面，就像烈火，一丛丛地在荒原上燃烧起来，将谢蔲本性里面那些懒惰、散漫都灼烧殆尽了。她头次领悟到爱情这个词的意思，就是要痴缠嗔怪，就是要偏心偏爱，就是要独一无二。

2

谢蔲一直没能想明白，自己和李附是怎么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

他们两家在并不远的地市，高铁连通后不过二十分钟的距离。只是这样，却让他们可以整整半年没有见过面。

毕业是许多校园情侣的梦醒时分，她一直以为他们能挺过这个魔咒，可是两年后仍旧分道扬镳。好像一旦有了距离，原来翻来覆去讲过许多遍的情话，都变成了腻味的冷饭。

连吵架都是好的交流，点开彼此的聊天框也会觉得索然无味。相爱的人都会走到相看两厌，他们的感情被时光冲淡，又有什么不可能。

他们没有什么新奇有趣的生活可以分享，之前哪怕寝室里见过一只奇异虫子，都可以打电话说一晚。那些漫长的故事，都被水声冲淡了，像是16年她在长江，她变成了被淹没的埃及。

谢蔲沉浸在水底了，出不来，一想起李附曾经说的那些话就痛苦。他说她的名字是豆蔻年华，永远鲜亮得惊心动魄。

她一直在衣柜里空着一半，想象着李附有一天能够将这一半填满。他们都没有去对方城市生活一辈子的打算，却天真地以为车马如流的今日，不会有人因为距离走散。

谢蔲难以抑制地回想起往年的冬天，他们攒了钱去迪士尼玩。落雪的时候人依旧很多，他们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就为了去坐旋转木马。她不迷信白马王子的故事，所以自己选了白马，李附坐在她旁边的车里，转身替她拍照。那些照片很模糊，带着拖尾和虚影，可是他们都那样快乐。

晚上迪士尼绽放起烟花的时候，他们去吃火锅，打了很久很久的车，才找到一家火锅店。剁碎的小米辣躺在麻酱蚝油中间，他笑她这样不南不北的吃法。毛肚和挂盘牛肉都要读秒计算时间，素菜要最后才放，吃完之后还有甜品酸梅冻解腻。

汤锅加了四次水，他们坐了很久，连彼此的面孔都变得模糊了起来。汗水从额头上滚下来，她觉得热，是那种从心底暖洋洋的热。

他们再也回不到那些时光了。

谢蔲后来发现自己并不了解李附，他的抱负、他的责任、他的理想。他们在一起的这几年岁月，都被象牙塔笼罩上一层轻脆的纱，掀开之后沙沙作响。

分手有预兆但是没有借口。

从市区到高铁站很浪费时间，工作很忙周末加班难以见面，空闲要平均地分配给家人和朋友。

他们只是在一起享受所有快乐的时光罢了，那些美好的，都终将一去不复返。感情太容易无疾而终了，甚至不需要找一个理由维持体面。他们知道以后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也知道就算拖延着不肯正视结局，到最后也不会有结果。

分手之后的纠缠不一定出于爱情，可能只是对自己这几年岁月没有得到结果的不甘心。

谢蔻长长吁出一口气，突然想起一句话，算了吧。